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姨又過來,還要帶淑貞出門。淑貞想真是想什麽老什麽,衝紅姨笑了笑,總要先穩住紅姨。紅姨也笑,說難得你心情好,咱們出去走走,曬曬太陽,紅姨這是要拿太陽穩住自己。
外麵還是有洋人,不過比上次少了許多,這是個極好的兆頭,淑貞摸摸貼身的信,這是護身符保住,膽子大了。
有人過來,拉住紅姨聊天,說:“何小姐,陪媽媽出來。” 那人看了一眼淑貞,好像要和紅姨商量個秘密,淑貞走開,還是聽見那人低聲:“你媽媽好些沒?” 紅姨說:“哪裏好些,來美國,人老胡思亂想的,這幾年一年比一年差,去年撞了頭,鬧的更頻繁了。”
淑貞不願聽他們編排自己,突然覺出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快步走到路口,洋人多起來,倒是看見一個孩子,中國人模樣,隻要孩子還是中國人就好,就有希望。
淑貞拉過孩子,問郵局在哪兒?孩子搖頭,聽不懂自己的話?淑貞掏出信封,比劃一個投信的動作,那個孩子指了指遠處一個藍色的櫃子。淑貞想,這就是郵箱了。
一個女人,跑過來,拉走孩子,嘴裏喊離那個瘋婆子遠些。
淑貞不知道這個女人什麽意思,轉頭看見對麵有個洋人,頭發都白了,卻穿個花花綠綠的裙子,哦,瘋婆子就說是那個洋女人了。
淑貞到郵筒前,不知道怎麽用,有人過來,替她示意,淑貞連忙扔進去,心才落地。淑貞回頭,看見紅姨追上來,不能讓她知道自己剛寄信,要跑,離郵筒越遠越好,不要讓紅姨把信從郵筒中拿出來。
淑貞跑,看見路邊開個口子,直接拐進去,發現是個長長的巷子,深而窄,兩邊同是紅色的磚樓,像是約好了,一齊高高升上去。
淑貞跑不動,看見紅姨跑過來,說你跑什麽,這麽多車,這麽多人。突然紅姨靠在對麵的牆,大聲的說話,淑貞聽不懂,像是洋文,像是在罵人,不知道是罵自己還是罵什麽。紅姨罵累了,順著牆,軟下去,蹲在地上,手叉在頭發裏攪動,把自己當成一張紙,揉成一團。
紅姨開始哭,淑貞認出自己的眉眼的影子,有些心軟,不忍看,轉頭看牆,牆上的紅磚一塊塊錯落有致,如同鋪出的一條路,直直往上。淑貞順著這路,抬頭,兩處的紅牆原本分開,越往上越近,最後幾乎合成一個頂,看不見天,把自己和紅姨罩住。這時候風從海上吹過來,滿滿的魚腥味,淑貞靠著牆不動,聽見紅姨在哪裏一下一下的抽泣,好像罩住條擱淺的魚,不停的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