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以戰國為依托,架空曆史,虛構朝代。一切皆為杜撰,請勿較真兒。】
“有菊,我看王這次是當真惱了咱們了。叫你一次,你裝聾,叫你兩次,你裝病。現在可好,直接把鯉兒給咱們送家裏來了。”
“不怕!瑾沐就是個小孩子脾氣。他這是和我耍賴呢,你就當他這是把鯉兒送到咱這窮鄉僻壤來鍛煉來了,要不,就是給寶嬋送了個便宜上門女婿,窮養幾年,直接入贅咱屈家了……” 屈有菊說著,一張臉熱乎乎的湊了上來,冰冷的巴掌往玉琴雪白的中衣衣襟裏探去。
溫存了片刻,林玉琴輕輕的將他推開,兩頰微紅:“我今兒身上不舒服,你去芸娘那屋,噢?”
屈童猛地轉過身去,單薄的身體緊緊的貼在母親窗欞下的磚牆上,一顆心砰砰直跳。
十一歲的少年,說大不大,說小可也不小了。男女之事雖然朦朦朧朧的,但是也跟著屈平趴在田埂裏偷看過幾次農夫村婦田間野合的勾當。當時說不出來的新鮮刺激,小鹿亂撞。可是如今換成不拘小節的父親同風韻猶存的母親求歡,他卻從心理上到生理上都抑製不住的排斥,仿佛有誰一把揪住了他的胃上下揉搓,叫他難以呼吸,一口酸水險些吐了出來。
一晚上屈童翻來覆去,直折騰到了四更過後才入睡。第二天一早,屈平來找他去學堂的時候見他麵色蒼白,眼下一大片烏青,還以為是撞見了鬼。
天氣倒是真的好。一兩朵棉花般的雲朵高高的掛在藍的幾乎透明的天空之上,空氣裏彌漫著不知是金桂還是什麽不知名野花的淡淡的甜香,教人隻覺得神清氣爽,陰霾一掃。
學堂的鍾先生心血來潮的將教室搬到了屋後的葡萄藤下,學生們願意的就搬把小板凳,不願意的就撩起裙裳,直接往地上一跪,雖然不成體統,鍾先生倒也不以為忤。
鍾先生三十出頭,生得極好,身材和中,白麵有須,常年一身白色或者藍色的麻布深衣,別有一番閑雲野鶴的飄逸味道。鄉裏人都說屈童的父親屈有菊儀表堂堂,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可屈童卻覺得父親未免太過“無賴”了些,隻有象先生這樣氣質溫潤有如美玉般的人物才當得起“美男子”的稱號。
屈童最愛聽鍾子期講述各國謀士說客的故事。每每此時,淡然如水的鍾先生就搖身一變,仿佛初升太陽下露珠猶在的青鬆,神采奕奕,意氣飛揚。以至於屈童懷疑,鍾子期其實是隻修煉成了仙,“心較比幹多一竅”的白狐狸精。
不過,今天鍾先生講的不是門客和權謀,是《詩》。
當王子熊鯉姍姍來遲的時候,鍾子期正微閉著雙目,以鬆枝擊打著裙裾,嘴裏吟唱著: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也不知是不是屈童的錯覺,鍾子期的目中似乎有淚光點點,歌聲也有些哀傷阻塞。他正有些憂心地與屈平對視,忽地,思緒被“嘎嘣”一聲巨響粗暴的打斷了。
隻見熊鯉華美的紅色蔽膝之上散落著幾片夾碎的山胡桃,正“砸吧砸吧”吃的津津有味。屈童對此人的厭惡之情頓時又平添了幾分。
客觀的來說,十四歲的熊鯉身長玉立,氣質華貴,在這鄉間無論走到哪裏都鶴立雞群,卓然不凡。可是屈童對他就是說不出來的討厭,他的層出不窮的華服,他自帶的廚子,他自命不凡的桃花眼,還有他那隻形影不離的綠鸚鵡,都讓屈童覺得做作得要命。“神氣什麽,不就是投胎在了王家嗎,”屈童還特意和屈平去偷看了熊鯉沐浴,結論就是,這“金貴”的王子也不比他們哥倆多出點啥來。
也許是感覺到了屈童他們敵意的目光,熊鯉撣了撣手,不慌不忙的站了起來,踱步到了鍾子期麵前道:“鍾先生,這篇《擊鼓》美則美矣,隻是當下狼煙四起,局勢緊迫,這種生死離別肝腸寸斷的詞句未免教人傷感,不利於民心啊。”
屈童一聽,鼻子差點兒沒氣歪了。心說:山河破碎,我為魚肉,這還都不是拜你父王所賜?憑什麽我們老百姓連訴個苦的權利都沒有了?
這些年屈有菊一家蝸居在江北務農,苛捐雜稅一年重似一年,眼見著日子過得越來越艱難,連添件新衣林玉琴都要斟酌再三,卻沒見戰事上有什麽起色。江南的城池依然被他國占著,這一兩年江對麵甚至連旗杆子都變了顏色了。真不知道熊瑜這個王把老百姓的血汗錢都花到哪裏去了。
屈童敢怒不敢言的時候,鍾子期卻微微一笑:“殿下說的是。子期有一個從軍的弟弟,離家多年一直杳無音信,今天讀到這篇《擊鼓》,一時有些傷懷,不是丈夫所為,讓殿下笑話啦。”
正在此時,熊鯉肩上那隻和主人一樣傲慢無禮的綠色大鸚鵡“哇”的一聲飛到鍾先生頭頂的葡萄架上鳥聲鳥氣的說:“婦人之仁,婦人之仁。”
屈童再也忍不住了,拉起手邊的彈弓,“啪”的一聲正打中那大鳥的翅膀,就見那家夥歪了一歪,不可置信地瞄了眼綠毛亂飛的翅膀,顫顫悠悠的從葡萄架上一頭栽了下來。
學堂一片雞飛狗跳自是不提。屈童被林玉琴罰抄《大學》五十遍,屈平連坐。
抄到第二十遍上,屈平覺得眼冒金星,手裏的一塊竹簡寫完了又刮掉都快禿嚕了。他湊到屈童身邊:“童童,再寫一遍‘治國必先齊其家’ 我就該吐了。這熊鯉也太可惡了,不就是隻畜生嗎,至於心疼成那樣而嗎。在姑母麵前連一句好話都沒有。依我說,咱們不如如此這般……”
第二天,屈童屈平和熊鯉三人不約而同地曠了課。
屈童和屈平聯名給熊鯉下了封戰書。戰書用上好的絲帛拿藍綢帶係著,大意是說,你雖貴為王子,但也應入鄉隨俗,以誠服人。我村有條寬大的河流叫做鏡河,相傳隻有真正的勇士和智者才能順利遊到鏡河彼岸。我們向你發出挑戰,膽小怕死半途而廢者自動失敗。如果你能夠遊到鏡河彼岸,我們兄弟對你心服口服,此後唯你馬首是瞻。
清晨天剛蒙蒙亮,三個少年魚貫而行,在屈平的帶領下來到了鏡河最寬闊的下水口。
這片河岸被垂柳環抱,相當隱蔽。無風的河麵好似一塊平整的鏡麵,青天翠柳全都倒影其中,美不勝收。
屈童率先除去腰帶,深衣,和中衣,隻穿一件單薄的小衣,在早秋清晨的涼意中不禁打了一個寒戰。屈平也有樣學樣,麻溜的脫得隻剩一件小衣。熊鯉猶豫了片刻,選了一塊看上去比較幹淨的石頭,把深衣,腰帶,和蔽膝疊的平平整整的放了上去。想了想,索性連中衣,小衣,和脛衣一並脫了,光溜溜的象條神氣的鯉魚一樣,“噗通”一聲跳進了水裏。
屈平和屈童也不甘落後,雙雙跳了下去。
打碎了的鏡麵上下起伏著,隨著少年們有節奏的劃動,泛起一個又一個漣漪。
熊鯉畢竟要比屈童年長幾歲,很快就一馬當先的遊在前麵。屈童不甘落後,小尾巴似的緊緊咬住熊鯉,隻比他相差幾個身子。
屈平似乎是為了保存體力,有條不紊地遊行著,漸漸的落在了後麵。快遊到河麵三分之一的時候,屈平已經看不見熊鯉和屈童的蹤影了。他調了個頭開始原路返回。來到垂柳岸邊,沒費多大力氣找到了熊鯉放衣物的那塊大石頭,將一攤珠光寶氣一並抱起,撒開丫子溜了。
屈平沒敢回屈家宅子,而是去了李小胖家的柴房。李小胖真名李燃,是本地鄉紳李思琪的小兒子,屈平在學堂裏的死黨。
李燃早就在柴房裏緊張的候著了,白乎乎肥嘟嘟的腮幫子上不知什麽時候蹭了一把灶灰,臉上白裏透紅,紅裏帶黑的十分熱鬧。他一把接過屈平手裏一看就價值不菲的衣物,遞給他一身幹淨的小衣。
淌著水的屈平一邊擦身換衣一邊問道:“小胖,你家有沒有多餘的屋子,這回哥哥闖禍了,可能得在你家叨擾幾天,等姑媽消了氣再回去。”
這時就聽柴門一響,又一個從水裏撈出來的人濕淋淋的走了進來。屈童向屈平和李燃點了點頭:“一切順利,姓熊的傻鯉魚還在往前遊呢。” 三人相視一笑。李小胖給兩人端來兩碗熱乎乎的薑糖水。暖呼呼的薑糖水下肚,換上幹鬆衣服的屈家兄弟靠在散發著鬆柏木香的柴堆上打起瞌睡來。
一閉眼竟然睡了個昏天黑地。
屈童睜開眼時,隻見窗外黑雲翻滾,一股寒氣夾雜著腥濕的雨水毫不客氣地侵襲了進來。他的心“咯噔”一下,沒來由的有些焦慮。
“小胖,小胖,” 屈童推醒歪倒在屈平腿上的李燃,“你去打聽打聽,看屈家有沒有什麽動靜。”
睡得稀裏嘩啦的李燃抹了把口水,顫顫悠悠的爬起來往外就跑,在柴房門口迎麵撞上一個濕漉漉的小人來。
這人全身罩著寬大的蓑衣蓑帽,仿佛一隻呲毛的刺蝟。蓑帽下麵露出幾縷濕發,一張巴掌大的杏仁小臉上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來人正是屈童九歲的妹妹屈寶嬋。
寶嬋一眼就瞅見了靠著柴堆的屈童,失聲尖叫道:“哥,哥,就知道你們在這兒!家裏都亂成一鍋粥了,你們還有心思睡大覺?” 她和屈童對視了幾秒,忽然退後一步,警覺地說,“不對,熊鯉丟了的事兒你們是知道的,是不是?”
屈平這會兒也醒了,睡眼惺忪的插話說:“出了什麽天大的事兒了?那條鯉魚不過就是成了條光屁股鯉魚罷了,至於的嗎……”
搞清楚來龍去脈之後,寶嬋小腳一跺:“你倆這回可闖了大禍了。這都快晚飯的點兒了,熊鯉還沒露臉呢。家裏大人們全都出去找他了……”
屈童心裏的那點焦慮這會兒全都尖叫起來。他不知道這雨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下的,冰涼暴虐的雨水一汩一汩的流進了他的心裏,將他淹了個透心涼。按說,以熊鯉的水性應該在雨前就到達了河對岸。可是,如果因為下雨,鏡河水位突漲,水流湍急,最後的一程也許會變得意想不到的艱難。熊鯉,會不會在體力不支的情形下,功虧一簣,發生了什麽意外?
想到這裏,屈童的心“噗通噗通”的似乎就要跳到胸腔之外。
他雖然討厭此人,但是充其量也就是想要惡作劇一下,殺殺他的威風。從未想過真的要了他的命。
假如,假如楚王熊瑜的小兒子就這麽把命不明不白的丟在了花田村的屈家,整個屈家怕是都活不成了吧?花田村呢,楚王盛怒之下會不會遷怒村裏的百姓,叫全村人都連坐?
少年時代沒有太多這方麵的筆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