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浩瀚星海廣無疆,永恒深邃渺茫。分崩流火展輝煌,大熊舞天龍,人馬逐白羊。
暗淡藍點小日旁,銀河水滴模樣。虛生人獸與魍魎,夢裏徒爭搶,宇宙又何傷。
宇宙真是一個神奇的東西,據說有一百五十億歲,裏麵大都是些超熱或超冷、超輕或超重的無機大圓球,各自極速旋轉著,體係龐大,看似雜亂無章,其實極其精密有序。在以光年為計算單位的宇宙中,我們地球的自轉和公轉加在一起,每天正好二十四個小時,其誤差竟然是每年不超過一秒!科學研究發現,我們地球所在的銀河係的形狀像一個巨大的凸透鏡,其直徑約十萬光年,中心厚度約一萬五千光年,內有大約有三千億個類似我們太陽係的恒星係統,其中的幾十億個太陽係中可能居住著類似我們人類的智慧生命。我們人類當代最先進的太空探測距離可以到達一百四十億光年,在這一範疇內,天文學家們估計有不下一千億個銀河係統,一千億個銀河係呀!那倒底比我們地球要大多少億億倍呢?想想都頭疼,好像地球在宇宙中就是一顆看不見的塵埃,而這隻是人類能探測到的宇宙的一角,據說宇宙還在以加速度向外膨脹著!媽的,不能再往下想了,會瘋掉的,還是說一說咱自己看得見摸得著的地球吧。
我們的地球據說誕生在四十六億七千萬年之前,剛開始的時候跟其它大小星球一樣,沒有海洋,大氣層裏沒有氧氣。在四十億年到三十八億年的時候,由於外星碰撞和火山爆發,地殼內部的水被以蒸汽的形式釋放出來,形成了大氣層和江河湖海,為生命的起源打下了基礎。大約四十億年前,地球上偶然生成了一個可以自我複製的有機分子,這個分子經過幾十億年的演化,逐漸生成了DNA和蛋白質等多分子有機化合物,這就是生命的起源,這些最早的生命形式隻是生活在海洋裏的一些藻類。十億年前,藻類開始殖民陸地。七億年前,陸地上出現了植物。四億年前,海洋裏出現了脊椎動物的祖先魚類。三億年前,兩棲動物登上陸地。兩億年前,鳥類和哺乳類出現了。六千五百萬年前,出現了靈長類。六千三百萬年前,類人猿從其它靈長類中分離出來。一千四百萬年前,人猿從其它猿類分離出來。一千萬年前,人類同大猩猩分道揚鑣。人類經過長期的進化,直到二十萬年前,現代人從諸多其他人種中分化出來,他們憑借高度發達的大腦,憑借語言和適應環境的能力,主宰了世界,一直繁衍生息至今。
二十萬年的現代人曆史,對於仍然年輕的地球來說是極其短暫的,而有記載的人類文明卻短之又短,距現今不過四、五千年,其中唯一保存完整並至今仍然繁榮昌盛的隻有亞洲的中國文明。
翻開人類短短的曆史,滿眼都是意識形態和科技的發展,滿眼又都是掠奪和屠殺。四大文明古國之一的中國曾經有幾千年在世界上最為強盛,屬國無不朝聖,遠近無不視為上邦,而正是因為這種長期的優越感,再加上儒家思想的熏陶,使得中國人不但失去了掠奪的本性,甚至連防守的意識都變得非常薄弱。到了十八世紀,也就是最近三百年,從法國的“啟蒙運動”開始,英國出現了工業革命,歐洲列國進入了“機器時代”,日本自“明治維新”之後也跟著進入了工業化世代。中國的資本主義萌芽其實在明代就形成了,如果從那時起,資本主義在中國得以順利發展,那麽世界曆史必將改寫。但是,早已失去了血性的漢族人卻被野蠻落後的滿族人打敗了,明朝被清朝所取代,恥辱從此便籠罩著華夏大地。說到清王朝這二百六十八年,它對中國曆史其實也有一定的貢獻,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滿人跟蒙古人一樣非常崇尚和依賴中原文化,可見中原文化在當時具有高高在上的魅力,致使古老而燦爛的中華文明得以保存和發展至今。再就是清朝擴大了疆土,收複了台灣等地。不過,靠武力贏得的政權需要強有力的經濟來鞏固和維持,而滿清政府發展經濟的能力同當時的西方國家相比似乎相當薄弱,甚至連物產和人力資源極其貧乏的島國日本也不如,雖然在“鴉片戰爭”和“八國聯軍之後,中國人開始覺醒,與日本“明治維新”幾乎同時期開始了“洋務運動”,提出“師夷長技以自強”的口號,但由於清政府的腐敗和少作為,工業化進展的步伐緩慢,更兼忽視軍事和國防的發展,使得後清的軍備遠遠落後於日本,結果“甲午戰爭”再一次將清政府的軟弱無能暴露無遺,使中國這個有著五千年燦爛文明的泱泱大國再一次蒙受恥辱,使帶傷的炎黃子孫再一次受到重創。
但是,近代史上,中國人的災難遠不止這些,那一次次屈膝投降,一次次割地賠款都隻是個開始。遺臭萬年的清王朝滅亡之後,改朝換代給中華大地帶來的創傷還未痊愈,災難深重的中國人還未來得及重建自己的家園,第二次世界大戰便在一戰的陰影下爆發了,德意誌帝國由於工業和軍事膨脹到了極點,便昏了頭腦,要跟仇家們老賬新賬一起算,並要重新瓜分世界。與此同時,日本,這條一直覬覦中華大地的狼,再一次露出其非人的本性,獠牙利爪,撲向中國,凶殘至極,囂張愈盛,這一次,它非單要啖肉嗜血,而且要滅我中華。
被搶了又搶的中國已經是千瘡百孔,民不聊生,而從此又被日本人強占了八年,他們燒殺奸淫,盡掠資源,犯下了人類文明史上最邪惡的罪行,每一個中國人都不會也不應該忘記。日本人幾次三番犯我中華,他們從來就沒有對中國人真正友好過,將來也不會。
二戰結束後,中國又經曆了三年多內戰,最後,腐敗無能的國民黨政府逃到了台灣一隅,憑海抗衡,那時候,國民黨還擁有海陸空三軍共六十萬美式裝備的精良軍隊,並且把全中國的金銀財寶都帶了過去,其它不說,僅黃金就五百萬兩。可在台灣那個彈丸之地,僅過了五十年,國民黨便由一個絕對強勢的執政黨變成了在野黨,並從此一蹶不振,其無能和不得人心可見一斑。中國共產黨在1921年建黨,當時全中國隻有五十名黨員,到1949年新中國成立時,僅僅二十八年之後,已經有四百四十八萬名黨員了,而到如今,七十年之後,中國共產黨共有近一億名黨員!在中國占絕對統治地位,應時順勢,如日中天。
新中國成立之初,中國當時的狀況真正是一窮二白,經曆了長期戰爭和掠奪的中華大地一片廢墟,可當時,貧窮並不是中國麵臨的主要困難,中國當時最主要的問題是來自周圍的威脅,比如蘇聯的反目成仇、西方資本主義陣營的仇視和封鎖以及台灣國民黨做夢都想的反攻大陸等等。後來的曆史證明,中國共產黨確實是一個有能力的、能不斷自我修複的、適合中國國情的執政黨,它領導中國人民克服了種種困難,奮發圖強,隻用了短短七十年的時間,就將中國從一個貧窮落後的國家再一次建設成今天的國民生產總值排名世界第二的經濟強國,其發展速度之快震驚世界,讓當今稱霸全球的美國惶恐不安。
美國建國雖然才兩百五十年,可它的文明史可不能隻算這兩百五十年,它的文明史應該從歐洲的起源算起,有文字記載的可追溯到三千年以前。在這三千年的變遷過程中,歐洲的白種人更是經曆過數不清的屠殺和掠奪,以更加野蠻的方式譜寫了歐洲和美洲血腥的曆史。在北美洲,來自歐洲的強盜們殺盡了印第安人之後,建立了美利堅合眾國,它是一個純粹由資本驅使的資本主義國家,它的本性就是獲取金錢,一切自由、民主、平等、博愛等口號都是幌子,它狡詐陰險,唯利是圖。它的祖先確實很聰明,殺人的方法很高明,而且屠殺的規模越來越大,他們最早發明了槍炮,在這個基礎上又發明了各種五花八門的器械,天上的和水裏的。再後來,他們嫌TNT的分子和原子間力對人類作用得不夠猛烈,就又從原子核內找到了更高效的毀滅途徑,製造出了原子彈,這真是人類最偉大的傑作,其釋放能量的機理竟然跟太陽相同,也就是說他們可以製造太陽了!偉大不?簡直可以跟神相比美。你若惹了他們,他們就可能把一個人造小太陽扔在你身邊烤你一下,讓你灰飛煙滅,連靈魂都瞬間蒸發掉,據說靈魂也是物質的,而且,爆炸過後的核輻射還會接著詛咒你上百年。目前,美國有五千多個這種人造小太陽,足夠燒烤整個地球幾百遍的。中國當然也不能被落下,據說也弄了兩百多枚出來,燒焦美國幾遍不成問題。美國在一戰和二戰中發了橫財,如今躍居世界霸主的地位,擁有最先進的武器和最龐大的軍隊,觸角遍及全球的各個國家和地區,到處都有它的駐軍,正強勢地操控著世界的政治和經濟。而目前,全球第二大經濟體的中國正以極快的速度騰飛著,其經濟和軍事實力越來越接近美國,而且在不久的將來就有可能超過它,令美國深感不安。而且,中國的社會主義理論體係與美國的資本主義是不可調和的,是對立的,所以,美國及其幫凶英、法等國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如何遏製中國、瓦解中國甚至滅亡中國。
宇宙總是按照自己的使命和方向,以它自己的步伐向前推進著,渺小卻聰明的人類早年就發明了時間,雖然短得可憐,不過還算精細。人們從此便把自己從生到死,把過去和未來都擺在這個刻度密集的時間軸上,運用從一個單細胞進化過來的頭腦精打細算,分秒必爭,求生存之餘,無非是想讓自己這個有機體能多多享受到各種所謂的滿足,這就是人性中的欲望,它能使美的更美,醜的更醜,它能在短短幾千年內就把人類文明推到今天這個高度,也能頃刻就將人類滅亡。
聰明的人類早早就認識了欲望,知道它有巨大的潛能,知道必須正確去規範和運用它,所以,統治者和先知們便出台了一係列法律、宗教和規章製度等約束,小到人與人之間,大到國家和種族之間,並不斷完善,才使人類相對穩定發展至今。在全球範圍內,雖然區域性的意識形態差別很大,衝突不斷,但諸多約束和承諾仍起著一定作用。目前,在美國這個世界警察的全盤維護下,世界自二戰之後才又小心翼翼地走過了算是看得過的七十幾年,但這個所謂的“和平”卻有個前提:就是世界都得服從美國的擺布,誰也不能動搖美元的主導地位。
咱們的故事就從時間軸上的這一點和平地開始了。
2020年4月底的南加州是一個絢麗而浪漫的季節,太陽用它那億萬年不變的熱情普照著這片土地,這裏總是碧海藍天,山青雲淡。幾百年沒有硝煙和戰火的聖地亞哥被美國人治理得井井有條,小區和公共設施規劃得十分齊整。這裏的古跡雖然年代不很久遠,但都盡可能以最原始的狀態保存完好。現代建築優美典雅,錯落有致。幾乎完全是人工灌溉的植被覆蓋了每一個角落,到處香花鋪地,綠樹成蔭,整個城市就像一座大花園。
La Jolla Mesa小區離海邊不遠,是一片中檔的住宅區,周圍房子都是三四千尺的獨立屋,價值約一百五十萬上下。靠Moonlight Ln街拐角處的一棟住宅裏此時靜悄悄的,這棟住宅分上下兩層,樓下是客廳、廚房和一間客房,樓上是主臥和另外兩間臥房。房屋內部的裝修結實實用,客廳的地麵是褐色實木地板,廚房和衛生間是深色大塊瓷磚的地麵和印度紅大理石的台麵,家具方麵除了客廳靠窗邊一架價值不菲的Steinway三角架鋼琴之外,其它的無非是一些講究實而用的木頭家什兒,加上一些精品擺設和幾幅油畫。下午的陽光斜射進來,抹過落地窗簾和鏤空花架子上的一盆君子蘭,照在一隻懶散的波斯貓身上,它可能是在陽光裏曬得膩了,便挪動那肥胖的身子站起來,使勁兒拱起後背伸了個懶腰,聽一樓客房有說話聲,便轉身朝那麵走去。
波斯貓躡手躡腳地走進客房,十分不痛快地看著地板上散亂的衣服,東一件、西一件地亂扔著。它走到一個乳罩旁聞了聞,知道這是女主人的東西,又走到另一堆衣服前聞了聞,一股土腥味兒。它家男主人身上是油炸食品的香味兒,而這個男人的衣服上總有一股土腥味兒。
一雙腳從床上挪下來,嚇了波斯貓一跳,它急忙逃到了門邊,在那裏停下來,瞳孔大大地回頭瞧著,看見那個身材結實的男人一絲不掛地去了洗手間,回來後便開始往身上穿衣服。
“珍珍,我得走了。”男人很快穿好衣服,彎下身,拂開床上那個女人的亂發,去睡眼上輕輕親了一下。“大鵬那麵還等著我呢,說好的事兒咱不能掉鏈子,是不?”
男人說完,又從頭發梢兒到腳後跟兒把女人的身體使勁兒看了一遍,捎帶著連白床單上的幾縷皺褶也一起印在了眼底,才去枕邊拿過口罩,戀戀不舍地朝門口走去。
‘曲向東呀曲向東,你個滑頭。’男人一麵走一麵在心裏自嘲著:‘你就說自個兒急著去苟且不就得了嘛,還啥掉不掉鏈子?虛頭巴腦的。’
珍珍懶懶的不願睜眼睛,波斯貓看見她扯了扯嘴角,好像笑了一下,算是送向東出門了。
向東出了磨花玻璃前門,穿過滿是花草的前院,來到小區街道上。他打開自己那輛白色福特工具卡車的車門爬進去的時候,膝蓋略覺得不太靈便。他打著了車,放下車窗,摸出一支中華煙點著了,這麵轉動著方向盤,那麵又回頭瞄了一眼珍珍家的白色焊花鐵門,摸著短短的寸頭,心裏覺得好笑:‘你說說,來前兒怕傳染,說好了就隔著玻璃窗互相瞅一瞅、嘮嘮嗑兒,誰想這一瞅就忍不住了,便改成了戴口罩和手套幹活兒,你說那不是隔著靴子撓癢嘛!最後怎的?嗬嗬,啥病毒不病毒的?都摘了,不管了,還是肉兒挨著肉兒得勁兒。’
卡車剛行了幾十米遠,向東就感覺不對勁兒,車身好像向右傾斜得厲害,他趕緊停下來,下車繞到右麵一看,見前麵的輪胎癟了。“媽的,又擱哪兒給紮了?剛整的新胎這是。”向東一麵罵著,一麵熟練地用千斤頂把車頂起來,卸下壞胎,換上備用胎,前後不到二十分鍾,便又開上了車。
卡車在市區街道上行駛著,雖然這半下午的車不少,但比起以前正常時候還是鬆快了許多。街道兩旁,商圈和辦公區的停車場空空如也,大小飯店都掛著“隻送外賣”的臨時橫幅,街上寥寥的行人和無家可歸的流浪漢都戴著口罩。去年底的這場新冠病毒已經改變了每一個人的行為和意識,改變了正常的社會秩序,並將長久地改變人們的生活。
‘唉,人類的科技水平實在不咋地,應付自然災難的能力也真是脆弱,這麽一個小小的病毒就把全世界整得一團糟。’向東用粗糙的手擰開一瓶礦泉水,一口氣灌了大半瓶下去。‘媽的,哪兒哪兒都關了,誰還敢再開新店?我上哪兒賺錢去呀?不過,這場災難倒是一個不錯的小說題材,比我原來要寫的移民美國的事兒可強多了,嗯,我得好好琢磨琢磨,注意收集點兒新聞和故事啥的,說不定還真能整出點兒東西來,要是因為這個病毒再引起啥大事兒,比如暴亂或戰爭什麽的,那就更精彩了!操,我這不唯恐天下不亂嗎?那樣,我不也沒好日子過了嗎?......’
向東一頭兒七十三、八十四地胡思亂想著,一麵把車開到了一家餐館的後門,他關掉發動機下了車,迎麵碰上餐館的老板從後門走出來。
“哎我!東哥,你可來了!急死我了快!操,也不敢催呀!”餐館老板苦笑著,微胖的臉上掛著汗珠。“中午已經丟了不少客人了,晚上要是還不行的話可就真完了!這大周五的。”
“我說大鵬,你咋跟個青瓜蛋子差不多?嗬嗬?我來了,它能不行嘛。”向東笑著說道:“噢,見了麵一句拜年的嗑兒沒有,煙兒也不先整上,就催我幹活兒?”
“我操!說得對!說得對!”大鵬趕緊掏出一包中華。“我這不給急得嘛!媽的現在隻能做外賣,本來就勉強持平,這又......!嘿嘿,抽完再說,你來了我就放心了。抽完再說。”
“嗬嗬,就想練一練你這性子。”向東抽了一口煙,笑道:“不是跟你說了嘛,上不來火,我估計是減壓閥堵了,小事兒一樁,有啥好急的?你現在把爐火都關了,等我瞅瞅。”
向東說完,去車上拿下兩個扳手和一個新的減壓閥,到廚房裏關了煤氣總閥,叫老墨幫忙把炒台挪出來,擰下舊閥,換上新的,重新打開煤氣點著火,大大的火苗便立刻從噴嘴裏射了出來。
“正常來講,你這才開了兩年,它不應該堵。”向東把舊閥扔進垃圾桶裏,一麵洗著手說道:“我估計是你這鐵板燒的油煙太大。這回咱這樣,你看見上麵那個細彎管了沒?那是透氣用的,我把它給朝下彎了。你回去準備幾個易拉罐,剪個能扣上去的形狀,我下回來時再整點兒防火棉來,把下麵給封上,以後應該就沒事兒了。”
“哎喲!真是太謝謝你了東哥!”大鵬笑嘻嘻地又遞過來一支煙,問:“呃......多少錢?”
“一千五!”向東一麵點煙一麵咧著嘴笑道:“媽個逼的,還‘多少錢’?我今兒正好有時間,也想來瞅瞅你,這兩根煙兒就頂了。哎?你們這......都不戴口罩?”
“有!有!”大鵬說著,便從褲兜裏掏出一個髒兮兮的白口罩,拿在手裏晃了晃。“可廚房裏這麽熱,哪裏戴得住呀!還不得媽的給憋死?唉,管它呢,好像也沒什麽。”
“你自個兒整廚房......能行?”
“不行怎麽辦?連我老婆還要經常進來幫忙呢!媽的,請不起人呐!哎東哥?你那兒生意怎麽樣?受影響不?”
“可能不受影響?”向東歎了口氣,單手抹了抹長方形的臉頰和寸頭,說道:“現在誰還敢開新店?我正琢磨著要不要整一些民宅的裝修和維修等業務,不過老實講,我是真不愛幹住宅的活兒,盡和一些老娘們兒打交道,算錢的時候斤斤兩兩的,不定啥時候再告你一下。唉,這年月,能吃上飯就不錯了,好在我的房子已經付清了。哎對了?我看你家......那什麽......付清了沒?”
“我前年初剛來的時候就一次性付清了,所以,壓力倒也不是很大。”大鵬抱著白皙的胳膊,十分惋惜地說道:“不過,這個新冠真是耽誤事兒,眼瞅著好生意沒了,我那麵還看好了一個店麵,眼看就要簽了......”
“哎呀兄弟!千萬可別簽呐!這疫情上哪兒看去啊?說句不好聽的話,這以後的日子還不知道咋過呢,尤其像你們餐館這種服務行業,前景渺茫啊,你可千萬不能瞎整。”
二人又了聊了幾句閑嗑兒,向東便告辭走了。
大鵬送走了向東,趕緊回到廚房,開始準備晚上包sushi需要的材料。大鵬雖是個國內的富二代,家底殷實,可他從父親那兒繼承了勤勞和勇於開拓的基因,不肯做一個坐吃山空的碌碌之輩。
晚餐到八點多鍾就早早的沒生意了,大鵬隻好收了廚房,關了店門,把老婆要的肉和菜什麽的都拿了,開車回到了家。大鵬的車剛倒進車庫,珍珍聽到車庫門響,便開門出來,她紮著圍裙,身後帶出來兒子練琴的聲音。
“今兒生意怎麽樣?爐頭修好了沒?”珍珍一麵幫忙從車裏麵卸東西一麵問。
“修好了。東哥還真夠意思,一分錢沒要。”大鵬拿出背包,又捧出來一個食品袋。“生意嘛,媽的,應該不陪。這是幾條壽司,我下班前現包的,生魚不用也得扔,你一起帶給她們吧,每家兩條。”
“喲,那我得現在就出去,這麽晚了,真是的。”珍珍說著,一麵摸出手機打了出去:“喂?梅姐,我現在過去呀?......不是,大鵬又給你們包了幾條壽司,今晚兒不吃就糟蹋了......哪裏呀,那生魚不能放......沒事!亂客氣。好了,我過去了,你告訴Lilly一聲。”
十分鍾後,珍珍的Tesla3駛進了梅姐家的小區。每回過來,珍珍都會有一種羨慕的心情,她一直都夢想著能在這裏買一棟房子。這個小區修建得實在太美了,住宅高檔,房屋間距又大,每棟房子起碼要兩百五十萬,雖然不是海景房,但小區跟海灘隻隔了一條街,真是最理想不過的地方了。
珍珍把車停在梅姐家三個車庫門前的車道上時,梅姐早打開車庫門,靸著拖鞋迎了出來,她戴著口罩,看不見表情,隻是衝著車前燈直招手。珍珍戴上口罩走下車,打開行李箱一麵往外拿東西,一麵笑著說道:“真是的,這大黑天兒的才給你送過來。我下午拉兒子去遊泳了,所以沒去店裏。”
“哎呀,什麽黑天白天的,不都一樣?反正我都是在家待著。”梅姐接過珍珍手裏的東西往車庫裏麵的一個冰箱裏放著,一麵笑著說道:“讓你跑過來一趟,還這麽客氣,我該過去拿才對。”
“這個袋子裏麵是壽司,別放冰箱裏。哎?Lilly呢?”珍珍又搬出一個紙箱,裏麵有兩條真空包裝的新鮮牛排。“她忙什麽不過來?”
“她呀,唉!”梅姐皺起眉頭連連歎氣。“她姐姐走了。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
“她姐姐不是好了嗎?怎麽......?”珍珍一下子愣住了。
“誰不說呢?可這病毒還有反複,你說說。”梅姐從珍珍手中接過沉甸甸的紙箱,說道:“給誰受得了呀?一家四口,不到一個月,就隻剩了個小的,才剛上高中,紐約又沒個實在的親戚,唉!”
“那......梅姐,我是不是應該去看看她呀?這麽近。”
“唉,算了,你甭去了,我也不去,她不想見任何人。”梅姐停了一會兒,接著說道:“等她熬過了這一陣子再說吧。另外,今兒當麵我還想再多囑咐你幾句,你們家做餐館沒辦法,得開門,但整天接觸人,你倆千萬可要小心。再有啊,你兒子還遊什麽泳啊?那些活動都停了得了,都是些危險因素。”
“嗯,知道,最後一次了今兒。”珍珍說話的時候,盡量與梅姐保持著一定距離。“他也是在家待膩了,盼著遊泳呐。哎?你那兩個怎麽樣?還待得住?”
“大的還行,他們醫學院的課程忙,所以也沒功夫兒瞎扯。可二的不行啊,三天兩頭商量我要出去會那些以前的高中朋友,我說‘行,隻是你出去就別回家了。’真是的,我整天挨個房間的伺候他們,送水送飯,洗呀、消毒的,她這要是一接觸外人,功夫不就都白費了?”梅姐歎了一口氣,說道:“聽特朗普瞎說?我們學醫的最清楚,像國內那種強製隔離是對的,隻是美國這兒......看來難啊。”
“可不嘛,我們家Jason還不是一樣?”珍珍說道:“他說他不怕,因為年輕人即便傳染上了也沒事兒的。梅姐你說,這些孩子怎麽都這麽不懂事兒?快上大學了這都,整天淨想著自個兒。”
“嗨,這些美國長大的孩子都這樣。我聽說有一家白人就為這事兒,兒子不聽管教,爸爸竟開槍把他打死了!什麽人呐這都!”梅姐搖著頭說道:“咱這些孩子吧,還算不錯,也難為他們了。我們家老朱也憋得沒法,又是跑步機,又是乒乓球桌子的,都買回來擺在車庫裏,你看,那不在那兒?要做長期打算了這是。哎?淨說話了,多少錢?”
“哎呀梅姐!什麽錢不錢的!咱們......。”
“你又來了,做生意哪兒那麽容易呀?尤其是現在。連Lilly的一起,三百夠不夠?”
“哪用得了那麽多呀梅姐!也就兩百五六十吧,再不?Lilly那份我帶回去也行。”
“嘖!拿著!跟我還客氣,你這都幫我大忙了,省得我去超市了,路上再碰到一些蠢人看見我們戴口罩吧,還會罵我們。你不看新聞上說?紐約地鐵上的亞洲人因為戴口罩還被打了呢。”梅姐數了錢硬塞給珍珍,說道:“什麽世道呀這是,我覺得美國真是越來越左了,所以呀,還是小心點兒好,以後還不知道能糟到什麽地步呢。行了,見一麵、說說話兒就可以了,你早點回去吧,明天又要忙活生意,這麽晚了還跑過來一趟,真是過意不去。”
“哪裏的話梅姐,不的也想來看看你,這都多久沒見麵了。”
梅姐目送珍珍的車開走了,轉身關了車庫門回到家裏,去廚房把壽司切了,分到兩個盤子裏,連辣根醬一起分別端到兩個孩子臥室門外的小折疊桌子上,然後敲門告訴他們有吃的,又囑咐他們早點兒睡覺,便回自己房間去了。這次疫情給社會秩序和家庭生活帶來的影響真是太大了,學校、圖書館等一切公共場所全部關閉,好像除了網購和運輸等有限的幾個行業比較興旺之外,其它大大小小的生意都處於半停滯甚至關門狀態,人們驚慌失措,各自按照自己臆想的可怕的前景瘋狂地囤積東西,從諸如手紙、瓶裝水之類的日常生活用品到柴油發電機和槍支彈藥等極端情況下的應急物資都搶購回家,那槍店門前排的長隊可以同國內搶房子的隊伍有一比。梅姐曾經看過一個新聞媒體采訪那些排隊買槍的人,問他們原因,比較無趣的一些回答是防身、保護家人等,有一個高高大大的老黑回答得很直接,也很符合他的邏輯,給人印象深刻,他說他已經沒工作了,家裏有四個孩子,隻靠他老婆的一份低收入和政府救濟金過活,一旦他老婆也丟了工作,家裏吃不上飯的時候,他就會拿著槍去不管什麽地方弄一些錢來,因為等著挨餓好像是極其不人道和令人難以接受的。這就是很多美國人真實的想法。
梅姐全名叫賀紅梅,是牙醫助理,老公朱光明是麻醉師,二人是中國醫科大學八九屆英文班的同班同學。95年到美國後,賀紅梅一人扛著家務和孩子,支持朱光明考下了行醫資格證書,賀紅梅的學習成績其實比朱光明好,但苦於多年被家庭瑣事纏著,四十五歲的時候才拿了個護士的執照。紅梅和光明有兩個女兒,大女兒茜茜生在中國,來美國後起了個英文名字叫Angela,現在是Duke醫學院三年級的學生,二女兒Nicole是來美國後第二年生的,去年剛考進UCLA。紅梅是個聰明要強、心地善良的女人,她和光明作為第一代移民能在美國打下這一番天地,可以說主要是她的功勞,用光明的話說:老婆是不登科的進士,沒加封的功臣。如今,疫情在美國開始泛濫,學校紛紛關閉,孩子們隻能上網課,紅梅便早早就把女兒們勸回家住了,自己則辭了工作,回來專職照顧他們父女三人,每天做飯、清掃、消毒、監督隔離,把個四千五百尺的住宅維護得差不多跟一個無菌實驗室一樣潔淨。
Lilly姐姐家的生意隨著他們夫婦倆的去世而停擺了,紐約曼哈頓的唐人街從此不見了“富華精裝”這個招牌。Lilly讓鄭通在家照顧孩子,自己去紐約料理了姐姐和姐夫的後事,把外甥Kevin帶了回來。Lilly是一個房屋代理,掛靠在Century 21公司,從前一整年下來,她也隻能成交三兩所房子,如今經濟蕭條,人心惶惶,賣房子的人倒不少,可哪有什麽買家?從紐約回來後,Lilly難以從痛失親人的陰影中走出來,極度傷心之中又看淡了許多事情,整日鬱鬱寡歡,徙倚恍惚,所以,她跟梅姐一樣也是全天待在家裏。鄭通是蘋果在聖地亞哥分公司的業務總監,加州居家令一開始就在家裏辦公了,他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搞業務、開視頻會議,工作上也沒什麽大影響,反倒覺得輕鬆自在,有時閑了,就在車庫裏做點兒手工,他的嗜好是組裝機器人和做家具。兩個女兒Sophia和Anne都是美國出生的,一個在初中三年級,一個是小學五年級,蜜罐裏長大的兩個小姑娘,在南加州這個族裔混雜的亞裔社區裏,她們跟所有其他聰明勤奮的亞裔孩子一樣,比白人的優越感強得多。
再說向東離開大鵬後,去眼下僅有的一個外賣店裝修工地待了倆小時,幫劉師傅把一個12尺長的排油煙罩子吊上去,又在煙道外麵纏上防火棉,便提早一小時收了工,因為今天大女兒要回來。向東離開工地後,去大華超市轉了一圈,買了兩條野生紅鯛魚、三磅帶頭蝦和幾樣蔬菜水果,臨出門時又給自己買了一瓶瀘州老窖和一條中華,雖然現在進不來錢,但這兩樣仍屬於他的生活必需品。
向東兩手提著東西,一步一喘地走進家門,好像忙活了一天的樣子,就見豔玲腦袋上包著塑料購物袋走過來,微胖的身上勒著黑色吊帶彈力運動套裝,汗漬漬的臉上掛著不愉快,一麵接過向東手裏的東西,一麵說道:“三個工地的時候這個點兒回來,一個工地還是這個點兒回來,我看你不是想著我們娘們兒,惦記的就是這口酒兒。”
“家裏有啥事兒需要我?你不早就不上班了嘛。”向東把煙放到櫃櫥裏,這麵撕開瀘州老窖的封口,往小茶杯裏蓋了個兩指多厚的底兒,一仰脖兒掫了下去,然後就又是呲牙咧嘴、又是緊鼻子夾眼睛的,仔細咂吧著那股熱辣辣的燒酒,感覺就像一股岩漿從喉嚨流經胃腸直奔向小腹。“哎我......!真那啥!”
“進門就先喝上了?等下還怎麽去接Jessica?”豔玲過來就把酒瓶子拿走了。
”你去接不行?我開一天車了都。”向東說著,轉身去車庫裏脫了髒衣服,光溜溜隻穿一條內褲走了進來。
“聽你那意思,我是在家閑了一天了?”豔玲放下手裏的活兒,從廚房那麵走過來,她活了四十六歲,最終發現人生最大的煩惱,也是樂趣,就是跟老公較真兒。“我從一早開始就收拾家、洗衣服、做飯、挨個屋伺候,然後又是洗碗、消毒、檢查Mike作業,他上回數學考了個B你知不知道?二寶要換眼鏡了,我今天都沒時間陪她去,我自己還有事情呢,哪輪得上?剛抽時間染了個頭,這麵就又要給老大準備......”
“嘖嘖,比他媽特朗普還忙。”向東不等豔玲說完,早拖著一身滾刀肉上樓去了。
當向東的車駛到美聯航出口的時候,Jessica已經站在路邊等他了。Jessica生在中國,三歲隨父母來到這裏,在美國優越的生長環境和寬鬆的教育體係下,她出落得又高又壯,直溜溜1.72米的大個兒,滿臉的朝氣和自信,在人堆裏很顯眼。向東停好車戴上口罩,開門走下來,Jessica便張開雙臂想抱一抱爸爸,被向東躲開了。
“ 你口罩呢?用啥不戴?”向東問。
Jessica輕笑著聳聳肩,張開的雙臂變成一種無奈的姿勢。
“你坐後頭吧,前麵都是我的爛東西。”向東把女兒的行李塞到前麵副駕駛坐位上後,遞給她一個口罩。“真是的,還學醫的呢。”
Jessica又一次攤開雙手,十分不情願地坐到了後麵。向東回到車上,打了轉向燈,把卡車慢慢開進稀疏的車流之中。
“飛機上人多嗎?”向東從後視鏡裏看著女兒問道:“你一路都沒戴口罩?”
“Dad,新冠病毒跟普通流行性感冒沒什麽大的區別,死亡率還不如前者高呢。”Jessica沒戴那個口罩,手把著向東的靠背探過頭來。“所以你不用這麽緊張。”
“你坐回去,係好安全帶,我耳朵不背。”向東正了正口罩,說道:“你沒看新聞嗎?不知道中國那麵疫情的嚴重性?死了好多人,美國這裏也很快就會那樣的。”
“開什麽玩笑Dad?中國的新聞你也信?”Jessica笑道:“我是學醫的老人家,懂得不比你多?況且,死的人都是些年老多病的,他們本來就活不長。”
“淨瞎說。”向東耐著性子說道:“我看新聞上說,有好多一家幾口都死掉了,也有十幾歲的孩子,你為啥這麽不在乎?”
“情況根本就沒有你們擔心的那麽嚴重,看看CDC的數據就很清楚了,這就是一種普通的流感病毒,用不著太在意。”Jessica仍不以為然。“Shit,街上戴口罩的都是亞裔,校園裏戴口罩的也都是中國來的,真讓我覺得難為情,因為隻有生病的人才會戴口罩。”
向東實在聽不下去了,剛要發作,幸好一個電話打了進來,拿起來一看是盧傑,接了。
“喂?東哥,我剛才找你的時候沒看見你的車,你還沒回家?全加州就你瑪瑪兒最忙。”盧傑粗聲大氣地嚷著。
“哪裏呀,我這接我大姑娘呢。”向東笑道:“啥事兒?”
“也沒嘛事兒,就是尼瑪兒悶得慌。”盧傑說道:“我都快尼瑪兒斷頓兒了,沒活兒呀它!你還行?”
“也不好!媽的。”向東因Jessica在聽著,便大聲跟盧傑聊了起來。“疫情之下,別人都不好,我就能好?頭兩個月,中國那麵疫情正凶的時候,美國這頭兒跟他媽沒事兒似的,還整天埋汰咱中國呢,現在可好,輪到自個兒了。”
“可不嘛!床鋪那個大嘴巴,跟尼瑪屁眼兒似的,全是尼瑪兒屁話。每天一早兒尼瑪瑪兒睡不著就起來發尼瑪推特兒,又是中國尼瑪兒專製、沒人權了,又是讓上帝保佑尼瑪兒美國了,又是他尼瑪兒最懂介個病毒了,我看啊,他尼瑪兒最懂雞巴。”盧傑連笑帶罵,把個天津話說得跟尼瑪兒單口相聲似的。
“中國的疫情早就控製住了,三月底就零增長了,你說你倒是學著點兒呀?可他們不的,話裏話外淨是諷刺、挖苦和瞧不起,媽的結果現在怎麽樣?舞丟不住了吧?”向東把話盡量說得慢一些、清楚一些,生怕身後那位聽不懂。“咋整得?還不是中國政府整得有力度?大力宣傳病毒的嚴重性,加強預防和治療,上下一起抓。再說那老百姓也配合呀!叫在家隔離咱就不出來,叫戴口罩、勤洗手咱都堅決照辦,是不?哪像這些美國人?他們才是被洗腦了呢!都到這份兒了,還不當回事兒,還不戴口罩,還集會、跑馬拉鬆,豬腦子呀那都!我昨天在網上看到一組數據,說的到四月下旬為止,全球確診人數共兩佰伍拾多萬,死亡人數快二十萬了。其中,美國共確診八十二萬人,死亡人數接近五萬,而且還在上升階段呢;歐洲也很慘,也在不斷惡化著,確切數字我記不那麽真了,好像也死了好幾萬;而中國呢?統共確診了八萬人,死亡才四千多人,而且不再發展了,停了。”
“然後呢,這些俾養的不想辦法控製尼瑪瑪兒疫情,反倒變著法兒的往中國這兒賴,齁不是東西!”盧傑搶著說道。
“啊?往中國這兒……?賴啥?”向東心理清楚,嘴上卻故意這樣問。
“賴什麽?賴尼瑪兒錢唄!”盧傑聽向東這樣問便來勁兒了。“美國、英國、澳大利亞、德國、法國......,都說這是什麽尼瑪兒‘武漢病毒’,讓他們虧大了,說中國應該尼瑪兒賠他們錢,弄得街上這些兔崽子們以為好像咱中國人都尼瑪兒帶毒、有錢,都尼瑪兒好欺負。”
“對對對,成他媽新的八國聯軍了。”向東接過來說道:“看中國肥了這又,自己又懶得幹活兒,所以又想結夥兒出來搶一票,做夢吧他們!”
“姥姥!”盧傑大聲罵著:“臉皮真尼瑪兒厚呀!張嘴就是尼瑪瑪兒幾千億!其它的我也記不住了,就記得英國介孫子,說中國應該賠給他三千億英鎊!個揍性!以為自己還是尼瑪兒日不落帝國呀?真恨不能一洋鎬把子我尼瑪兒撂死他!我!”
這頭兒聊著,向東的車已停在了家門口,他掛了電話,關了發動機打開車門,借著車內燈光回頭看女兒時,見她閉著眼睛,兩耳堵著耳機,靠在車門上睡著了。
‘媽的,講得我嗓子都冒煙兒了,敢情白忙活了。’向東在心裏罵了一句,對女兒說道:“哎,到家了。”
向東在前麵拖著行李箱子,他打開前門,從門口桌子上拿起一個酒精噴壺,回身對Jessica說:“閉上眼睛,抬起手。”然後就是上下左右一通兒亂噴。
“Dad!”Jessica一麵喊著,一麵躲閃著。
豔玲早聽見外麵有動靜,從裏麵走出來,推開向東,拉過比她高出半個頭的女兒抱在懷裏,一麵嗔怪向東道:“瞎講究什麽?看噴著孩子眼睛!就你命兒高貴?”
Vickie這時也跑出來迎接姐姐,不過她沒有過來擁抱,而是站在兩米之外,笑著跟姐姐打招呼。
“禍根就在你這兒!個蠢貨,沒你這麽護犢子的。”向東不屑地瞅了一眼豔玲,小聲咕噥著,一麵把拉杆箱拖進車庫裏,出來後說道:“三天後再打開。都回自己屋吧,Jessica你得隔離十四天,別把家裏人給傳上。”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好像我大寶貝就是個帶病毒的。”豔玲斜了一眼向東。“剛進門,就沒有一句暖和話兒?”
“晚飯還是各自在房間裏吃,別想著湊一塊兒的事兒。”向東懶得跟豔玲費口舌,他去廚房拿了瀘州老窖,扶著樓梯旁邊的欄杆,有點兒吃力地邁著步上樓去了。
晚飯過後,向東來到前門外,坐在馬路牙子上,點著一支中華,就著鼻中老窖的餘芳和滿街區茉莉花的香氣慢慢吸著,他很享受這酒後一支煙的感覺,尤其是在南加州這樣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清爽的海風迎麵一撲,能把他一天的辛苦和憂慮從體內都帶出來,還他一個幹淨愜意的心情,飄忽自在地徜徉於摻著橘色路燈的藏藍的夜幕之下。
向東忽然想起了自己如夢似幻的童年,那個圓腦袋、小細脖兒的男孩兒,會用蔥嫩的楊柳枝做叫叫,吹出的聲音跟短笛一樣悠揚;會去海灘上摸魚,黝黑光滑的脊梁跟泥鰍似的,頭發梢兒上結滿了海鹽;會上房掏鳥窩、爬樹偷果子,嘻嘻哈哈的,被大人們攆得滿山野跑;會堆雪人、打雪仗、滑冰車;會把冰塊兒塞進女孩兒的後衣領裏,然後被老師教訓,被人家哥哥堵著打......向東忽又想起了過世的父母,想起他們蒼老而慈祥的麵頰和永無倦怠的關愛......。
‘唉,曾經是父母的兒子,如今卻是孩子們的父親,人生真是短暫啊。’向東的意念在老窖的作用下變得輕盈飄逸,思想在大腦皮層上快速騰挪著。‘那麽,活著的意義到底在哪裏呢?就是老窖和中華?俗氣!我覺得對於我來講,人生的意義可能是寫一本小說,死後留在這個世界上,管它幾個人看呢,哪怕隻有一個人看了,從中借鑒到了哪怕一點點東西,我也沒白活一回,也能跟其它動物有所區別,也沒白白受用這酒兒和煙兒。話說回來了,要想寫好小說,這老窖和中華還是必不可少滴,要不?我能這麽思如泉湧?我能......?哎?我不是在給自己這些俗氣的不良嗜好找借口吧?不是,肯定不是,我都快五十的人了,還需要為自己找借口嗎?就像寫小說一樣,我什麽也不為,就為了自己喜歡不行嗎?我這就是一個高雅的愛好,是吧?比他們那些俗人.....!”
向東正抽著煙兒、眯縫著眼兒,有天沒日地琢磨著,聽見豔玲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哎,樓下的廁所都堵多少天了,你不能給通一通?喝完了就抽,過日子的事兒一點兒也不想,這個家就是個旅館,好像錢交了就沒你什麽事兒了,我就是那拉磨的驢,應當應份的......”
“唉!”向東乜斜著眼兒,懶得聽這些碎碎糟糟的埋怨,他歎了口氣,手拄著地,費力地站了起來,心裏學著盧傑的口吻說:‘你瑪瑪兒就是我天生的一對頭,每當我想要尋夢高飛的時候,你總是把我拉進尼瑪兒塵埃。’
“你也別跟我唉聲歎氣的,自己眼裏沒活兒,還不興別人念叨?”豔玲跟在後麵繼續絮叨著,向東頭兒裏走著,不耐煩地皺著眉頭,與二十幾年前恩恩愛愛時相比,如今他們卻都判若兩人,這絕對是婚姻和愛情這個不等式的一種生動的表達形式。“叫你幹點兒活兒就拉耷個臉。還不是因為大寶貝回來了,我把房間倒給了她,自己睡樓下沙發,要用這個廁所?”
向東也沒去通廁所,那個廁所一直就不怎麽通暢,他知道豔玲來喊他,無非是想就大女兒回來這件事兒發點兒感慨,便坐在皮沙發上,靜等著她那些話兒。
“看看咱大寶寶出息的,我的媽呀!哎?你看見咱孩兒怎麽好像一點兒也不興奮呢?”豔玲隻要一講起她的三個孩子就激動不已,她好像沒有自己,她的人生自打有了孩子起就轉化成了零零碎碎的母愛,全貼到了孩子們的身上,她以此為榮耀,並從這個希望工程中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二十五了都!還寶寶呢!”向東在沙發裏歪著,滿臉的不屑。“這就是美國醫學院的精英?巨嬰吧我看,四五六不懂的玩應兒。”
“你懂!沒一句招人待見的話,看讓樓上聽見。”豔玲笑嘻嘻地坐在旁邊的沙發上,拿起一個鮮亮的富士蘋果開始打皮。“她男朋友已經在弗吉尼亞大學醫學院找到工作了,咱姑娘再有一年也......!我的媽呀!兩口子都是醫生,到時候一年得掙多少錢呀!”
“多少錢也不幹你事兒,你興奮個啥?”向東斜眼瞅著豔玲那一副貪婪相兒,沒好氣地說道:“哼,找了個猶太人,中國人都死絕了?結了婚就得信猶太教,什麽《新約》、《舊約》的,到那前兒少他媽來煩我。”
“猶太教怎麽了?我看也沒什麽不好,宣傳的都是正道,比你什麽都不信、滿腦子歪門邪道的強。”豔玲把蘋果去了皮之後,分了一半給向東。“要真是那樣,我倒願意改信猶太教,到時候,就跟我姑娘一塊兒去教堂。”
“信啥呀你信?就是去趕熱鬧罷了。腆著個黃臉貼那白屁股,無聊。”向東咬著脆生生的蘋果,把甜透了的汁液咽下喉嚨。大女兒的前景的確不錯,下麵兩個小的更是又會來事兒、成績又好,想想他們,心裏的確有一些滿足感,但同時又有一些空虛。“好了,我得上去睡覺了,你自個兒慢慢兒興奮吧。”
“哎哎?沒說完呢!”豔玲說道:“我考執照這事兒你得支持一下哈!像現在這樣不行,我哪有時間看書啊?如今大寶貝又回來了,家務活兒又多了一成,你能不能......?”
“你整那個破房地產執照有啥意思?顯擺自己能啊?”向東不耐煩地站起來,朝樓梯口走去,用堆積起脂肪的後腦勺說道:“是個中國人都有執照,那執照比房子還多。疫情這麽邪乎,賣房子的可能有,可哪有人買啊?就是有也輪不到你一生手。淨做白日夢。我勸你還是實際點兒,整個相對安全的、力所能及的活兒得了。這玩應兒它不行。”
“我不行?你看誰行?當年你追我的時候怎麽不說這話?個喜新厭舊的玩應兒。”豔玲咬著牙瞅著向東稍有點兒駝的後背,下耷的眼皮就像一副鬆弛了的舊套馬索。“我要是不行?咱三個寶貝能這麽優秀?你給我對他們好點兒!聽見沒!勁兒勁兒的整天,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我看你心裏就沒有我們娘們兒!不知道野到哪兒去了你!”
向東回到自己的房間,他拿過電腦斜靠在床頭上坐了,支起膝蓋,把電腦放在上麵。疫情在美國爆發之後,這間主臥室成了向東隔離的單人間,這是這場疫情給向東帶來的唯一的好處,每天回到家,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躲開豔玲,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看看電影,寫點東西,或者打打電話,享受一點單身漢的自在。他愜意地靠著皮床頭,瀏覽著當天的新聞,可網上除了疫情和暴亂就是中國威脅論,沒有什麽打眼兒的事兒,看得他心灰意懶,腦細胞的活動漸漸遲緩下來,眼皮越來越沉重,身體從坐姿出溜到半躺姿,電腦則挪到大腿上,到最後,全身基本全放平了,隻剩腦袋還立著蜷在床頭上,電腦屏幕則站在肚皮上跟臉對視著,那姿勢看著別提多難受了,可能隻有那些瑜伽高手才能保持住這種姿勢。
“媽逼的,睡了吧。”向東咕噥著,便合上電腦關上燈,從床上側身滾到地鋪上。他半年前就開始睡硬地板了,因為即使睡最硬的席夢思也腰疼。他把後背、尾骨和腳後跟等幾個著陸點在平地兒上慢慢擺平的時候,嘴裏困難地哼出一口氣,好像羅鍋兒硬被壓直了那麽難受。“哎我......哎......!這把老骨頭,打一小兒睡的就是他媽硬土炕的,中間轉了一大圈兒,床頭這麽講究、那麽講究,床墊子從席夢思到記憶棉、從記憶棉又到席夢思,到頭來還不是又回到這硬地兒上?淨瞎雞巴折騰,還不如像日本人那樣一生下來就睡榻榻米,簡單,少糟壞東西,接地氣也。另外,平時每天就把入殮時的姿勢練著給躺規矩了,省得到時候伸胳膊尥腿兒的,說硬,嫌硌得慌,對吧?再用那五顏六色的的和服一裹,嗯,挺好的,它喜慶......唉,什麽呀這都,管它死後啥德性呢,還是想想眼下咋整吧,明兒一定要發幾個廣告,這苟且還得顧呀,不的,咋能有那遠山和彩虹......?”
向東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它們逐漸從他的大腦皮層上剝離出來,彌漫在靜謐而原始的黑暗之中,它們沒有了時空的概念,脫離了一切束縛,遊走於六街三市,往來於過去未來,奇妙虛幻,隨意所往。它們在世間騰移著,沒有任何阻擋,比光不知要輕盈多少倍,須臾之間,便飄向不為人知的虛無中自在去了。
第二天,向東發了廣告,兩個星期後,果然攬到了一個私人住宅翻新的小活兒,屋主是一個六十來歲的白人老太太,工程是翻新一樓的一個洗手間。老太太幾番比較之後,覺得向東的報價很便宜,所以,簽合同的時候樂得合不攏嘴。向東也挺高興,工程是小了點兒,可畢竟能讓他稍微潤一潤幹裂的嘴唇,感覺快渴死了都。
當天下午,向東回家前去超市買東西,一麵樂嗬嗬地跟珍珍通著電話。
“得做多久?”珍珍從餐館剛回家,正扒著冰箱門往裏瞧著,琢磨著晚上給兒子做什麽吃。“能賺多少?”
“兩三個星期的活兒,材料費她出,工錢八千五。”向東推著購物車在海產品周圍轉悠著。“媽的,整點兒啥好呢?野生的那幾種魚也吃夠了,這些養殖的破玩應兒誰稀得要?哎?這冷凍的小魷魚好像不錯啊,才四塊錢一磅。”
“可也是,我也不知道晚上吃點兒什麽,什麽都吃膩了,不行......就還青椒炒肉吧,再拌個黃瓜。”珍珍說著,就開始往外麵倒騰東西。“哎?你怎麽能看出哪一個是野生的?我都是挑新鮮的就行。”
“嘖!個傻樣兒,每一個下麵都寫著呢,這是美國的法律規定,你平時不留心罷了。”向東撿了兩盒小魷魚放到車裏。“再去整點兒羊排吧,別的肉也沒啥味兒。真是的,吃啥啥沒味兒,幹啥啥不行,老了還是咋的?”
“你哪裏有老?現在那些肉也確實不好吃。”珍珍這麵做上米飯,那麵開始切東西。“八千五?你自己做?”
“我倒是想,可有點兒整不動了。哎對了,再來兩把韭菜,跟魷魚往塊兒一炒,傳統節目,是不?它壯陽啊。”向東心裏想著一口韭菜魷魚、一口老窖的滋味,兩條不太給力的腿兒便緊著倒騰起來。“我呀,叫小劉做,給他三千五就能挺高興,我剩五千。另外,買材料還能整點兒回扣。”
“噢?美國這邊也講回扣?”珍珍不無驚奇地問道。
“可不咋的?材料這塊兒,像瓷磚、櫥櫃、理石台麵等,隻要中國公司有的,價錢比老美的便宜不說,我還有10%的回扣拿。這回我估計得有兩千多塊吧,老太太不知道,嘿嘿,這就叫‘暗渡陳倉’。”向東笑嘻嘻地推著購物車來到收款處,忽然注意到排在前麵的那個白人蓬發垢麵,衣包襤褸,好像是個無家可歸的人,他放在傳送帶上等著交錢的隻有一個蘋果。“哎珍珍?你知道一隻富士蘋果多少錢嗎?我拳頭這麽大個兒的。”
“一個蘋果?兩毛?三毛?誰在意一個蘋果多少錢呀。”珍珍把肉推進滾油裏,哧哧啦啦地翻炒著,一麵不在意地笑道。
“你等等啊……”向東看收銀員把蘋果放在秤上,輸入貨號,麵無表情地對那人報了錢數,那人便掏出一些鋼鏰,認真地從中揀選著。“六毛八!不便宜呀珍珍。一個像是流浪漢的人,隻買了一個蘋果,唉,他應該比誰都清楚活一天最基本的開銷是多少。”
珍珍沉默了一會兒,忽問向東道:“哎?你裝我們家店的時候,那些材料和設備什麽的,是不是也拿了不少回扣啊?我想想啊,最少也得有五六千吧?”
“不是,那時候吧......現在這價錢也太玄了!就這幾樣東西就要我一百多?那時候吧......它那啥......”向東被噎得一時說不出話來,這麵交著錢,那麵支吾了半天。
“磕巴什麽?說呀?嗬嗬!個奸商!”珍珍笑道:“我就說嘛,那時候整天開車拉著我們家大鵬東轉西轉,哪兒來那麽大的勁兒?大鵬那個實心眼子還感動得直勁兒誇你呢,原來卻是被你給‘暗渡’了不少錢去。”
“不是,珍珍,我可沒有故意坑大鵬啊!人家看我的麵子,不是還給他省了不少嘛!是不?這一行有一行的規矩,那家家店都是這樣拉生意的呀,就算他自個兒去也是那個價兒,冒懵撞到老美店就更貴。”向東推著購物車出了大門,嘿嘿兒地淺笑著。“再說了,我們那時不是還不熟嘛,要擱現在......”
珍珍笑著不說話,回身把切好的洋蔥和青椒塊倒進鍋裏,一麵扒拉著,一麵等著聽向東往下演說。
“擱現在,要再跟大鵬去,我起碼會返他一半回扣。”
“還留一半?真是個奸商,無利不起早的奸商。”
“不是,那啥,那時候要跟你去,我就都返給你!一分錢也不要!咋樣兒?這回可以吧?嘿嘿,要真那樣兒,我興許就能早幾個月把你給‘暗渡’了來,也值了。”
“我廢了你!我這一鍋鏟......!嗬嗬,個厚臉皮的,幾千年的中華文明怎麽就漚出你這麽個沒皮沒臉的滾刀肉,丟人現世的!再說了,我就值那幾個?”
“我這一鍋鏟子削死你!個丟人現世的!”向東一麵笑聽珍珍在電話裏敲著炒鏟笑罵著,一麵學著她的語氣重複著那話兒,感覺嘴裏就像嚼著東北老家的磨嘰一樣軟香滑口。他打著車,點上一支煙,放下車窗,慢慢把車拐出了停車場,駛入茫茫的車流之中。夜色初上,街市掩映在萬家燈火之中,西邊的晚霞剛剛失去了色彩,隱身於昏暗的天際,東邊的樹梢上卻早捧出一輪明月,高高臨於世間這些俗氣的人造燈光之上,它晶瑩剔透,銀光四濺,把蒼穹輝映成浪漫的寶石藍色,近得仿佛觸手可得。其實,那月亮真的不是遙不可及,你若想的話就夠得到它,隻要你把眼睛避開那些粗俗的燈光。(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