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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記行

(2022-05-29 07:10:22) 下一個

2022年5月,先後參觀了位於馬裏蘭州的約翰霍普金斯大學、華盛頓州的喬治城大學、新澤西州的普林斯頓大學、賓夕法尼亞州的賓夕法尼亞大學、紐約州的西點軍校、馬薩諸塞州的哈佛和麻省理工學院、紐約州的雪城大學。並且路過了特拉華州的特拉華大學、康納迪克州的耶魯大學、羅德島州的羅德島州立大學。這些大學,不僅現在在中國有名,而且,很多是最早招收中國留學生的,而位於紐約州紐約市的哥倫比亞大學、紐約州漪色佳市的康奈爾大學,也屬於這係列的,隻是行程安排原因,這次沒有去。而雪城大學,恐怕難以進入這個係列,但是路上住宿正好在其附近,順便看看,也是很好的比較。

因為這些大學聲名遠揚,介紹的文章極多,專門寫打卡、攻略的也很多,所以本文就不步人後塵、拾人牙慧了。單單就一點,來縱論這八大。

這一點就是:大學續命的仙丹是什麽?

提這個問題的前提是凡事都有始終,現代意義上的美國的大學盡管有的比美國曆史還悠久,但是都是有個開始的,那麽就有個終結,或許很遠,或許因為疫情、經濟蕭條、或者戰爭,變得很近。提這個問題還有一個假設,就是既然有始終,就可以續命,而且有奇妙的仙丹可以用來續命。這個假設當然可以是虛幻的,所以用仙丹來命名,保持其虛幻色彩。最後,提這樣的問題的邏輯就是我們可以通過觀察這些大學的外貌、及其得以存活如此悠久的曆程來尋找其共同點:即續命之仙丹。也就是說,這仙丹,不在這些大學曆史以外,而是業已存在,卻常常會被塵世紛擾、短視行為所掩蔽了。作為外人的我,用三四個小時,徜徉在每個大學以及它們附近的街道,有著特別的優勢,如同突襲、臨檢,看到的它們不加準備的日常。作為大學老師的我,又能迅速看透業內人士才可以看到的事物,也是尋常路人遊客不能做到的。5月又是這些大學的畢業季,師生家屬濟濟一堂,更方便觀察校風。

當然,提這個問題,關注這一點,不是杞人憂天,也不是空穴來風,畢竟疫情以來,實體大學、麵授教學被著實挑戰了一把,雖然美國已經逐步恢複在校學習,但是互聯網的優勢已經在過去的兩年顯現,病毒帶來的,難道是滅門魔咒嗎?大學從此會沒落嗎?網校是未來嗎?眼睜睜看著互聯網把百貨商店、線下音樂會、電影院給衝得稀裏嘩啦的,我們是站在了轉折點上見證象牙塔崩塌之曆史時刻的人嗎?

最早,富蘭克林在費城提出要建大學,是美國從無到有的曆史轉折點,賓大因此見證了第一個大學、第一個學生會等等美國大學曆史的第一,那麽如今,我們會不會看見第一個關門的大學,乃至第一批轉成網校的大學呢?

這八個大學,都努力在校園規劃、建築設計上讓實體校園成為師生的最愛,其中普林斯頓大學周邊還有很美、很安靜的街區,好讓老師居住,而愛因斯坦上班的高等研究院,更是孤懸郊外,有大大的草坪圍繞獨立的房子,安靜得讓人想讀書、想思考問題。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秉持德國人的傳統,校園規劃得中規中矩,房子似乎是同一晚變出來的,道路上還鋪了紅磚,在沒有手機導航的日子裏著實貼心。雪大就是約大的放大版,美國大學越往西越占地大、鋪張得厲害。而哈佛就變成了縮微版的雪大了,盡管現在在主校園外圈地蓋樓,但是主校園相比其巨大的名氣來,卻是頗為袖珍,畢業季人山人海的時候,有點顯得逼仄。賓大占地好幾個街區,校內甚至有跨街天橋,但是學生人口更多,係科更多,也是顯得擁擠。唯一不顯擁擠的是雪大,Syracuse漢譯敘拉古,是中亞名城,新大陸直接引進,給紐約州中部的這個地方命名,華人戲譯為雪城,大學因此戲稱為雪大。雪城有美國排行榜第六大的購物中心,雪大自然校園麵積也是巨大,參觀校園的時候不時有校園穿梭車開過,校園裏有自己的穿梭車候車站,可見其規模非其他七大可比。很明顯,古舊的校園規劃時交通工具是腿腳,新一點的就考慮了車輛,路也寬了,停車場也大了,校園麵積自然也鋪開了。

把校園安置在河邊的有西點軍校和麻省理工。西點本來就是哈德遜河變窄的地方,因此造了軍事設施,後來變成軍校。麻省理工沿著波士頓的查爾斯河鋪開,不知道是否有實驗室為了取水方便還是想和同在劍橋市的哈佛保持距離如此行事。但是有河的校園就是顯得靈動,智者樂水。喬治城大學則是占山為王,仁者樂山?

總之,這八個校園,沒有醜得讓人不想讀書的,沒有千篇一律讓人走錯門的,沒有把自己扮演成考試中心的,相反,每個校園都有運動場和花園,都有令畢業生懷舊的景觀。同時值得一提是因為這八大的大部分建築都上年紀了,其維護、修繕以及擴建都做得不錯,很多地方修舊如舊,有的擴建單位巧妙地用玻璃樓道連通新樓舊樓,增添電梯和殘疾人通道的工作也做到因地製宜,把古舊教室改成現代課堂也是家常便飯,很多走廊卻盡量保持古風,盡管燈泡換成液晶的,燈罩卻是老款。麻省理工較為例外,有比較多的後現代建築和工科大樓特有的大煙囪。

至於加拿大當今盛行的去殖民化運動,在八大,似乎看不見太多例子。雪大有一些承認當地原住民的標識。其他大學都沒有這種標識,也都沒有把“殖民者”拉下神壇,富蘭克林等人的雕像繼續佇立。而加拿大,因為懷雅遜是個殖民者,就把懷雅遜大學改名為多倫多都會大學(Toronto Metropolitan University)了,我所在的大學,英國女王的像統統撤下了,彷佛不提這個人、不談這段曆史就是去殖民了。很難想象賓大會因此去富蘭克林化,因為沒有富蘭克林的睿智,哪裏來美國的大學教育?原住民馳騁北美大陸千年,也沒有安個大學,承認他們的曆史,難道就是要免談歐陸移民對北美的貢獻嗎?在我看來,大學是探討政治正確的地方,而不是實施政治正確的地方,這種對過去破四舊的粗魯做法,過猶不及,非但不是續命,簡直就是斷命。另外,英國女王還在加拿大紙幣上,富蘭克林還在美元上,興許哪天都替換掉了?啥都去了,請問留啥?

如果說校園規劃是第一條防止網絡洪水衝垮實體大學的堤壩,那麽,校風校訓應該是第二條。這八大都有一個共同追求:真理。而且,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八大都盡力提供了追求真理的條件和環境。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不給聘任老師任何框框,甚至連係科都不分,類似的例子有點像清華國學院,文史哲不分。愛因斯坦從歐洲移民過來,選擇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除了安靜寬廣的大草坪,這裏的治學環境肯定在考慮之列。約書亞·昆西,先是做馬薩諸塞州參議員、國會議員、波士頓市長,然後再做十六年哈佛大學校長(1829-1845),他肯定明白官場政治對科研教學的影響,而他長期的連任,也顯示出哈佛師生對他創建哈佛良好的治學環境的肯定,類似的例子有點像蔡元培管教育的那段時間。西點軍校有很多入口,給平民百姓進的隻有一個,但是穀歌地圖不知道,帶我去了兩個軍車才可以出入的口子,值班的軍校學員請我繞出去,並且說穀歌有可能瞎說,他不會瞎說。進去看西點展覽,西點校訓赫然:不瞎說(do not lie)。很多人會覺得翻譯成“不說謊”比較好,我覺得說謊是因時因地頗可商議的概念,善意的謊言我們都說過,特別是對罹患絕症的人,或者對突然喪失親人的暫時掩蓋消息,甚至在家發懶,拒絕朋友邀請時說的“我沒空”這類的“白謊話”(white lie)。但是瞎說就是心裏知道在胡扯卻還要叫人信,是對真理和良心的褻瀆,不僅損人,而且害己。據說疫情期間改了網課,科羅拉多州的空軍軍校發生大規模考試作弊的情況,但是陸軍的西點軍校卻沒有如此醜聞。一個普通的學員,輪值到看門的崗位,對一個迷路的遊客竟然隨口就是引用校訓,可見其刻骨銘心。再看西點之人才輩出,不僅出了總統,還有各種總裁、律師、科學家、運動員,簡直顛覆對軍校的狹隘認知,因為西點培養的不僅是合格的士官,而且是健全的人格。

這校風校訓,至少在今日,尚未被網絡洪水淹沒,也是我認為實體大學續命的良方。一個大學,之所以不能被網課取代、不能被商業化操作裹挾、不能屈服於政治,靠的就是校領導對自由、獨立、寬鬆的治學環境的維護和保護、師生對校風校訓的秉承和發揚。而虛擬世界很難取代這些,尤其是其中的網管直接是政府的長臂管轄。記得在英國參觀劍橋大學,附近是個酒館,掛酒館的幌子,行學術討論之事,很多交頭接耳都是英國政府特別想聽,卻又打探不到的。波士頓也是如此,很多獨立、自由的思想交流就發生在英國殖民者眼皮下,靠著波士頓人民的通風報信,美國國父們屢屢逃過劫數。實體大學、麵對麵的私下交談恐怕就因此會贏得大眾的支持,保住思想的火花,保住最後的樂土,保住象牙塔裏有限的自由,不被網校取代。

孔子對師生之樂最好的描述就是讚揚、認同了曾點說的:春天裏,老師同學一起郊遊暢談。郊遊是空間裏的暢快,暢談是思想上的無拘束。八大之所以還在,就是這樣。有的大學會自取滅亡,就是不斷縮小空間裏的暢快,思想上變得非常拘束,甚至校園規劃都千篇一律了,如此大學,不管是實體大學或網絡大學,可已矣。

這次參觀八大,還是走馬觀花,僅從觀察校園和校風來作上述議論,又虛擬仙丹續命一說,不足之處,有待下次進一步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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