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可,開門,開門!”媽媽胡娟在女兒臥室門上重重敲著。
"我在忙,走開!”裏麵傳出艾可很不耐煩的聲音。
"快來吃飯了!你一天都沒見到爸爸媽媽了,難道就不想見見嗎?”
屋內一片寂靜。胡娟氣急,更使勁地拍門。任憑她再怎麽喊再怎麽敲,屋裏再也沒有任何聲響。
胡娟恨這扇門。自從艾可喜歡把自己反鎖在自己房間以後,無數次,她不得不隔著這扇門和她交談。似乎女兒變成了女王,而她隻是個跑來跑去當差的仆人。
去年剛過50歲生日的胡娟留著齊耳短發,濃厚的眉毛下麵一雙細而長的眼睛裏經常透著一股狠勁兒,筆直的鼻梁倔強地向上挺著。臉上的溝溝壑壑已經很明顯,展示著無情歲月留下的痕跡。
住在鄰州的大學校友葉蘭是胡娟的死黨,兩人隔段時間就會嘀嘀咕咕煲電話粥。葉蘭家中有個大艾可三歲的女兒米雪兒,已經進入大學兩年了。
米雪兒上高中時,無數次,葉蘭向胡娟哭訴兼提醒青春期叛逆期少女如何折磨父母的“罪行”。
那時艾可年紀尚小,晚上還鬧著要跟媽媽睡呢。胡娟抱著僥幸心理,心想不是每個女孩都會這樣吧。
她的願望後來明顯成為泡影,艾可的叛逆比起米雪兒有過之而無不及。
想到這兒,胡娟憤憤地下樓,極力抑製住去找一把螺絲刀,把門撬開的衝動。
自從艾可進入青春期,主意和脾氣都越來越大,再也不像小時候那樣爸爸媽媽說啥就啥了。
與此同時,胡娟也懷著一種緊張複雜的心情進入了更年期。時光的飛逝和頭頂上越來越掩不住的白發一樣讓人無奈和尷尬。
她年輕時起就是個爭強好勝的人,遇事輕易不肯低頭,現在更是易怒易激動,情緒在一天之內可以有好幾個高低起伏。
和許多新移民一樣,一直要等身份工作都落實得差不多了,胡娟和老公才敢開始計劃要孩子的事。
當年兩人博士先後畢了業後,不得不分居兩三年在不同的州做博士後。後來他們很幸運地在相隔不遠的兩個公司分頭找到了一份穩定的工作,這才把要孩子的事提上日程。
女兒出生的那一年,胡娟已經三十好幾了。所以命中注定,青春期要碰上更年期。
好在胡娟的老公陳濤脾氣溫和,正好和風風火火的老婆互補。他是個好老公,對老婆一向言聽計從,有時讓胡娟頗感安慰。
當然胡娟發火的時候也會經常罵老公窩囊,沒出息一類的話,陳濤無可奈何,默默忍受,隻有實在逼急了,才會發一通脾氣。
深知老婆脾氣強火氣大,勸她的話,大都會引火燒身,給自己惹麻煩。他就經常在背後勸女兒:艾可,你現在大了,要懂得讓一下媽媽。媽媽更年期,控製不住情緒。
艾可像沒聽見一樣,光潔圓潤的臉上沒什麽表情,被眼線勾勒得更加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明顯露出不服氣的意思。她甩了一下點綴著紫色發縷的披肩長發,啥也沒說,徑直走開了。
她心裏想的是:哼,憑什麽讓她,更年期就可以不講道理嗎?
讓兩個女人之間互相忍讓包容,似乎總有點不太現實,特別兩個都好強的女人。
艾可還氣的是爸爸總是站在媽媽這一邊。雖然爸爸很少說讓她沮喪或刺激她的話,他似乎總是在無條件的支持媽媽。
她搞不清爸爸這樣做是確實從道理上認同,還是不想和媽媽起摩擦。總之,在這個家,她感覺自己是孤立無援的。
胡娟最近眼睛開始有點老花,戴著眼鏡看手機看不清楚,摘下眼鏡又看不清遠處。一氣之下,除了開車和看電視,她幹脆把眼鏡扔到了一邊,看什麽都影影綽綽的。
看不清的不僅是周圍那些模模糊糊的物體,還有自己的女兒。
曾幾何時,那個從學校接了就嘰嘰喳喳地說這說那,老纏著她要跟她睡的小姑娘變了,變得她幾乎認不出了。
當年那個可愛稚氣的小女孩,已經變成了現在這個修長挺拔,個子比她還高出一頭的大姑娘。
現在的她,在家裏最大的變化是和爸媽幾乎無話可說。她不想跟爸媽出去購物,不想跟爸媽去爬梯,甚至對以前最喜歡的度假,現在都表現得不情不願。
每天下了校車,她自己拿出鑰匙開了門。進屋後,通常都是直接背著書包上到二樓,大步走進自己的房間,然後砰的一聲關上門,並從裏麵反鎖住。
這一鎖,除了上衛生間和下樓吃飯,她基本就不再出門。到了吃飯時間,也是隨口答應著,就是不下樓。
那晚,艾可又是等爸媽都吃完飯了,她才慢吞吞下樓。吃完飯,一分鍾都沒有停留,立馬轉身上樓,樓梯踩得咚咚直響。
樓上門又一次砰得一聲被關上,聲音很大,震得胡娟心顫顫的。
艾可有時真的很不理解,為什麽從中國大陸來的父母,想法和做法,與其它朋友們的父母如此不同。
上小學的時候,艾可和班上的亞裔同學特別喜歡看油管上華二代吐槽亞裔父母的那些錄像,覺得和自家的父母太像了,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比如有一個錄像,兩個亞裔小夥子在吐槽媽媽在家種種在他們看來很奇怪的行為,比如從來不用洗碗機,喜歡收集塑料袋,不舍得調高暖氣溫度,隻買打折商品等……等等。艾可小時候經常把錄像拿給爸媽看,嘴裏邊嚷著:“看看看,和你們一模一樣!”
和錄像裏同樣的是,爸媽很少鼓勵讚美她。艾可的學習成績不是特別拔尖的那種,但已相當不錯,每門課的成績在A和B之間徘徊。
上小學的時候,艾可回家,還經常把自己認為做得不錯的作業或考試卷拿出來給爸媽看,偶爾有一兩次是100分,爸媽自然是高興的。可如果是90分,媽媽的臉上就會閃過一絲失望,追著她說:怎麽會扣10分呢?你知道為什麽被扣的分嗎?
而自己的好朋友傑西卡的父母,即使傑西卡隻考70分,她的父母都會很誇張地大聲說,你太棒了,你太聰明了,我們如此為你驕傲!
那天艾可在傑西卡家玩遊戲,聽到這番對話,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傑西卡的父母都是本地長大的白人,他們家最大的興趣是看球賽,暑假經常開長途繞遍大半個美國到處去看棒球比賽,對孩子的學習成績沒有很多的要求。
艾可有時覺得,爸爸媽媽也許是愛她的,他們會給她做各種好吃的,給她錢買衣服和生活用品,但更多的時候,她又覺得他們在處處和她做對。
很多她喜歡的事情,他們都是持反對意見,不願意她去做。比如玩遊戲,化妝,睡懶覺……還有其它的一些興趣愛好,比如滑雪,爸媽不阻撓就算不錯了,決不會鼓勵。媽媽一直覺得滑雪這個愛好太燒錢。
這個年齡的女孩子,已經懂得愛美。艾可和她那群女朋友一樣,出門畫著重重的眼線,塗著厚厚的眼影,戴著長長的假睫毛。天稍微暖和一些,她們就穿上了吊帶衫,套上了短得不能再短的短褲。
媽媽看到女兒的打扮,總會不自覺地搖搖頭,經常試圖讓她把眼妝抹掉,並從衣櫃裏找出一件衣服讓艾可換上。但艾可哪兒肯聽,一溜煙就跑沒影了。
胡娟衣著一向不太講究,化妝也就是抹點粉塗塗胭脂畫畫眉而已。年輕的時候大多數時間忙著讀書,化妝的基本功也沒掌握好。現在老了,索性怎麽簡單怎麽來。
她知道女兒的化妝技術比自己高明很多,可實在看不慣濃妝豔抹。年輕的女孩,臉上幹幹淨淨就很美。但女兒顯然不以為然,奉行著另一套理論和做法。
胡娟從商店裏買回一些她認為既漂亮又適合女孩子穿的衣服,艾可自然看都不會看一眼。那些衣服,也就隻能帶著標簽懶洋洋躺在衣櫃的角落裏,直到布滿灰塵,如同被遺忘的棄婦。
艾可從小運動細胞發達,喜歡體操,一直在選拔出的團隊裏到處比賽。可上了十一年級後,爸媽怕影響她學習,硬是讓她斷了訓練。艾可每次想起這件事,心裏就很不爽。
是因為他們在中國受的教育,是因為他們帶著濃重口音的英語,還是因為他們年齡比自己大太多?艾可搞不清楚爸媽為什麽和她想法如此不同。
反正她知道,自己和父母在一起總是別扭擰巴。在一起能開心起來的,也隻有自己那一幫朋友。大家都喜歡熬夜玩遊戲聊天,喜歡流行歌曲,都痛恨做作業和考試。
艾可深切感到—自己隻有和朋友在一起時,她才是被理解被尊重被信任的。
也難怪媽媽每次叫艾可吃飯,她總是磨磨蹭蹭一拖再拖。媽媽飯桌上的關於努力學習的說教,她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因此更願意自己一個人吃,也換得個耳根清淨。
每當艾可和朋友聊天時,那種純粹的連綿不斷的大笑,每次都讓胡娟覺得陌生又有點嫉妒。從十幾歲以後,艾可和爸媽在一起時,從來都沒有過這種笑聲,一次都沒有。
我們是第一代移民,孩子們是第二代,我們不容易,其實孩子們也真心不容易,還有Peer pressure。入鄉隨俗是有道理的。好看的故事!讚!祝百合母親節快樂!
我兒子沒有青春叛逆期,我還真希望他有。:)
特別佩服百合專欄作家,小說越寫越有味道!
感覺小說不太好寫呢,要構思,有人物對話,情節發展,哎,活動的功課不好做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