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文齋文集

阿宋,原籍浙江富陽,《紅樓時注》作者,涉醫、哲、文史
正文

走出西伯利亞 (阿宋,2014年2月於美國麥迪遜)

(2021-02-16 08:25:29) 下一個

(一)

美國中西部的威斯康星首府麥迪遜,2013年冬季到來的第一場雪,是11月11日(農曆10月初9)。如刀郎的歌,這場雪“帶走了最後一片飄落的黃葉”,距離它前一個冬季的最後一場雪,4月19日(農曆3月初10),6個月又20天。

到新年(2014)的元月15日,官方的統計數說今年的雪積已經到達往年全年(平均)雪積的80%。查農曆,當日為臘月十五,小寒未了,大寒未致。臘月十五是在三九間,是華夏大地“小寒大寒,冷成冰團”的最冷時節,但也意味著三九之最寒冬季節即將要過去了。中華民俗中有數九寒天之說,自冬至起九九數盡(81天),寒冬凋去,春天榮歸。

然而在威斯康星,冬季還遠未結束,甚至還遠沒有探到深底,那漫天白雪,趕集一般,還在紛紛抱團落下。。。

2014年1月28日,星期二,農曆臘月二十八日,四九始啟。

威斯康星州所有學校(包括大學)停課。在這前一天,中小學校已停課一天。過去的一個多月中,也已有過數天的停課,原因都是天氣過冷,但大學因寒冷天氣停課,則是她立校百多年來的首次,算是處身始破。州政府的規定是(風中)氣溫在華氏-35度(攝氏零下37度)或以下,學校停課。這一天,首府麥迪遜市的(風中)氣溫最低時探到零下攝氏50多度。底於當日的西伯利亞首府Tobolsk市的最低溫。按美國氣象中心提供的凍傷指數表,如果人的皮膚暴露於這個低溫(零下50度)5分鍾,即可引起血流凝凍 (1)。

“北風其涼,雨雪其雱,”詩經中這一“涼”字,應是從未說透先祖們的冰魂雪魄。就我看來,眼前這氣象更有點像西遊記中通天河妖魔在作法:朔風凜凜號空,大雪紛紛蓋地,萬壑冷浮,一川寒浸。

數年前,美國好萊塢翻拍過一部日本電影《南極物語》,講述一個3人探險隊為搜尋一塊神秘隕石,帶8條雪橇犬在冰天雪窯的南極島,與嚴寒酷冷生死相交數月。在暴風雪的白色天地裏,人類與狗互托腹心,同舟共濟,以對生命的大愛,合力劃出一道生命頑強的血色輝煌。這部電影叫《零下8度》---如果轉換成攝氏,應該叫《零下22度》。

2013年末,中國大陸也有一部電視劇叫《零下三十八度》,說的是上世紀40年代一個歲寒冰冷的日據城市(疑哈爾濱市),數個抗日英雄(主要是兩個)掠殺了滿城日偽軍警的故事。零下三十八度應是接近哈爾濱當時的最低氣溫記錄 --- 如果有的話(我從網上查到的哈爾濱曆史最低氣溫是攝氏零下41。4度,發生在1931年1月)。看電視劇是很傷眼睛的事,且我將大把的時間遞入那鐵框子中去,有一鍾焦慮和負罪感,所以平時我不太看。但這個電視我認真看了,因為演員演的很認真,爾無嫌假,我便認真,天下事即便娛樂的東西,若得認真詮界,不認同盟亦難。不過看後回神,那電視情節甚使人迷惑,因為這豎子成名的日本人,完全不同於我外婆曾經向我描述過的如魔鬼般的厲害。按電視劇中的描述,這“日”似乎無需抗,來就是了。侵略者就如一群愚笨又無能的野豬,進了村裏來,村裏的人需要做的是,明白動手的時候到了---不明白不動手則會被野豬吃掉,但明白了動手了,則很方便的可儲存起不少的野豬肉來 (那鬼子豬看上去似乎也不介意甚至還有些享受地下黨發射來的子彈,就如豬撓癢癢,一邊的身體撓完了,還轉過身來請以撓另一邊)。

我太太大概這類電視劇看多了,有次竟夢裏見我貓在一個隱秘處向日本兵打冷槍。但這槍在我手裏不僅重,拿在手上不穩的厲害,且久不能射出子彈去。在她急迫的催促下,終於顫巍的射出去一顆,然觀察過去,卻未見得有日本兵倒下,估計是沒有射著。隨後“我”即被日本兵抓去。後來太太來探監時,未見到那群野獸對我有必要的尊重,我身上除了披著的毯子,衣服全無 --- 如果套用弗洛伊德的思路,這可能解釋為對於“寒冷”的一種意識外清醒。

(二)

對於陌生於寒冬的南方佬,感性體悟攝氏零下50度(或者30度)恐怕是一件摸不著頭腦的事。先聽聽一個名叫泰勒·蘭弗特(Tyler Langford)的年輕人說詞吧 (2)。蘭弗特先生數月前剛從美國南方搬到密西根湖西南岸的風城芝加哥(去麥迪遜東南300多裏地)。我猜這以前他可能看過歌劇電影《芝加哥》的,“來吧,寶貝!讓我們玩遍全城,還有那爵士聲。塗脂抹粉,脫下外套,還有那爵士聲。開動汽車,直奔快樂之地,那裏美酒飄香,琴聲狂放。”然而蘭弗特先生看上去似未弄清楚芝加哥不完全是爵士和美酒這一回事(或者這兩回事),尤其在她的冬天。

元月中旬的一天,芝加哥氣溫降至攝氏零下24度(風中氣溫零下39度)。蘭弗特以“完整的冬裝”走出家門上街,迎著凜冽寒風走去,然而即刻,他便感覺到切膚漸深的鑽骨之痛,如同置身於“一個他娘的醫生診所裏”,診所裏的醫生準備鋸掉他身上的各個部分,“而且你問不出什麽原因,因為沒有原因。”

我想蘭君大概不知道,“寒風吹我骨,嚴霜切我肌,”中國的古人已然是早這麽告誡過了。曾經聽人形容過中國北大荒的嚴冬酷寒,說那裏的人若在野外拉尿,需同時用小棍撥拉(拉屎則需邊拉邊鋸),不然都會凍住,無法解困。這事在美國城裏無法試,但有天夜裏我在自家屋前掃雪時,流下來的鼻涕沒多久就粘凍在臉上了,卻是不虛。(蘇東坡有“折膠墮指”的說法,其中那“膠”如何的“折”,與小棍棍撥拉有否點聯係,我沒有考證過)。 北大荒人小棍棍的辦法自然簡陋,但精藏機關奧秘,如果世界的某一天寒冷把屋內水管都凍住了,人或許不得不要考慮重操這個祖傳舊業。

一八零零年之前,現在的芝加哥地區是伯塔瓦托米(Potawatomi)印第安部落的領地。1816年,美國政府在那裏與印第安人簽訂《聖路易斯協議》,後者得以保有顏麵的讓出土地。1837年,林則徐赴廣東禁鴉片的前一年,芝加哥市建立,後來她更是發展成美國一個重要的金融,文化,航運中心的名城 --- 電影《芝加哥》裏有一句台詞:在那裏,連“殺人(也)可以是一門藝術”。芝加哥的印第安語原意為“強壯”,大概意指在那裏生存的人都比較牛大 (後來人類運動史上一個偉大的牛人就在這裏鑄下他無人不曉的名字---邁克爾·喬丹)。然而到今年,因為極致的寒冷,芝加哥人開始向自然服軟 --- 至少言語上看上去如此,有當地報紙已改稱她為雪伯利亞(ChiBeria)了(3)。

“喂,芝加哥。” (4)。

(三)

氣象人員把北美今冬的異常天氣稱為“極地漩渦”(polar vortex)。根據氣象學者簡·弗蘭西斯(Jeniffer Francis)在最近的美國科學促進會(AAAS)芝加哥年會上的報告(5),全球暖化導致北極冰封麵積減少,相對的水洋麵積擴大。因為冰反射陽光回天空,而水則吸取陽光,這樣導致北極上空冷氣過多聚集,使極地高空與暖氣對衝的“高速氣流(Jet Stream)”減弱。減弱了的“高速氣流”不再直接射向南方,帶動南北大氣流循環,而是蹣跚躊躇前行,而它攜帶的冷氣也就在南侵的路上滯塞起來。致使,生活在北方的人因為更多的冷氣罩空而有了更寒冷的冬天;同樣道理(但事情反過來了),生活在熱帶的人們則將麵臨更炎熱的夏天 --- 我沒有弄清楚的是,那寒熱之間的中間地帶,人們常說的四季如春的地方,是否也因為南北氣流的循環減緩,而變得更加的天朗雲輕惠風和暢呢?美國南方如俄克拉何馬州,今年也因氣候異常寒冷而讓學校關門,則似乎無法用地球升溫而致南北氣流交流緩慢的理論來作圓滿解釋。

然而無論理論如何,這地球的升溫 --- 假設的南北大氣交流的弱化劑,卻也是人類辛勤勞作付出的時間一部分。忙碌人們付出的時間並未如古賢說的“逝者如斯”,它轉化成了摸得著的豐盛錦繡的人類製造,看得見的天上如川的霧霾,身臨其境的是正趨向極端的酷夏嚴冬。這種付出和收益,稍微有點兒像一個以下半身創作的行為藝術家,一天的工作下來,除了掙來的工資,他付出的時間並未逝去,而是附在了他的前列腺上,以炎性的形式,相伴與他,想擺脫都不容易。

麥迪遜市寒冷的路上,除了掃雪的工人和極少像蘭弗特君這樣的楞子,已鮮見行人。不難見的是,公路旁的田野裏,壕溝裏,甚至莊戶居家門前,會有一頭栽進去的汽車。市政對道路清掃未敢怠瀆,但人類大步的文明進化,弱化了人對自然力量和規則的警覺和感悟,人也對泛化的文明規則產生了疲憊和漠然。於是,天氣一旦惡化,幾乎必定的要催化出難料的行車事故。10多年前的一個冬夜,大雪翻空,在威斯康星的高速公路上,趕路回家的我,無心受領這“江山不夜月千裏,天地無私玉萬家”的美意和發財夢。那滿天卷舞的飛雪讓我誤判前方一輛車的行速和眼前路況,追尾撞到了那輛車,隨即又失控滑進了路邊的溝裏。那輛被撞的車人無礙,車小損。隨後趕來的警察大叔試圖對還在迷惑驚恐中的我予以些安慰和釋疑:在這樣雪漭漭的天氣裏,對方以每小時低於15碼的車速龜行,是合法的,而且是每一個智能正常的人都會有的正確選擇。這個說法是讓人信服的,因為如果我也以15碼時速行車的話,撞車雖然還可能不能免,但那是有人撞在我的車尾部,情況無論如何比眼下的要好。

大概3年前的冬天,我也親眼見到過我前麵的一輛車毫無征兆的忽然栽進路旁的溝裏,溝內厚厚的積雪如無根天花受驚一般向空中四周飛散,就如一堆靜躺著的白麵粉中,忽然被衝進來一隻小雞攪動開來。衝進去的汽車醉漢般幾個踉蹌,即刻4個輪子就朝上了,如仰天了的甲魚。非常幸運的是,厚重的積雪造禍人車仰翻,但也舉重若輕的將翻車緩緩的裹托住。駕車者全身而退,那瀅瀅白雪與人開了一個並不好笑的玩笑。

(四)

居住在威斯康星麥迪遜城已近20個年頭,但我一直不知道它是全美第3大最冷(大中)城市(6),氣象資料說它冬季的平均溫度在華氏21.6度(攝氏零下6度),平均每季有 17 天氣溫在攝氏零下18度或以下,而每年的霜凍日多達 152 天,基本相當於中國內蒙古的氣候(但麥迪遜的年降水要遠大於內蒙古)。排在麥迪遜前麵的全美兩個最凍城市,一個是位於靠近北極的阿拉斯加州的安克雷奇市(冬季平均氣溫攝氏負7.3度),另一個是明尼蘇達州的雙子城明尼阿波利斯與聖保羅市(冬季的平均氣溫 攝氏負7.4)。

因為寒冷,今冬的麥迪遜機場已是數次關閉停航。年前我全家回中國探親並拜嶽父壽,元月上旬再回美國時,便因為麥迪遜機場關閉,在芝加哥出關後,改乘大巴汽車回家。夜暗中的威斯康星原野,車稀燈暗,大地和建築物都封凍在厚厚的白雪裏,遼野裏透著一種通透空虛和“偉大神秘的天地間沉默 (7)”。從積雪裏透出的蒼寒白光,被無底的天空絲絲抽吸而去,留給人的似乎隻剩下空洞和無際,還有一種釋放出的自由,和一種混沌的確定:人,暫時的被上帝遺棄了。      

我不同意“川上月難留”的說法,威斯康星的平川上,月亮就如凝固在寒冷透色的夜空中。那溢天清輝不雜浮雲,寂寞冥渺,覆蓋著無際,它透出一種攝人自顧的力量,讓人放棄嘰嘰喳喳言語的蒼白。大巴車裏麵,和外麵,天閉地凝,更闌人靜,隻有發動機在發出小狗般嗡嗡的弱弱苦鳴,太冷了。

麥迪遜車站裏,冰凍徹骨。幸好,友人順怕我們凍著,早早已在那裏接站了。

回到家中已近子夜,一種長途跋涉的卸去,終於歸家,對於溫暖,有些格外的渴求。 但我意外發現房屋裏不暖,檢查室溫隻有攝氏7度,而不是我離家時定設在的16度。勉強點起的爐灶火苗也弱如燭光。我意識到可能有異常狀況,便緊急電話煤氣公司求助,讓我頗感意外的是 (同時還要一種焦慮的釋放),我無需太費口舌,接電話的煤氣公司女士很快告訴我,她判斷很可能我家屋外的煤氣表凍住了。但她語氣溫暖的告訴我,眼下我需要做的是心平氣和和耐心等待,因為公司暫時抽不出人手即刻趕來搶修,她很抱歉。

大約3個小時後,煤氣公司的技工披雪帶霜終於趕來,他很快確定是煤氣表凍住了,這是因為表內曾經漏入霧氣的緣故,技工師傅將其溫幹後,再以密封,問題就解決了。暖氣恢複時,時已近淩晨3點,威斯康星星空最深而大地最冷的時刻,但技工師傅無法回家,另一個村子的一所房屋,正急等著他去暖氣檢修。

一周後,有一位剛從南方度假歸來的朋友不無疲憊的告訴我,她遇上了一件頭疼事,因為在她外出渡假時,她房子的煤氣表遭凍壞,華屋失暖,從而凍爆家中水管,待她回到家時,地下室的冰凍水積已有1尺多深。

宋詩中有一句“昨夜瓦瓶冰凍破,梅花無水自精神”,但這不發生在麥迪遜的寒冬裏。野地無尋梅的蹤影,遺在戶外的瓦瓶也無得存留。我家後院有一碩大枯樹,樹枝擔承不住積起的凍雪,人座屋中,時能聽到它“吱嘎吱嘎”快將裂斷的聲音,有時“啪”的一聲響隔窗傳來,聲音沉悶,是斷了的樹枝栽落到了地上的積雪裏,聽來像一隻灶頭上的肥貓從熟睡中重重的墜到了地上的聲音。朋友虹家和順家的窗戶玻璃,說也凍裂了。夜深人靜,寒月空懸,那玻璃凍裂開的聲音,如同一顆炸彈的爆炸。在徹冷的清空裏,音域裏每一個高低聲波,從深沉到尖厲,無有一絲濾去,真切無雜的衝向耳膜。那一種近乎真空中的清晰,讓人驚悚恐懼。

麥迪遜市處於南麵的盲奴娜湖(Monona)和北麵的夢多她湖(Mendota)夾起的一個俠長橋地。兩個大湖不結冰時,那清澈見底的湖水,常讓我想起兒時故鄉那也算一江如練的富春江。我不懂氣象,但猜測麥迪遜夾於兩湖間的特殊地理,使她的冬天會如此格外寒冷。1996年,我家遷來麥迪遜的前一年,麥迪遜市列美國最佳居住城市榜第一。以後也是多次榜上有名。但似乎提及的因素都是漂亮的環境,寬懷的人文,良好的教育,悠閑的生活,從未提到過名列全美三甲的冬季寒冷。自然,那皚皚白雪為冬季的節日添彩增色,是好的。聖誕節有鵝毛飄雪,白雪蓋地,人才能把世俗暫時封存起來,將心完全寄付那天上來的使者,而將自己浸沉於青翠鬆柏下的禮物,壁爐裏火苗送出的溫暖,在《冬季的仙境》歌裏,聽那耶穌輕緩的告訴我,----我們開始憧憬,火爐邊伴著美夢,無憂無慮。。。

(五)

在中國的東南方,浙江中部,有一條青雲白波的富春江,那落光斜岸的地方,是我的故鄉。鬱達夫描述過她的冬天:“太陽升高了一段,將寒江兩岸的一幅冬晴水國圖,點燃得分外的鮮明,分外的清瘦,顏色雖則已經不如晚秋似的紅潤了,但江南的東季,在黃蒼裏,總仍就還帶著些黛色的濃青。”

在我的少年記憶裏,“濃青”的富春江冬天是不冷的,至多一種點到為止的冬季來過的象征跡象,“白雲天際微含凍,丹葉林梢小著霜”。那時與小夥伴們為比試誰更能抗凍,更牛(當時的言語應該是誰更有毅力),12月份下江遊泳是常事,不少人也能堅持通年遊泳,雨雪無阻,一日不息。當然冬天遊泳後,上得岸來,上下頜牙齒通常會打架,不能自已,“咯咯咯”的地磨上半個多鍾頭。但除了手上的凍瘡,我不記得家鄉有過冷得讓人有固當一書的衝動。後來去過北方的京城,讀書幾年,冬天裏騎車穿街走巷,風送風迎,那“冷”與不冷,也算感覺平常。

所以,麥迪遜的寒冬,於我來說,沒有熟悉的童年記憶鍥接,實在是一種花樣翻出無從料定的經曆。但這種經曆,對於我的熟人、89歲的柏妮絲女士說來,卻是厥藝庸常的毛舉細事。柏女士來自威斯康星西去千裏的達科塔大原野北部 --- 北達科塔州,自小在一個家庭農場裏長大。那裏的冬季幾乎是日日雪虐風饕(氣溫時常在攝氏零下30上下,最冷時可到零下50多度)。從她家到對麵百米不到的牛棚,很多時候,來回都需要拉住栓在兩屋間的一根繩索,否則既難找到牛棚,也可能會迷失在回家的路上。上世紀六十年代,我上小學時,看過動畫電影《草原英雄小姐妹》,電影裏有一種可怕的白毛雪,風嘯天地,蘆雪蔽空,讓人完全的迷失在茫然時空裏。柏小姐家的那農場,冬天的很多時候,聽起來似乎就是這樣。但即是如此,對於柏小姐,並未有過甚麽“愁煞奴心” 之類思緒。生活在大風雪裏麵,隻表示生活在大風雪裏本身,it is what it is,這(現實),即是一種生活。對於我那些尺水丈波的春蛙秋蟬之鳴,對於柏小姐,就像滴水入井無有波瀾。她對我說,生命是經曆的積累,經曆越多,生命的色彩就越豐富。而且,一個人在經曆的過程中,都會發掘出他(她)未意識到的自身力量,而那,是生命的一種恩惠。換句話說,當一個人真實的生活在旁人想象困難的冰天雪地時,他(她)其實是有足夠的生命力承當和享受這種生活的。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在水土上討生活的人,同時養就的必有這方水土上特有的人文情懷和生命活力。

到二月中旬,六九時節將盡,有鄰家友人的屋外進水管道被凍住了,家裏斷水,管道工正在用大的挖掘機挖地,修通輸水管道。 麥迪遜市府的規定是,戶外輸水管道必需深埋至地下8尺。如果按《金瓶梅》中吳月娘“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的理論,這冰凍八尺,又該數久之寒呢?在非常冰凍時期,市府給人的建議是“流水不凍”,家中最好保持有一個水龍頭24小時不停有滴水,以防冰凍,室內房門洞開,有水管通過的壁櫃門也放開,以使暖氣流通。

到春節的元宵時分,天上已是月滿冰輪。華夏大地的人正燈火星橋醉夜,喚燕銜新春亭,但麥迪遜大地,尚未見一絲春的氣息。厚厚的積雪依舊牢牢捂住蟄伏在它底下泥土中的生命,未見一絲萌動。不過,柏妮絲女士告訴我,寒冬的時間不多了,享受它的每一天吧。因為到2月底,冰凍將會退去,隻留殘冬與春天粘纏。但那時,我們將走出冰雪的洞天,走出銀妝玉砌的西伯利亞(we will be out of Siberia) 。

當然,柏女士是用相伴她多年的輪椅走出去的。。。

 

 

(2014年2月成稿,2019年2月稍有修正)

 

注釋:

  1. http://www.nws.noaa.gov/os/windchill/index.shtml  (受惠於院生博士的啟蒙)
  2. One man's journey to work on the dumbest/coldest day in Chicago (http://www.youtube.com/watch?v=bs6-C235Ydo
  3. ‘ChiBeria,’ Chicago’s biggest chill in nearly 20 years, headed our way. http://barrington.suntimes.com/news/weather-WIR-01052014:article。(芝加哥太陽報,2014,1,5)。
  4. 電話發明人貝爾的第一個試音。(1892年)
  5. Kate Allen:Rapidly warming Arctic may be causing our polar-vortex winter。Toronto Star ‎ (多倫多星報), Feb 15 2014        
  6. Madison named third coldest major city in U.S. The Badger Herald (威斯康星大學報) 。Jan 24, 2014 。
  7. 借用鬱達夫對白雪茫茫之歎。 《鬱達夫文集》第2卷,186頁。花城出版社,198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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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3)
評論
TRUEFIRE 回複 悄悄話 好寫!可惜沒有配上威斯康辛的雪景!謝謝分享:))
阿宋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鐵驢' 的評論 : 麥迪遜被認為是全美最冷三個城市之一,其冷當不輸加拿大了
鐵驢 回複 悄悄話 按你的說法,難道那裏比加拿大還冷?加拿大也有很多人居住,如果準備充分其實冬天還可以過,就怕南方人沒經驗,突然冬天比以前冷,沒任何準備,甚至沒取暖設備,就難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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