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石砌的古老建築物鑲嵌在青翠的安第斯高峰之間。激流自風雨侵蝕了幾百年的城堡奔騰下泄。……在這崎嶇的高地,在這輝煌的廢墟,我尋到能續寫詩篇所必需的原則信念。”
《馬丘比丘之巔》智利著名詩人聶魯達
秘魯境內的安第斯山脈深處,5月初的清晨寒氣逼人。位於湍急的烏拉巴姆河(Urabamba River)河穀旁的阿瓜蘇鎮(Aguas Calientens)仍在沉睡之中,唯獨汽車站已經燈火通明,人聲鼎沸,想趕5點30分頭班車去看馬丘比丘古城 (Machu Picchu)的人們已經排起了長隊。天空一片漆黑,密密麻麻的小雨隨風飄落。5-60個來自世界各地的年輕人興致勃勃地以不同的語言相互交談著。除了英語,我們聽不懂其它的語言,但青春的活力和期望的熱情在空中彌撒,使我們也不由自主地興奮起來,忘卻了今天將看不到日出的沮喪。
嶄新的巴士沿著崎嶇的土路向上疾駛,轟鳴聲回蕩在寧靜的山穀。隨著高度的迅速提升,天空開始放亮。透過車窗外濃濃的雨霧,一邊是茂密的雨林,另一邊是深深的懸崖。這時從庫斯科(Cuzco)開來的頭班列車大概已經上路了,每天早晨先後有3班列車發出,行駛約3個半小時後,列車抵達阿瓜蘇鎮,遊客再轉乘巴士上山。每天中午時分,當浩浩蕩蕩的人群擁進馬丘比丘狹窄的巷道,山城中幽靜和神秘氣氛將蕩然無存,這就是為什麽我們要提前一天住到阿瓜蘇鎮,坐頭班車進山的主因。
穿過園區大門,天已大亮,雨還在下著,四周一片迷茫。我和妻子將防雨夾克的帽子戴好,冒雨沿著青石板小道向上攀登。走過幾座精致小巧的石砌小屋,屋後是成片的梯田,小道在梯田的中間向上延伸。約20分鍾後,我們來到了位於山坡頂的茅屋跟前,按照地圖,這兒就是觀看馬丘比丘全境的一個絕佳位置。雨也不知在什麽時候已經停了,雲霧仍濃濃地籠罩在周圍。放眼四周,迷迷茫一片,什麽也看不見。我們站在茅屋旁,麵對精美絕倫的石牆,仿佛被古老的咒語鎖住,久久地不願動彈。印加 人早已掌握了精密的石塊鑲嵌和銜接技術,他們通常不在石塊間添加任何黏結物,僅利用石塊的重量和特殊設計的集合外型使其自然緊密地咬合。事實證 明,經過數百年的風霜雷雨以及地震等自然力,這些石造建築仍屹立不倒。我們撫摸著茅屋青灰色的光滑石壁,儼然要從它曆盡滄桑的智慧中汲取力量和忠告。馬丘比丘古城就在我們的腳下,帶著一切未解的謎。厚厚的雲霧遮住了我們的視線,但這塊如夢似幻,美不勝收的古老聖地自有她難以言喻的魔力,在無形中撼動著我們的心弦。
帶著青草味的微風徐徐吹來,雲層飄動。周圍的山體和腳下的城市遺址在雲霧中時隱時現。我們屏氣凝神,全神貫注於眼前的神秘輪廓,一時間時光倒錯,已分不清真實和虛幻,曆史和現實。在國土麵積上秘魯是南美洲的第三大國(僅次於巴西和阿根廷),它有百分之六十的人口聚居在超過3000公尺,麵積不過四分之一的 高原上,在境內還有11座超過6000公尺的高峰。但是最令人感到玩味的是居住在這個高原地帶的印第安人,不論在身材、長相和服飾上都和藏族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據說現在的人類學已經接受了印第安人來自亞洲的理論。但是如果真要把這個民族從西藏一直連線到秘魯,實在是令人難以想像。
根據當地流傳下來的神話故事,南美土著,也就是印加人的祖先來自目前秘魯和玻利維亞交接處,海拔3808公尺的的的喀喀湖(Lake Titicaca)。傳說居住在那裏的太陽神和他的妻子月神把他們的子女送到人間,並且要他們找到一塊像肚臍那樣既柔軟又充滿養育生機的土地,在那裏撫育後代並建立他們的王國。這就是印加國都庫斯科 的由來,而這位太陽之子就成了第一位印加王。在當地語言裏,庫斯科的意思就是肚臍。從開國到第八代的印加王(從12世紀到15世紀初),印加王國隻不過是一個以庫斯科為中心的山間小國。為了消除鄰國給他帶來的威脅,1438年,野心勃勃的第九 代的印加王帕查庫提(Pachacuti)以“地球震撼者”自居,改變了治國的方針,開始大規模地向四周用兵。當他的小兒子自立為第十代印加王後,常備軍隊擴充到近20萬之多。到 1493年,第十代印加王去世時,印加王國的疆土已經擴張到包括今天的秘魯、厄瓜多爾、玻利維亞的全部、哥倫比亞的南部、智利的大部和阿根廷的北部,將印加的千年文明推向巔峰,其文治武功實在可與羅馬帝國和秦帝國有的一比。可惜印加文明沒有文字流傳,隻留下成堆的繩結讓後人頭痛。據考古學家的發現,馬丘比丘就是印加帝國鼎盛時期的產物。
為了統治這樣大的範圍,印加帝國建立起溝通全國的山道,設置了專業信使傳遞的製度。但是,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交通幹道的形成固然使得王權的統治成為可能,同時也為即將到來的西班牙殖民者鋪平了道路,種下了印加覆亡的種子。首先沿著山道長趨直入的是從西班牙傳來的天花病菌,第十二代印加王和他成千上萬的臣民就此一命嗚乎,國力大損。 當1532年西班牙征服者皮紮羅 (Francisco Pizarro) 進入這個地區時,他的騎隊就沿著山道勢如破竹地殺入,在短短的一年之間,整個印加王國就在腥風血雨中被消滅。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命運女神的所做所為總是那樣的令人無從琢磨。
陣陣山野的涼風吹來,讓人不由得打了個寒顫,硬是把思緒從500年前拉了回來。馬丘比丘古城顯露出自己恢弘的氣勢。呈V字形的古城建築群,錯落有致地鋪灑在老年峰和青年峰中間陡峭狹窄的山脊上,四周被崇山峻嶺重重包裹。在這沒有人煙的地方,印加人卻建起了他們的城市。從我們所站的山頂下望,馬丘 比丘古城似乎隨時都可能從狹窄的山脊上滑下萬丈深淵。古代印加人通常在山間盆地建立神廟和城市,為什麽要在這“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絕頂上建造城市著實令人費解。這與世隔絕的城市,好幾百年都沒有被西班牙殖民者發現,因此 也免遭劫掠和破壞。當1911年美國探險家賓漢姆(Bingham)偶然發現馬丘比丘的時候,它已經被幾個世紀以來的樹林灌木、苔蘚藤蔓遮蓋,光是隱約看到的斷壁殘垣,已經讓賓漢姆欣喜若狂,他席卷約5千件文物而去,就此功成名就。今天,雜草藤蔓顯然已被徹底清除幹淨,城中宮殿、神廟、祭壇、廣場、街道、水道、梯田,花園,監獄、倉庫等曆曆在目,一應俱全。因 為被人遺忘在高山之巔數百年,所以一切都還保留著當初的模樣。遙望這樣一座完整的古城,內心不禁發出一陣陣驚歎。
我們走下山坡,走進隻容2人並行的城門,一條石板小道盤旋而上貫穿全城。山脊上土地稀少,當年的印加建設者惜土如金,巧妙地將人工建築和自然環境融為一體,許多地方將人工雕鑿的石塊與地麵岩石拚接,既省了石料又堅固。城中有公共取水池和蓄水池,以水管和溝渠將泉水從1公裏外的山裏引來。壯觀的“三窗殿”和“主神廟”之後,穿過“神聖廣場”,在金字塔般高高聳立的祭壇上方中央,一塊巨大的花崗岩石被鑿成三級平台,上端是一個傾斜的棱形石柱垂直而立,岩石的四角分指東 南西北方向,這就是被印第安人稱作“印蒂瓦塔那”(克丘亞語:太陽鍾)的“拴日石”。當年印加人將它作為觀象台和指南針,依石柱投影 判斷時間、節氣和方向,同時還把它作為向太陽神獻牲祭祀的聖壇,每年冬至(北半球的夏至)都在此祈禱太陽重新回來。以15世紀印加人的技術條件和設備,他們如何將巨大的石塊運上約700米高絕頂山梁已經讓人驚訝,他們又如 何把這些石塊壘成城堡,使其能曆盡約500年的風雨滄桑而不倒就更讓人無法想象。更何況石塊之間結合嚴絲合縫,有時連一根針都插不進去。如此精密細致的建築,巧奪天工的規劃,卻沒有任何可以查證的 曆史記錄,確實讓人歎為觀止。
當我們走回居高臨下的小山坡時,太陽開始在雲層中時隱時現。馬丘比丘古城在青翠欲滴的山峰環抱下,顯得莊重肅穆,卻又無比的聖潔高雅。500年的時光隧道,仿佛抬腿就可以跨過。一個沉落已久的輝煌,好像就要東山再起。從人類的曆史來看,一個文明的特征,最終是由她的建築,甚至隻是由她的建築體現出來,留傳下去。我們從長城看到中國的源遠流長,從鬥獸場感受到古羅馬的氣勢磅礴,從帕特農神廟觸摸到古希臘的精美風尚,從金字塔推測到古埃及的宏偉信仰。印加是一個沒有文字,僅靠口傳繩結來記載曆史的民族,當事人的消亡常常就意味著曆史的終結,好在精於石器建築藝術的印加人留下了雖不能開口,卻能夠永恒的馬丘比丘古城遺跡,即便這世上再沒有印加人,但隻要地球還在,印加文明留下的痕跡就將永遠無法磨滅。
呼吸著山野間清新的空氣,在溫暖的陽光下俯視著如詩如畫的馬丘比丘古城,讓人有置身世界之巔的感覺。銷魂的美景,傳奇的故事使人陷入如癡如醉的境地,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明而平靜的感受,一股從未體驗過的安詳悠遠的降臨,甚至已經令人感覺不到時間的存在。“啊!啊!”“噢!噢!”陣陣不由自主的驚歎聲和嘈雜的人聲從身後傳來,打破了周遭的寧靜。原來已是中午時分,今晨從庫斯科坐火車來的大隊人馬氣喘籲籲地上山來了。我們將自己所站的位子讓給了他們,戀戀不舍地向山下走去。
是誰決定在馬丘比丘建城?為什麽選在這兒?這是宗教的聖城?還是皇上的夏宮?或者兩者兼而有之?是地震嚇跑了人們?還是溫疫摧毀了信心?或是幹旱斷絕了生路?-------。無數的問題也許永遠沒有標準的答案,每一個來訪的遊客隻能帶回自己獨特的感受。唯一可以確定無疑的是:滄海桑田,永無止境。生命之河在我們降生之前就已存在,在我們身後還將繼續流淌,帶走我們的美夢和遺憾。
另推薦一本記實文學— Turn Right at Machu Picchu — 非常生動有趣。國內也有了中文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