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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一邁照例早起,來到了村北的一片茂密的樹林裏。高大的白楊樹中間,有一片方圓八九米的場子,十分平整。因為是清晨,知了還沒有醒來,此處無比幽靜。這大概就是韓一青早起練功的地方了。
樹林裏沒有人。韓一青昨天比自己多比了兩場,可能是累著了。韓一邁暗道。
對於昨天村裏大比的事情,韓一邁沒有遺憾。他原本就是來看爺爺的。而奪取村冠軍,然後參加各村冠軍間的大比,最後去京城大內謀求一個差事,他根本沒有興趣。韓一青苦練多年,這個機會對他來說更合適。韓一邁來到場子中間,先舒活筋骨,隨即開始站樁。
大約二十分鍾後,韓一青仍然沒到,韓一邁已經微微冒汗。他收了樁,準備脫下外衣。就在此時,他發現場子旁邊站著兩個人,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韓一邁不露聲色,卻微微吃驚。這兩個人走路太輕,以至於他根本毫無察覺,倆人已經進了樹林。就憑這一點可以判斷,這兩位是高手,不容小覷。待他看仔細了,卻吃驚更甚。這分明是兩個孩子。女孩大約十五六歲,個頭兒大約一米七,但身量過於苗條,顯然沒有完全發育;男孩比她稍矮,頂多十二三歲,非常結實。
韓一邁向倆人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這片樹林裏場子並不小,容得下很多人一起練功。他脫了外衣,放在場邊的草地上,走到離兩個孩子比較遠的地方,繼續站樁。他這麽做,顯然給倆個人留了地方。
女孩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好心,麵無表情,進場和男孩練了起來。
韓一邁一邊站樁一邊暗中觀察。他幾乎馬上看出,這兩個孩子練的也是內家拳,但是卻看不出是哪一家。雖然很象形意拳,但顯然不是;不像八卦掌,不是陳氏太極,更不是楊氏太極。見姐弟倆練的嫻熟,韓一邁也來了興致,他也走了一套形意五行拳,一套形意六合拳。然後又練了一套散打,融合了長拳,泰拳,韓國跆拳道和日式空手道。這是師傅自創的,隻有他和羅鷹翔會。兩個孩子見他開練,互相望了一眼,都收了拳,默默地看著,臉上越來越驚異。
韓一邁盡了興,走到場邊,穿起了外衣。女孩來到了了他麵前,抱拳施禮。
“你好。想不到韓家人才濟濟,竟然也有內家高手。”
“不敢以高手自居。”韓一邁拱手還禮,這兩個孩子讓他刮目相看,“姑娘練的也是內家拳吧。但是我眼拙,看不出來。這不是陳氏太極,也不是形意拳。到底是什麽,還請賜教。”
“大成拳。”女孩道,“聽說過吧。”
此刻微風徐來,吹得白楊樹葉嘩嘩作響。韓一邁沒有聽清,皺了皺眉。女孩以為他沒聽說過,隻好繼續解釋。
“滿清光緒年間,河北深州出生了一位武學奇才,早年他學習形意拳,頗有心得,從中悟出了一片武學新天地,後來他在發展中又柔和了八卦掌的和太極拳的精華,終成一代宗師。”女孩道,“他的拳法集內家拳之長,兼容並蓄,升華而為大成。”
“原來是大成拳。”韓一邁恍然大悟,“聽說過,但沒見過。姑娘是王薌齋大師的後代?”
“不是。”女孩搖了搖頭,“但是我們祖上,有人有幸成了祖師爺的入室弟子。盡得真傳。”
“失敬了。”韓一邁點了點頭。
王薌齋是民國時期開宗立派的武林大師,一身超凡入聖的武學,在那個時代無出其右,後來他一直住在天津,直到60年代去世。
九一八之後,30年代中華大地上有一次官方主持的武術大比武,也是民國期間唯一的一次。此次大比武,為的是弘揚武林精神,驅逐日寇,保衛東北。來自全國的大高手薈萃一堂,開始較量。所有選手都立下遺囑,生死由命。每一場比賽開鑼前,擂台下總是先放好一具棺材,上麵放了100塊現大洋。輸了的選手如果還活著,送100塊大洋回鄉;如果不幸斃命當場,除了100塊大洋,再送一口棺材回鄉。
當年王薌齋40多歲,已經是大成拳開山祖師,不便參賽,但是經他指點過的徒弟們,奪冠呼聲最高。因為報名者眾多,比賽分為預賽和決賽兩部分。頭幾天是預賽,後麵幾天是決賽。所有南派高手在預賽中均被淘汰,沒能進入決賽。而決賽中的前5名幾乎都是王薌齋大師的徒弟,武功不分伯仲,鬥了很久沒有結果,最後按年齡大小排了名次。
決賽結束後,一位南方僧人帶著幾個徒弟趕來,僧人出家前是南派如雷貫耳的大高手。因為遠在山區,誤了行程。他很是不服,要挑戰冠軍。這個情節,有點像電影《棋王》的劇情。前五名商議了一下,決定接受挑戰,讓第五名與僧人比。戰到第三回合,僧人頭部中了一拳,因為是內家拳,僧人顱骨碎裂,當場就被抬了下去。
這場世紀大比武後,大成拳名揚天下,隱隱有蓋過太極拳,八卦掌和形意拳的趨勢。
“既然有緣,我們比一比怎麽樣?”女孩拱手道,“看一看究竟是形意拳厲害,還是我們姐弟的大成拳厲害?”
“可以。”韓一邁道,“不過我約了人。咱們可以稍後再比。”
“既然我們先到的,索性先比了吧。”女孩笑道,“點到為止,不會花你很多力氣。”
韓一青還沒有到,這小子大概是昨晚慶祝勝利,酒喝多了。韓一邁想了想,點頭答應了。女孩向男孩點了點頭,倆人一起抱拳,報出了姓名。
“在下方春蕾。”“方秋碩。”
“兩位是辛莊方家的?”韓一邁想起了二嫂的話。
“正是。”姐弟倆拱手道。
韓一邁點了點頭,也報出了自己的姓名。女孩卻大吃一驚。“你,你不是韓一青?”
“當然不是。”韓一邁感到蹊蹺,這讓他有點警覺,“韓一青是我遠房堂弟。怎麽,你們想跟他比?是不是早就計劃好了?”
“韓大哥,你別誤會。”方春蕾笑道,“聽說韓一青拿了他們村裏的大比冠軍,我們是想跟他切磋一下。這也沒什麽呀。”
“那為什麽不光明正大一點?你可以先拿了你們村的冠軍。”
“我們從北京來。”小男孩方秋碩道,“再說,我們年齡不夠。我姐還不到16歲呢,沒法報名。”
韓一邁有點明白了。他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他們的理由。這兩個孩子標準的北京話,讓他一開始就有點兒懷疑,原來都是從北京來的。
“韓大哥,其實我們不想跟你比武。”方春蕾咧嘴笑了,露出兩顆小虎牙,“一開始見到你就不想。你顯然跟他們不一樣。你跟我們挺像的。還好你不是韓一青。”
“就因為我不是韓一青?”韓一邁微微搖頭,“我想比。咱們還是比一比,好不好?”
“不好。除非你在你們村奪冠了。”方春蕾道,“對了,韓大哥,韓一青的天分比你還好麽?他奪冠了。真奇怪。”
“沒好好練唄。”方秋碩老氣橫秋地說,”再好的天分,不好好練也白搭。”
“是沒好好練。冠軍我也不想拿。也未必拿得了。”韓一邁淡然道,“跟你們一樣,我也是北京來的。你說咱們很像,可能還真是。”
“原來是這樣!”方春蕾喜道,“都說韓家最近幾年沒什麽人才。可剛才見到你,我們有點不敢相信。原來你也是北京來的。”
“是啊。土生土長的北京人。咱們才是同鄉。”
“韓大哥,看在同鄉的份上,等一下我們如果跟人比武,你可得袖手旁觀,不能乘人之危。”方春蕾正色道,”你是內家高手,幫了誰都不公平。”
“我誰也不幫。”韓一邁奇怪她為什麽要捧高自己,“何況我也算不上內家高手。”
正說話間,一個彪形大漢閃身進了樹林,正是韓一青。見到韓一邁,他有點不好意思。
“哥哥,讓你久等了。昨天晚上喝得有點高,俺有點起不來了。這個地方不錯吧,這是這幾年俺練功的地方,離村子有點遠,沒有幾個人知道,從來沒人來過。清靜。”韓一青說著,感覺到了自己的語病,他轉過頭,不滿地望著方春蕾姐弟倆,“哪來的野孩子。這是你們該來的地方嗎?”
“我們到這兒練功,礙著你什麽了?”方秋碩回了一句。
“這是,俺練功的地方!走走走,你們去別的地方!”
“憑什麽呀。”方春蕾叉腰道,“我們先來的,這地方就是我們的!我們哪也不去。你才要去別的地方練呢!”
“小屁孩沒家教。練功哪能隨便換地方?俺好幾年了就這一個地方。你們這是搶俺的地方!懂不懂啊你們?”韓一青對韓一邁道,“也不知道是哪個村的野孩子。等俺把他們攆走,咱們再比。”
韓一青說得不差。練功的場地一般都是不變的。雖然聽上去不那麽合理,但是武林的人一般都守著這個默契,算是給對方的尊重。強占別人的練功場地,即使是先來的,也有滋事挑釁之嫌。韓一邁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他隱隱地覺得情況有些不對。
“兄弟,這兩個孩子不簡單。你要小心。”
“就他們倆?哎呀。再練十年吧。”韓一青笑了,轉頭對方春蕾姐弟倆道,“讓俺替你爹教訓教訓你們,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俺叫韓一青,你們呢?”
方春蕾和方秋碩一起拱手,報了姓名。
“你年齡比我們大了不少,而且人高馬大的,我們姐弟需要一起上。”方春蕾眯起眼睛,“否則你就是欺負我們年紀小。”
“一起上吧。有什麽關係。”韓一青滿不在乎,“本來就是想讓你們一起上的。一起上,然後一起滾蛋。”
韓一青是外家拳高手。外家拳出自河南嵩山少林,千年來在全國各地發揚光大,並演化出各家各類外家拳法。所以從源頭上說,外家拳出自佛門。韓一青見兩個孩子一起上,沒再謙讓,瞬間發招,正是外家拳嫡傳“羅漢十八手”。
方春蕾正麵迎戰,方秋碩從旁策應,倆人與韓一青戰在一起。韓一邁有言在先,不能相幫,隻好站在一旁觀戰。
片刻之後,韓一青攻勢漸緩,方春蕾與方秋碩對視一眼,招法陡變,正是大成拳。當真靜若處子,動如脫兔,卻又行雲流水,順其自然。韓一青本想憑借剛猛迅速取勝,沒想到姐弟倆身形無比靈動,相互策應,暗藏無限殺機,他竟然一籌莫展。
韓一邁越看越心驚肉跳。就在此時,韓一青一拳走空,方春蕾玉手纖纖,輕拍在了韓一青心口,隨即輕飄飄後躍兩步站定。幾乎同時,方秋碩飛身上前,與韓一青接觸了一下,隨即閃身離開。韓一青連退四五步,坐在了地上,吐了一口鮮血。
竟然出手傷人!韓一邁大喝一聲,出手如電,一記上步崩拳向方春蕾襲來。此時“不跟女人動手”的規矩早就被他拋在九霄雲外了。方春蕾知道厲害,不敢硬接,輕飄飄退了一步,已經躲過了這一拳。韓一邁深知對手的強大,使出平生最淩厲的招式,拳拳相扣,步步緊逼,全然沒有半分破綻。方春蕾被他逼得連退了五六步,已經到了場地邊緣。見無法再退,她忽然轉身就跑,方秋碩也緊隨其後,一眨眼功夫姐弟倆跑出了樹林。
逃了!韓一邁沒想到這姐弟倆行事竟如此光棍兒,全然不顧武林名聲。仔細一想,這也難怪了,因為他們本來就是兩個半大孩子,捅了婁子就開溜,哪還管那麽多。
韓一邁搖了搖頭,沒有追趕,回身來到了韓一青身旁。韓一青臉色煞白,正在大口大口喘氣。韓一邁解開韓一青的衣服,心口上半點兒痕跡都沒有。怎麽可能?韓一青剛才可是吐了一口血。韓一邁急急忙忙地檢查韓一青的身體狀況,卻見韓一青右手裏攥了一物。
“你手裏拿的什麽?”
韓一青疑惑地張開手,裏麵是一個核桃大小的紙團,似乎包著東西。他想起來了,就在吃了方春蕾一掌後,方秋碩塞到自己手裏一個東西,就是它了。
韓一邁打開紙團,裏麵是一個藥丸。紙上竟然有兩行鋼筆字:馬上服下丹藥,可保你痊愈,且武功不失。五日之內不可練武,否則有性命之危。切記,切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