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山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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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的幻滅:林黛玉《葬花吟》解析

(2021-07-03 17:09:22) 下一個

 

“黛玉葬花”是《紅樓夢》中最富神奇魅力的片段之一。誠如俞平伯所說:“《紅樓夢》中底十二釵,黛玉為首,而她底葬花一事,描寫得尤為出力,為全書之精彩”(《紅樓夢辨》)。作者那追魂攝魄的性格描寫、酣暢淋漓的抒情筆觸、以及字字珠璣的《葬花吟》,同黛玉這個羸弱、纖細,麵對殘蕊默默垂泣的美麗少女一起,超越了時空的阻隔,一直撥動著不同時代的讀者感情的琴弦。

《紅樓夢》是一部“美的毀滅”的悲劇,是古代社會青年男女間生死不渝的愛情不能得到實現的悲劇。作為悲劇的主人公,林黛玉出身於一個“雖係世祿之家,卻也是書香之族”的官僚貴族家庭。但由於父母早喪,她由一個貴族小姐一下子變成了伶仃孤女。寄人籬下的生活境遇,在這個心性高傲的少女心頭罩上一層濃重的陰影。而恰恰在這種環境裏,她與長期相伴、“耳鬢廝磨”的表哥賈寶玉暗暗相愛了。

她對寶玉的愛是青年男女之間再自然不過的純情之愛,而且這種愛日益成為她在那特殊境遇中的全部的精神寄托。但在那扭曲人的靈魂的時代裏,自由戀愛被視為異端。在封建禮教的權威麵前,除了對寶玉小心翼翼的試探外,她滿懷的春情隻能被埋在內心的深處。而事實上,黛玉的家庭地位、她有悖“大家風範”的言行舉止,已經給“木石前盟”塗上了濃重而無法消除的灰暗色調,注定了她不可避免的悲劇命運。孤苦的身世、“高傲自許”的心性、敏感的氣質和這極為壓抑的、無望的愛情化合在一起,鑄成了她見花開而流淚、見葉落而傷情的“怪癖”性格。

“黛玉葬花”的神奇魅力正在於一段小的篇幅,追魂攝魄地表現了黛玉這個古代典型的不幸女子的悲劇性格,生動細膩地揭示了這個熱戀少女的悲苦心態,記錄了寶黛愛情悲劇中一段生動無比的心靈曆程。

“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作者筆下這位具有詩人氣質的少女以詩人特有的敏感,一下子抓住了花落這一富有象征意義的自然現象,唱出了自己心底的哀痛。由花想到人,由花殘想到青春易逝,由花的飄零想到自己孤苦的身世,自己不也和這殘紅一樣沒人理解、沒人安慰、沒人憐惜嗎?但我們可以體會到的卻不止於此,在這不為現實實景所囿的“純屬心靈所體認的感情境界”中,我們不僅僅是同情黛玉,而同時也興起一種對一切美好事物被毀滅的痛惜和感傷。

黛玉的悲傷有著深厚的內容,其中有愛情的失意,有身世的悲涼,更有環境的險惡。“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在親骨肉之間尚且“一個個都像烏眼雞似的”賈府中,她的日子並不好過,她的身世、氣質和心性更使她覺得“八麵受敵”。史湘雲拿她比戲子,“給眾人取樂”;王熙鳳當眾開玩笑,問她為何不嫁寶玉;甚至連寶玉向她吐露愛情,都使她覺得受了“戲弄”。無形的封建勢力和禮教更時時折磨著她。她多麽希望能擺脫這令人窒息的環境、擺脫自己不幸的命運啊!

“願儂此日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這是她向往幸福、向往自由、向往純真愛情的發自心底的呼聲。可是,“天盡頭,何處是香丘?”她迷惘了,她預感到自己同殘紅一樣的命運;“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然而在淒涼的境遇和不幸命運麵前,黛玉並不退縮,並不屈服:“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抔淨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不教汙淖陷溝渠。”她同情落花的命運,有讚美落花的純潔;她寧願在痛苦中死去,也不願有損於高階的人格。這就是“葬花吟”中的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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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18)
評論
牟山雁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黑貝王妃' 的評論 : 王妃概括精準。
黑貝王妃 回複 悄悄話 高階人格,愛情潔癖;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矯情、唯美!
牟山雁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紅石榴花' 的評論 : 多謝石榴仙子光臨。
紅石榴花 回複 悄悄話 好文好名!
牟山雁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寒一凡' 的評論 : 一凡吉祥。周末愉快!
牟山雁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深度思考' 的評論 : 多謝光臨、品評!杜甫、李商隱的詩自然是罕有能及,至於為什麽紅樓夢在四大名著中居首,我認為是因為曹雪芹的人情世態描寫超群絕倫。稍後我會寫一篇“黛玉葬花”與“寶釵戲蝶”。周末快樂!
寒一凡 回複 悄悄話 學習了!牟教授好文。永遠的葬花吟,永遠的林黛玉。
深度思考 回複 悄悄話 好文。學習了。說個題外話:從文字本身的組織上來看,曹雪芹的詩文水平似乎不及其他大家,如杜甫李商隱等,比施耐庵好像都稍遜。一直不理解為什麽紅樓夢在四大名著中居首。是不是因為他寫的是豪門家事,筆下的細節都是小民們沒見過的,沒有多少人有能力寫啊?
牟山雁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laopika' 的評論 : 多謝老皮卡光臨。周初愉快!也祝賀博主人氣日升。
牟山雁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江郎山閑話' 的評論 : 多謝江郎山光臨、品評!能與當今現實結合,你的話不無道理。
laopika 回複 悄悄話 “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千古絕句!
江郎山閑話 回複 悄悄話 謝謝博主。
花是美的。花更吸引人,因為它不會歎息流淚。
黛玉也很美吧?可是她有病態。寶玉喜歡她,可是她一次一次地懷疑。當然,她的境遇不容樂觀。寶玉喜歡的人也多了去了(博愛)。
“但在那扭曲人的靈魂的時代裏,自由戀愛被視為異端。在封建禮教的權威麵前,除了對寶玉小心翼翼的試探外,她滿懷的春情隻能被埋在內心的深處。” 其實每個時代都有一些條條框框,現在“自由戀愛”也被“門當戶對”所代替。
黛玉很偏執吧?深閨大宅裏麵的小姐沒有機會碰到其他的少男,也難怪她了。《紅樓夢》裏的少男們,也都是問題多多。紅二代或富二代們也很類似吧,可是他們與芸芸眾生有何幹?是我們矯情嗎? 能悟到“出淤泥而不染”就不會“葬花”了,才會接地氣。
牟山雁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歲月沈香' 的評論 : 多謝沉香。平安快樂!
歲月沈香 回複 悄悄話 問候牟山雁!牟山雁對紅樓夢的研究和解析非常深刻,好文!沈香也學習了!謝謝分享!祝新周愉快!
牟山雁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麥姐' 的評論 : 麥姐好,周末快樂!
麥姐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菲兒天地' 的評論 : +1,教授美文,學習了。
牟山雁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菲兒天地' 的評論 : 多謝菲兒謬獎。周末快樂!
菲兒天地 回複 悄悄話 沙發,真是淒美,同意山雁兄的每一個字,你把《葬花吟》解析得太透徹,太深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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