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在北大荒農場雜七雜八一些事。
初冬,岸邊都是冰茬子。赤條條,跑進鬆花江,撲騰出幾十米,再趕緊遊回來,嘴唇已經紫了。
看人站在船上用棹,把船劃得箭一般穿梭,很是瀟灑,不由心生羨慕。那天,見一沒人管的小船,就是它了!我倆解纜上船,學著用棹的推拉動作,向鬆花江心劃去。兩岸枯草連天,水鳥在江麵飛過,江水蒼茫,隻有我們一隻小船隨著波浪起伏,和靜水劃船感覺完全不同。江水湍急,沒等我們劃夠,船已衝到下遊很遠。
水中割麥。烏雲聚合,狂風驟起,暴雨如約而至,頓時澆透。有雨和雷的伴奏,我們唱起,“風雨侵衣骨更硬,野菜充饑誌越堅”,豪情頓生。冬天打凍方挖溝,頂著漫天大雪回家,就唱,“大雪紛飛呀,為我洗征塵”。反正都有應景的歌,歌聲裏,忘掉了一切。
那幾年,主要打夜班。夜裏蚊子多,四周一片黑,隻有拖拉機的燈光和轟鳴,狐狸綠瑩瑩的眼睛,很單調。好處呢?看滿天繁星,看日出日落。月黑天車燈一關,就是完全黑暗,別地方從沒見過那麽多那麽亮的星星。高緯度,夏天5點日出,9點日落,打夜班就都趕上了。那幾年看的日出日落,比後來加起來的都多。
那天出車,沒月亮,星星又大又亮。吃夜班飯時候,北鬥七星大勺子格外清晰。看著看著,覺得星空變了。一小塊薄雲一樣的星團,忽然裂開,然後向四周慢慢散去,像紙上洇開的水墨,不過幾分鍾,就消失在北方的天空裏。
這是什麽天象,到底發生了什麽?至今,沒見過任何記載,也沒人提起過。這是我見過的一件最神奇的事情。
那年陰雨收割機下不了地,萬畝麥田都是小鐮刀割出來的。割完就在地裏堆成大麥垛,等到冬天才去脫穀。夜班脫穀休息的時候,我們燒起麥秸取暖。零下三十多度,風一吹棉衣就透了。想起抗聯“火烤胸前暖,風吹背後寒”的詩句,覺得好貼切。風吹著,覺不出火有多熱,有人棉衣都烤糊了。
春天,坐爬犁穿過大草甸子,到幾十裏外去挖大溝。住屯子裏,每天早上都在布穀鳥的叫聲中醒來。冬天地凍一米多,上麵化了,下麵還凍著。我們化一層,挖一層。組長經驗豐富,就抓兩條,一是效率,不耗時間,二是吃好,從炊事班抽了兩個人做飯,活是累,可吃得比連裏好多了。
每天天剛亮,五點就到工地,趁涼爽開挖。九點半送飯到工地,吃完接著幹,下午一點就收工,躲過下午的烈日,讓相鄰工地的知青小夥子們羨慕不已。那時中國第一顆衛星東方紅一號剛上天(已失聯52年,還在飛),以20.009兆周頻率向地球播放東方紅。我用這個當魔咒鼓勁,挖一鍬,念叨一句20.009兆周。
我們就這麽一鍬接一鍬,隻有吃飯停下來。每人手上都起了血泡,連做夢也都是挖溝。我們連的挖溝小組,在工地上第一個完成了分配的任務。
坐爬犁回家,路過連裏萬畝麥田,見我們臨走播下的種子,已經麥苗成行,滿眼碧綠,欣喜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