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一念天堂
裘馥蓮今天心情格外的好,她看著鄭奎山手裏拎的菜和肉,竟然開起了玩笑:“我正想著吃頓好的,你就把菜送上門了。不過我可不會做飯,得你做。”
自從吳欣漪離開後,鄭奎山難得見嶽母對自己如此和顏悅色,他不禁暫時忘卻了今天從公安局那裏收獲的鬱悶,而是順著裘馥蓮的話茬兒說道:“沒問題,媽,我買了魚和肉,還有各種蔬菜,今天多給你做幾樣,放在冰箱裏可以吃好幾頓。”
裘馥蓮把鄭奎山讓進來,就去了書房忙自己的事去了。吳欣漪看著這個上一世的丈夫,心情平靜的就像看桌上的玻璃杯。
鄭奎山把做好的菜分成三份,兩份放到冰箱裏,另一份今天現吃。飯桌上,裘馥蓮問他:“紅紅和茂茂在新學校怎麽樣?”
鄭奎山微微歎了口氣,說:“漢語不行,所以成績掉了不少。”
裘馥蓮津津有味地把一口菜細細地嚼了,咽下,說道:“不見得是壞事。”
鄭奎山的臉色淺了淺,說:“確實。茂茂前天還領了個同學回家一起寫作業,兩人有說有笑的。”
裘馥蓮抬頭看了鄭奎山一眼,笑了。
又過了一會兒,裘馥蓮問道:“案子有什麽進展嗎?”
“沒有,反正錢是追不回來了。”鄭奎山垂頭喪氣地說道。
“可我還這麽年輕,兩個孩子也還那麽小,而且我還是想把他們送回國際學校去念書。”鄭奎山說。
裘馥蓮楞了楞,“你是不是想再把生意做起來?”
鄭奎山嗯了一聲。
飯後,鄭奎山收拾完廚房,剛一到客廳,裘馥蓮就把他叫去了書房。她捧著一盒子大紅的房產證放到鄭奎山麵前,“這些都是我從你手裏要來的,你看看,需要多少錢,自己掂量著拿去賣了換些錢吧。”
刹那間,鄭奎山的心裏湧上一股熱流,那股熱流穿過胸口,過了喉嚨,最後從眼窩裏出來,隨即他感覺到自己的雙眼模糊起來。鄭奎山平靜了一會兒,才從裏麵拿出兩個房產證,說:“媽,這兩個就夠了,等我賺了錢,再給你把商鋪買回來。”
裘馥蓮一邊把剩下的房產證收起來,一邊說:“行。我創建了一個反自殺者聯盟,等你有錢了給我們捐點兒吧。”
因為吳欣漪的事,鄭奎山早就知道這個反自殺者聯盟的存在,沒有破產的時候他還匿名捐過不少錢,但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這是裘馥蓮創建的。看著這幾年急速衰老的嶽母,看著她那蒼老發黃象皺了的小米粥皮的臉,鄭奎山不由的心裏一陣發酸,同時又對嶽母產生了那種發自內心的敬佩和歎服。
“媽,你放心,隻要我有錢,你需要多少都來找我。不光是錢,出力出人都不在話下。”
裘馥蓮愛聽這話,忙說:“你說話要算數,我可記得很牢的。”
鄭奎山說:“放心!”他默然良久,又說:“媽,我今天能在小漪的房間睡一晚嗎?”
裘馥蓮與吳欣漪同時詫異地抬起頭來看著鄭奎山。鄭奎山眼圈有些紅,“媽,我最近特別想小漪,想的有些受不了了。”
裘馥蓮輕輕歎口氣,“你隨意吧。”說完,她弓著腰走了出去,邊走邊說:“唉!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啊。”
吳欣漪今晚沒有去陪母親,而是跟著鄭奎山待在自己以前的房間,她想看看鄭奎山到底要搞什麽名堂。
在吳欣漪剛離開人世的時候,鄭奎山對吳欣漪是愛恨交加,甚至可能是恨大於愛,所以那個時候,他把吳欣漪的衣物及其他私人用品全處理掉,把她的照片和視頻也束之高閣。他試圖在自己的世界裏徹底消除掉吳欣漪的痕跡,甚至連提起她都不願意。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對吳欣漪的愛又從心底慢慢浮起,尤其是他破產以後,他將大把空下來的時間幾乎都用來回憶他與吳欣漪在一起的日子。他曾試圖人為地淡化對妻子的思念,誰知思念卻像野火一樣越燒越旺,直至無法控製,直至最近常常失眠睡不著覺。
鄭奎山關上燈,躺在吳欣漪的床上,裹著她的被子,想象著她的肌膚,她的秀發,她溫柔的撫摸,她柔嫩的雙唇和甜蜜的吻。他的胸口又麻又痛,就象被什麽人重擊了腹部一般,他痛苦地蜷起身子,在被子裏滾來滾去,眼淚淌滿一臉,喉嚨裏發出困獸一樣的低吼。
小漪,是我先傷害了你,可你的決絕也已經把我千刀萬剮,咱們這算不算兩清了?我好想你啊,好後悔,這慢慢長夜,你讓我如何能熬過幾十年?
吳欣漪看著鄭奎山在床上翻滾,猜測他是不是生病了,竟隱隱有一絲擔憂。
鄭奎山在疲累和痛苦中終於睡去,但哪怕是睡著了,他的喉嚨裏依然時不時發出哽咽聲。
吳欣漪站在床頭,木然地看著他。然後,她忽然看到鄭奎山的靈魂從他的身體上站了起來。吳欣漪既驚恐又莫名地有一些期待。自從上次與母親在夢中相見,吳欣漪再也沒有跟自己的親人在夢中相遇過。現在,她就要與鄭奎山麵對麵,叫她如何不緊張?可是,她似乎又一直等待著這一刻。
吳欣漪愣愣地看著鄭奎山的一舉一動,看著他看到自己的那一瞬間時放大的瞳孔,張大的嘴巴,和僵硬的身體。
“小漪!是你嗎?真的是你嗎?”鄭奎山仿佛被釘住了一樣,直直地站在那裏,問道。
吳欣漪的喉嚨像是被堵住似的發不出聲。
鄭奎山往前邁了一步,“小漪,你怎麽不說話,你不認識我了?還是把我忘記了?”
吳欣漪終於發出了聲音,她由衷地說道:“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
鄭奎山的眼淚流了出來,“小漪,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夢吧。可你為什麽不說話?你想我嗎?”
鄭奎山聽不到她的聲音,這讓吳欣漪彷徨無措,她不由自主地抬手去擦他的眼淚,並輕輕抱住他。她哀戚地說道:“你怎麽會有眼淚?魂魄不是都沒有眼淚的嗎?你現在是在做夢,等你醒了,會不會記得夢裏見過我?”
鄭奎山激動地也緊緊回抱住吳欣漪,“我好想你。讓我好好看看你,小漪,你一點兒也沒變,你看我,鬢角都有白頭發了。”
吳欣漪伸手摸摸他的頭發,酸楚得難以名狀。
“你怎麽不說話,跟我說幾句話好嗎?小漪,你是不是還恨著我,還不肯原諒我?”鄭奎山親吻著吳欣漪,沙啞著聲音問道。
吳欣漪輕輕搖搖頭,她一遍一遍地摸著鄭奎山的頭發,他的臉,他的脖子,眼神無限憐憫與酸楚。
“小漪,原諒我,是我對不起你和孩子,可是,我一定要告訴你,你要堅信一點,我從來沒有愛過別人,你是我唯一愛過的女人,你是我永遠的愛人。對不起小漪,對不起。”鄭奎山哭著親吻吳欣漪,身體象篩子一樣發抖。
他依然愛著自己,吳欣漪終於聽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可又有什麽用呢?一切都回不去了,幾秒鍾的遲疑,便是一世塵緣的結束,便是兩個世界的隔絕。
“我很高興在我一息魂魄尚存的時候告訴你:我原諒你,也請你原諒我。”吳欣漪說完這句話後突然心頭一鬆,然後就感覺自己變得很輕很輕,而且心裏無比歡快,隨後竟從鄭奎山懷裏飛了出去。
鄭奎山大吃一驚,他急忙拉住吳欣漪:“小漪,不要走,不要再離開我。”
但吳欣漪卻無法控製地往上升去,她知道,一切終於要結束了,她既哀傷又釋懷地說道:“到時候了,我該走了,照顧好孩子和你自己。”
鄭奎山試圖跳起來去抓越升越高的吳欣漪,“小漪,快告訴我,我去哪裏能找到你?如果有下一世,我們還能再續前緣嗎?”
吳欣漪看著下麵越來越小的鄭奎山,輕輕說道:“一生隻有一次緣分。別了,我的丈夫。”
鄭奎山一邊蹦跳,一邊絕望地嘶叫:“小漪,別走啊!我愛你,永遠永遠都愛你!如果有天使,千萬告訴她我會去找你。小漪!小漪!······”
鄭奎山一身冷汗,在嘶喊中醒了過來。他摸著臉上冰涼的淚,好半天才意識到剛才經曆的可能是一個夢。但那個夢卻如此清晰,仿佛周圍觸手可及的一切一樣真實。
他無比悵然,不知道剛才是夢,還是現在是夢?
吳欣漪升了上去,越來越高,她穿過了昏黃的日落,看到天漸漸亮了起來,她的眼前越來越白,心也越來越舒暢,但隨之而來的是她漸漸地失去了意識,漸漸忘記了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在哪裏,要去哪裏,吳欣漪終於慢慢消失了。
有美妙悅耳的音樂傳來,引她進入一片雪白而喜樂的空間,那裏有一個美麗的天使迎接她。
她問:你是誰?
天使說:我們都不知道自己是誰?包括你,你也不知道你是誰。
她問:這是哪裏?
天使回答:這裏叫忘我,又叫天堂。
她問:我從哪裏來?
天使說:你從悔恨孤獨絕望中來,那裏又叫地獄。
全文完
二零二一年八月五日
南瓜蘇
南瓜蘇版權所有,謝絕轉載
非常仰慕那些誌願者的付出。
小說切入點特殊,整個結構好,詞語豐富,文字嫻熟。
呱呱,雖然意外,又覺得戛然而止的正是時候。作為讀者,我要為讀到一個好故事所獲得的那種意猶未盡的心境和體驗感謝呱呱!
把一個自殺事件,寫得這麽多層次、多側麵、多意義,下涉地獄上至天堂,真是了不起。最後這章看得難過而感動,真舍不得小漪啊!以淚目望天,為終得歸宿的她感謝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