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大門口,隻見剛停下一輛黑色德國轎車,那是三哥延風的車。是一個投機商借用他的銀行賬號攜款外逃時給他留下的二十萬回扣款買的這部德國車。三嫂經常坐著這輛車兜風,顯闊。延玉見母親李氏正同三嫂梅麗和大嫂秀芳說笑著從車上魚貫出來。
延玉因為無精打采,也不願多說話,徑直往院裏走。李氏見延玉下馬,便堆滿了笑容道:“延玉,我的乖兒,又到城外跑馬去了?你瞧小臉都曬得紅紅的。別太累著。回頭讓你薛妹妹看見又要抱怨半天。”
延玉也不多說話,勉強應了一句:“你們可是擺闊了,駕著轎車滿城地逛,又到哪兒高興去了?”
說罷,也不等母親回話,甩開了步子往前走。正欲超越三個女眷走到前麵去、卻見三嫂梅麗哎喲一聲。
叫道:“老四,你著什麽急呀?”說時,她正蹲下來撿拾。原來延玉把她的小挎包碰掉了,小挎包裏的口紅、粉盒、小鏡子滾了一地。延玉的一隻腳正踩在粉盒上,粉盒碎了,香粉灑在延玉的鞋上,又撲到三嫂的身上。
延玉看到十分尷尬,不得不蹲下身來。一邊幫著撿拾,一邊道謙。
梅麗笑道:“算了,不要緊的”,伸手扶起四弟。
延玉這才放慢腳步,同幾位女眷說了一陣各回各屋去了。
延玉剛走進書房,衣服還沒來得及脫,母親李氏緊跟著進來,啾著延玉問道:
“延玉,我看你不太高興?有什麽事嗎?”
延玉隻是不耐煩地,媽!我能有什麽事呢?隻不過是累了,想休息休息吧?”
李氏並不急,接著問,“薛姑娘的事,你考慮怎樣了?人家那邊可是等著回話呢?”
延玉就不言語了。
李氏索性坐在沙發上,認真地說:“你當初可是答應跟人家處了,約定了明天要和你見麵,姑娘的麵子要緊,你可不能這麽隨隨便便。”
延玉反向母親:“媽,你說這薛姑娘怎樣?”
李氏說:“我看挺好的。長相、身材都不錯,他家的老爺子雖然不行了,聽說那個哥哥步入軍界,當了個什麽大帥府的一個處長,最近還要提職呢:”
延玉道你不是說過薛姑娘有十幾個男朋友嗎?這樣的姑娘!……”
李氏立了眼“那說的是她的妹妹,薛珍可是沒有這回事的。”
延玉還是不耐煩道:“好吧!那就聽你老的,你說見就見。”
李氏又道:“一言為定。我去打電話通知薛家李氏。”說完挺高興地走了。
延玉這時一歪身躺在沙發上,瞅著天棚發愣。
劉榮走進來,給延玉倒上一杯水,把拖鞋拿到沙發前。
“四少爺,換換鞋吧!不洗把臉?”
延玉懶洋洋把拖鞋換上,劉榮就洗過一個涼手巾給延玉擦臉。
延玉問道:“你說那姑娘是四中的學生,怎麽去找她呢?”
劉榮道:“四少爺,你還想那事嗎。我看算了吧!即景生情、逗逗玩的,別太認真了。我聽剛才老太太還跟你說薛姑娘的事呢。我們做的事,萬一讓她知道了,老太太麵前我可擔戴不起!”
延玉道:“我們做的事,怎麽會讓她知道,你隻管放膽子去打聽,出了事是我的!”
劉榮道:“四少爺,真對不起你。我並不知道這姑娘是四中的,我那是瞎說,您就罵我兩句吧!”說罷,躊鐯著,低了頭。
延玉十分不快,扳著臉道:“到底你是現在瞎說,還是去惠園的路上瞎說,你膽子不小,真敢欺誨主子呀!”
劉榮就跪在地上“四少爺,我吃這碗飯也不易,如果我們再跟蹤下去,要鬧出事來的。開聞老爺子不把我打出府門嗎?”
延玉道:“我才不管呢!你非得把她給我找到不可,找不到別來見我了。”
說罷,從沙發上蹦起來,到洗漱間洗頭去了。
劉榮見少爺真的生了氣,也不敢再說什麽,收拾完書房,悄悄退了出去。他和劉貴商量道:
“四少爺迷上那個姑娘了,讓我如何是好。也怪我嘴貧,把這女學生的校址露出來了。他就非逼著我去找那女學生,我怎麽去找,憑什麽去找一個女學生?不是笑掉大牙吧?女生要是告知了校方不把我當流氓抓起來嗎?再說開聞老爺子本來就看得緊,我這不是自找不痛快嗎?”
劉貴皺皺眉:“哥哥,你也不用太著急,順水推舟地應付著。這四公子追姑娘也不是一回了,你能管得了嗎?”
劉榮知道這差事交代不丫,嚇得兩三天不敢露麵。
且說李氏回房之後就給薛家掛了個電話。是薛母接的,李氏就說:
“你身子骨好哇:薛珍幹什麽呢?有空嗎?”薛母知道李氏是為兒子說媳婦的事,巴不得應酬呢,就貼進了電話聽筒,滿臉帶笑,手舞足蹈地說:
“薛珍她能幹什麽,大門不出,二門不入唄!聽說延玉放署假了,怎麽不過來玩玩,我這兒做了些涼糕,他一定很愛吃哩。”
李氏就捂著聽筒說:“現在都時興自由戀愛我們老輩人給他們搭了橋,牽好了線,就由他們自己談去,你看如何?”
薛母拿著電話,好象見了李氏一樣,眉開眼笑地說:
“我也是這麽想呢?要不,讓薛珍跟你說說?”
“也好”
薛母就大聲喊“薛珍,李大娘來電話了,要跟你談談。”
薛珍知道是為了和延玉訂親的事,推托說“媽!你談就是了”。
薛母道:“是為了你和延玉的事呢,大概是要約會一次,前些日子就說過,隻是沒訂下時間,李大娘是要聽聽你的意思。”
薛珍臉通紅:“媽,這種事也問我,你和李大娘商量去!”
薛母道:“這種事不和你商量和誰商量,我告訴你,給張延玉提親的何止一家,你扭扭捏捏的可別務了大事?”
薛珍道:“我也沒說不樂意呀!”
薛母道:“那你還不快接電話?”
薛珍接過話筒:“是李大娘嗎,您老好呀?”
李氏在電話裏笑了“剛才我在電話裏都聽見你娘倆對話了,薛珍哪,大娘先問你一句,你和延玉的親事得你們自己談談,延玉已經想好了,要和你見麵,你什麽時候有空?明後天行嗎?”
薛珍又心跳又臉紅,半天支支唔唔說不清楚。薛母在那邊著急道:
“快告訴你李大娘,是明天還是後天。”
薛珍一手捂著聽筒,小聲說:“白天怪顯眼的,明天晚上七點怎樣,就在通江河那橋頭見麵!”薛母接過話筒,大聲說:“慶家母呀!就這麽訂了,明天晚上七點鍾,通江河橋頭不見不散!”
李氏立刻把這消息告訴延玉。
次日晚七點,延玉騎了一輛德國進口的新腳踏車,這車也要花幾百塊大洋呢,隻見車身都是耀眼的亮漆,不是那種前輪大,後輪小的老式自行車,延玉騎車慢悠悠在街上逛了一圈。,就往通江橋頭騎過去。
遠遠地瞅著通江橋頭有三三兩兩的行人,還有賣水果的,橋邊的河岸上有人搖扇乘涼。橋頭的石柱邊,薛珍穿了一件透紗的上衣,裸著胳膊,挎個小皮包,下身是一條緊身的麻紗的裙子。
延玉騎著車慢悠悠地開過去,就瞅著薛姑娘的身材和臉蛋,心想:“和四中那位女學生自然無法比,但在我所接觸的姑娘當中,也算長得不錯的。”
在橋頭五步遠的地方下了車,一邊推車走著,一邊笑著向薛珍搖搖手。
薛珍早已看見延玉了,隻見他一身西裝革覆,更顯出是一個風度翩翩的闊少爺。也往前蹭了幾步。
延玉把車停住問
“薛小姐,早來了吧?”延玉看薛小姐的皮膚好白。
薛珍說:“也剛剛到。”
倆人就往旁邊的濱河公園走去,一時無話。延玉又看看薛珍,頭發是新燙的,脖子上加了一付珍珠項鏈,一般脂粉香陣陣傳來。
薛珍等延玉說話,等了半天,延玉隻是望著自己這瞅瞅,那瞅瞅,薛珍就扭頭問道:
“不是說好了嗎?你給我打電話,怎麽又讓你媽打電話,怪不好意思的。”
延玉笑笑“誰打不一樣呢?我熱得一身汗,正忙著洗頭。”
薛珍道:“幹什麽去了,熱得一身汗?”
“啊,也沒什麽事,騎車到惠園溜溜。”
“到惠園去了?我也正想去惠園”說時瞅延玉一眼,那意思說,為什麽不帶我一起去呢?
延玉慌忙中,胡說道:“約好了幾個男友怕不便當。”
薛珍問:“男友都是誰,我認識嘛?”
延玉就信口胡編:“有劉榮貴、有張福壽、有孫喜祿……”
薛珍瞅著延玉,暗想,“什麽劉榮貴,張福壽,孫喜祿,他的朋友中沒有聽過這樣的名字,他為什麽蒙我呢?”
就顯得悶悶不樂,也不再問了,邊走邊踢著濱河邊的卵石子。
延玉自知說慌露出了馬腳,並無慚意。梗梗個腦袋。
已經走進濱河公園了。薛珍說:“老走什麽?找個地方坐坐吧?”瞅來瞅去,幾個可坐的地方都坐滿了人,薛珍就背朝著通江河,在一塊石頭前,墊上一塊手絹坐下,延玉把腳踏車放穩,想坐卻沒有什麽可墊的了,在兜裏胡亂掏出一張廢紙鋪上,剛想坐,一陣清風把這紙吹起來了,延玉不及去逮,薛珍手急眼快,揚起右手,伸手抓住,正欲還給延玉,卻見上麵寫了一付對子。
玉芳小芳會會蘭蘭四女逐周女;西藥雅片娼妓金錢四害滅義天。
原來延玉無聊,昨日又練毛筆字,怎麽就胡裏胡塗把這字紙揣到兜裏。欲奪回,已不可能,索性隨她去。
薛珍念兩遍,撲哧一笑“這是你寫得嗎?我怎麽看不懂?玉芳、小芳、會會、蘭蘭看來都是女人的名字,四女逐周女是什麽意思呢?
“西藥、雅片、娼妓、金錢,通為四害也說得通,可是義天又是什麽?是人還是物?”
延玉冷冷地說:“什麽也不是什麽?這是我隨便練的毛筆字,我怎麽知道四女是誰?義天是什麽?”
薛珍歎了口氣,就把這張紙還給延玉,默默道:“你的城府很深,心思挺複雜的。”
延玉道:“這叫你說對了,我城府深是因為我對誰都信不過,心思複雜是因為和我交往的人心思都複雜。”
薛珍紅了臉道:“難道你對我也信不過嗎?難道你認為我心思複雜嗎?我作了什麽事讓你信不過了?我的心思複雜可是寫不出你這麽古裏古怪的對子?”
延玉想不到薛珍的口齒這麽厲害,反譏道:
“對子是古怪了點”,頗讓人可疑,可是有什麽辦法呢?這是心靈的流露,或者說是某種大的概括,就象我家祖傳的天石……”延玉說到這裏,有些後悔,天石是他張家的傳家寶,是不能隨便講的,但有關張家天石的傳聞薛珍早知道,並不以為怪。
就反問一句“你也用不著躲躲藏藏,誰不知你張府先祖逃難,撿了一塊石頭,但這和你的對子有什麽關係。心靈的流露說得好!大的概括說得更好,那麽說你的心靈中早有這四女了?你已經早把她們概括進來了,那麽,你還約會我,為的是什麽?耍戲我嗎?”
說罷已經站立起來,怒形於色。
延玉尷尬地笑笑,也不致歉。
薛珍理理衣裳,氣昂昂地說:“告辭了”。
一個人徑直往刑原鎮內大街走去。
延玉一個人站著,苦笑了一聲。
“我也是笨,跟她解釋什麽對子?弄巧成拙。傳出去,豈不是把柄?”又轉念一想:“可也好,散夥就散夥,省得終日糾纏不休。”
一偏腿騎上腳踏車,吹著《馬賽進行曲》極快地從薛珍前麵趕超過去,回府了。
延玉當晚做了一個夢。夢見在一個很熱鬧的集市上走著,買了一堆花花綠綠的衣服抱在懷裏。可是這花花綠綠的衣服給誰穿呢?後麵的一個聲音道:
“正適合我穿!”
延玉想,哪個大膽狂徒,敢要我的東西?回頭一看,正是個俏麗的女郎。隻見她烏黑的雙髻高高叢起,一個桔黃色的絨繩把烏發卷起,項上是一條水青的紗巾。那張粉白的臉象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延玉一驚,這不是惠園路遇的那個俏麗的女子嗎?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竟然在這裏撞上。就一臉堆笑地搭話。把懷裏的花花綠綠的衣服都給了她。
無奈女郎左挑右看,把花衣服全摔在腳下。
“這是哪兒撿的垃圾貨?也配送給我嗎?”
扭頭就走。
延玉急了。
“小姐,你等等,這些貨色不好,還可以挑新的。我領你到大商場去看。”
女郎聽也不聽,一陣風似的走去,延玉哪裏肯放棄,究追不舍。隻見這女郎越走越快。延玉插上翅膀,姑娘也插入翅膀,他們飛上雲端,潛人海洋,橫越沙漠……
延玉急了,一縱身,騎到姑娘身上,一陣狂吻,正欲發作,卻見姑娘嫣然一笑。
“你還不知道我是誰?敢這樣大膽?”
延玉一驚,隻見女郎的俏臉一點點地變,變成個有胡須的男子,這男子不是別人,正是聽差劉榮。延玉大怒。
“劉榮,你這個混脹東西,怎麽冒充四中的那女學生?”
揪頭便打!劉榮抱頭鼠竄,延玉緊追不舍,追到樓梯口,正一腳踢去,卻不料自己從樓梯上直挺挺地滾下。
驚出一身冷汗,醒來卻見自己連人帶被跌落床下。
延玉自做了這夢,精神愈加萎靡,整日胡思亂想,溫習那白日夢去了。
劉榮躲避了兩三天,終覺不是辦法,這日十一點來鍾,就找到刑原四中的校門口,想撞著那個女學生。為時尚早,大概學生還沒有下課,校園裏靜悄悄地。從大門的鐵柵欄裏望去,有一個上體育課的班級,正在演習隊列,看那女學生的服飾,卻不見白衣服,蘭裙了,而是一色的的體操服。
等了半點鍾,這練體操的學生也散了,三五成群結夥出了校門。劉榮就搭訕著問那幾個男生。“你們幾點鍾放午學呢?”
男生七嘴八舌地說:“已經放暑假了,我們是校體育隊專門訓練的”,說罷蹦蹦跳跳地走了。
劉榮晃然大悟,才曉得學生早已放暑假,在這裏不是空等嗎?正欲拔腳幵路,隻見那男生說句。
“有個補習班,還在上課。”
劉榮就走回校門口,問那收發室的老頭。
“老伯!這第四中學有個補習班吧,聽說還在上課?”
老伯推開小窗,探出頭來“你找誰?”
劉榮遞上一支煙道:“老伯,我是問有個補習班上課吧?”
老頭接過煙,瞅瞅香煙牌子,劉榮打火替他點上。老頭吸了一口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