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離離緣》 H

長篇小說：作者馬兒

 

離離緣

 

H

       為什麽氣泡們無休止的出現？它們是夢境、是精神、是內心另一種極端儀式的表現。它們想要表明的是還有另一種充實、豐滿、理想而有序的貯藏狀態。世界並不隻是現實與真實，還有更為可觀的不可知與虛擬。

      這個世界！

 

       那一段時期，遙遙精神狀態不好，很低迷，生理周期性低潮持續，嗜睡，並咳嗽。她自己一點也沒留意，但是回到家總想睡覺，這是平日裏沒有過的事情，引起了一向不太注意她細微變化的母親的注意。母親發現了遙遙在咳嗽，不厲害，輕微但是間隔不了多長時間，是那種幹性的咳嗽，清爽，幹淨，沒有粘性。母親說，遙遙你怎麽一直在咳嗽？感冒了嗎？遙遙說，沒感冒呀，這兩天是有點咳嗽，不知怎麽了，不要緊的。母親又問有沒有不舒服？遙遙說沒有不舒服，可能有點累，總想睡覺。

       那就睡一會吧。母親以少有的細心為她關上了小屋的門。遙遙看著母親出去，好像發現母親有點變化。那是什麽呢？那是母親有點老態了。母親一直以超出年齡的年輕狀態被周圍人們稱道，遙遙過完了童年，過完了少年，遙遙到了青年，母親還是老樣子，似乎歲月很難在她身上刻下痕跡。遙遙同母親在一起的時候，別人都會羨慕地說你們真像一對姐妹呀！

       可是母親一輩子都好像沒有怎麽快樂過。

       傍晚的時候，遙遙還在睡，母親進來摸了摸她的頭，有點微微發燙。母親不放心了，說遙遙你得去醫院看看，是不是有毛病了。

       去醫院的結果是：遙遙生了肺結核。

       放射線拍出胸片，遙遙的肺葉上有幾處陳舊的鈣化點，還有新生的結核病灶。醫生解釋說鈣化點是以前的結核病灶好轉以後生成的。醫生問，你以前什麽時候生過結核？

       母親很吃驚。遙遙說，我沒生過結核病哪？

       醫生的職業就是不奇怪，他平靜地解釋說，有時候生了結核發病現象很輕微，症狀不明顯，慢慢地靠自己的免疫力也會痊愈，病人不知不覺就好了，鈣化點就是說明好了。醫生又說，從片子上看，這應該是你小時候生過的病灶。

       遙遙看著母親，母親也看著遙遙。其實遙遙沒有責備的意思，可是母親心裏已是不舒服了。是不是應該說母親失職？那麽父親呢？

       遙遙生病在家的日子裏，大家朋友們都來看望她。可是大家同時發現，遙遙變得更漂亮了，臉色紅潤，目光和藹，動作遲緩，表情中的憂鬱神色讓人心懷憐憫。遙遙在接受治療，每天服藥打針，都是母親陪伴。母親突然發現了遙遙還有這麽多的朋友，而且不乏優秀的男孩子，而且母親還認識他們一些人的父母親。母親突然變得熱情起來了，她比遙遙還盼望朋友們來看望，來聊天，來說些關心的話。母親見到建國就同他談他的父母，見到青哥哥就同他談他的父母，見到小勁就同分談他的父母，見到永虹也談她的父母。遙遙覺得母親突然變得嘮叨和不理智了，朋友就是朋友嘛，而且是女兒的朋友，母親總摻和在中間，大家雖然是客氣著的，可是總是不自在。母親心裏倒是不知有了些什麽想法，她變得活潑起來了，倒像這班朋友是母親的朋友而不是女兒的朋友。家裏一下子熱鬧起來，母親總想留大家在家裏多待，她的意思是多陪陪遙遙，而且她自己也能從這些孩子身上感受到許多的愉快。

       母親一輩子的生活中太寂寞了。她嫁給了父親這樣一個人就等於嫁給了不快樂。父親不喜歡母親交結朋友。父親自己也沒有朋友。父親隻有工作，母親隻有父親。他們孤獨地一輩子都找不到快樂。

      遙遙真是因為肺病而變得更為漂亮了。朋友們在吃驚之餘都這麽說。遙遙你生病生得更美麗了……遙遙你的病也給我生一點吧……遙遙你真是變得不同了……遙遙你怎麽就得了肺病的……遙遙這下子你可以好好休息了……遙遙你應該去外地養病……

       結核病總是讓人聯想到文學作品裏對美麗柔弱的女性經典而崇拜、憐惜而揪心、忍而不忍的描述，茶花女、林黛玉、陳白露，倘若她們不患肺病，倘若她們不嬌豔、不病態、不氣喘、不神經質、不透明、不輕浮、不緋紅，她們還會可愛到讓男人茶飯不思的地步嗎？而現實生活中患肺結核病的又總會讓人想到一些優秀、聰明、冰清玉潔的女人，林徽林、凱瑟琳.曼斯菲爾德，還會讓人想到偉大和傑出的男人，魯迅、鬱達夫、瞿秋白、蘇曼殊、契訶夫、加繆、盧梭、卡夫卡。

       那時候沒有青黴素。

       所以在那個沒有青黴素的時代裏，肺結核病成為他們生命中不得不麵對著迎接的問題，那些結核病菌從他們的肺部出發，沿著血管脈絡的走向，將病菌的熱情擴散到全身，改變他們的情緒，心性，改變他們的生活以及周圍與他們有關人們的生活。肺結核病菌讓她們憂鬱，多疑，愛哭，愛笑，讓她們多情，善感，招人憐愛，讓她們的身邊不斷留下惜香憐玉的男人。肺結核病菌會在男人們身上擴散，讓他們變得瘦弱，敏感，憤世嫉俗，誇大其詞，迫使他們的思想和藝術才華在病菌吞咽他們肺部細胞的時候噴薄而出。沒有青黴素的時代，肺病摧毀了太多的人年輕旺盛的生命，肺病也造就了更出類拔萃的偉大人物。是禍是福？或者說禍福相伴？肺結核病菌當然不是該死的。

       可是如今有了青黴素，肺結核病菌就麵對了頭麵殺手。肺病折磨出人的思想和藝術成果的可能性就顯得微乎其微了。遙遙是個普通的女孩子，原本會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樣地進入生活狀態，可是肺病還是依然改變了遙遙生命中的很多東西，甚至可以誇大地說包括她的感情以及未來。

       遙遙接受了醫生的建議，在母親陪同下要去外地療養。這是母親安排的，通過市老幹部局，聯係了本市駐青島的老幹部療養院。高原城市紫外線過強，幹寒且冷，缺少長時間的日照時間，缺少肺病患者需要的溫暖陽光、沙灘海水，缺少和風習習、楊柳微垂的宜人景色。患肺病的遙遙需要離開熟悉的高原城市一段日子。

       遙遙盡管被朋友們誇讚著，可是遙遙的小心眼裏已經感受到了自己被別人的放棄。建國和李強也來，可是他們再也沒有提到過那天晚上說過的話，也沒有解釋，一句也沒有。遙遙有些帶著疑問的眼神看著建國的時候，遙遙發現，建國是有些躲著她的樣子，而且建國再也沒有單獨來看過遙遙。遙遙心裏時常空落落的沒有了期待，遙遙也時常在心裏下定著決心要直接地問建國一些什麽，可是她終究沒有問出來，她不是缺少勇氣，也不是缺少機會，但是她卻硬是奇怪地將一切埋在了心裏。

       遙遙自己也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麽？

       雖然母親有意地想留下建國或者李強、小勁來陪遙遙，但似乎他們都在客氣地惋拒著母親一廂情願的熱情。他們恐懼肺結核病菌傳播。

       遙遙和母親離開的時間，遙遙故意地沒有通知大家。（待續）

 

本文為作者原創小說作品，如需要轉載請聯係馬兒，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