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刑原城外有一惠園,為前清留下的勝跡。相傳在慈禧挪用了海軍的軍款建頤和園後,李鴻章也在刑原蓋了這所園子。當時隻供李鴻章等北洋軍閥享用。時過境遷,廢園重修,但已除卻官僚大臣禁地那種幽深、奢華。變成了各階級都可以攬勝的樂園。刑原及鄰近的鐵嶺,沈陽的有閑人,在避暑休假之時,攜家眷帶女友,或三三兩兩,或結隊成幫,憑吊古人,欣賞山青綠水,夕陽芳草。
這惠園就成了各種人物避暑遊覽的最佳去處。這正是七月上旬,學校放暑假的日子。在黃河中下遊,或長江流域,已是酷熱難耐,汗水橫流,足不出屋。氣溫可達三十七、八度。但塞外春遲,夏也遲,入伏也遲。刑原地處山水之間更覺溫涼適宜。綠水盈波,這不涼不熱更使惠園成為旅遊熱點。
聚到刑原鎮的外地闊老和本地闊老都講究吃喝玩樂四個字,像這種有情有景的地方,豈能錯過。這幾天正風和日麗,鳥語花香,遙望那刑原西門之外通往惠園的一條石鋪的官道上真是車水馬龍,人聲沸騰。名門秀女,公子哥,金釵銀鬢的闊太太,嬌聲嬌氣的婆姨,妖豔奇裝的暗娼妓女,還有那如花朵般稚嫩俏麗的女學生,擁擁攘攘,摩肩擦踵,絡繹迂途。香風鬢影縈繞於路。
隻見汽車、馬車、人力車,還有剛時興的腳踏車。奕奕閃亮的鋼圈,鍍鋅的車把,引得不少人圍觀。
有幾個闊家望族的公子哥,馬車、人力車早坐膩了,而且尤其不喜歡這種車死死扳扳,不能舒展筋骨。雖也偶然騎一騎自行車,又閑它太低級,太簡陋,不上檔次。騎毛驢倒十分新鮮有趣,要是倒騎上毛驢,任憑驢子噠噠地小跑著,更有一番風韻。隻是這驢背油膩太厚弄髒了錦衣玉袍,西服革覆不算,尤其是那杆驢鞭子,又髒又味難以忍耐。這時就在闊公子中興起了騎馬。刑原城真有喂幾匹好馬的。膘肥體壯,細鍛子般的毛色。趁這花紅柳綠的季節,拉出來,溜溜馬,聽著叮當作響的銀鈴,銅鈴,多麽豪邁,多麽氣魄。更有甚者,高頭駿馬,羅衫玉衣。專門在花柳間,女眷間穿行,馳騎帶起的勁風,撩起女眷們的秀裙,秀發,隻聽她們驚訝百態的聲音,聚行於色的媚態,公子哥們就心滿意足了。
張開聞四公子張延玉^單名一個文字。雖說在老爺子開聞麵前裝扮得唯唯諾諾,大氣不敢出。
但背著老爺子,遊玩行樂的時候,卻極盡風流倜儻之能事。前文說,他在書房胡思亂想時寫了一幅對聯:
玉芳小芳會會蘭蘭四女逐周女。
西藥雅片娼妓金錢四害滅義天
但他如今把這對聯念念不忘。這是一種心靈的映照呢?還是一種跨時空的冥想,他真要去體驗體驗。
兩個聽差,劉榮、劉貴都是極縱湧四公子享樂的,他們自己也巴不得隨快樂的小主人狐假虎威地樂嗬樂嗬呢!
這主仆三人騎了三匹馬,前呼後擁出了西城,直奔惠園而來。延玉脫了學生裝,也不願穿西服,隻穿了一件青緞馬夾,襯著雪白的白綢襯衫。兩隻袖子微微卷起,油黑的大分頭打著亮亮的發蠟,腳下穿著軟底黑亮的皮靴子。一路揚鞭,疾馳在官道上。
這正是兩三丈寬的大道,兩旁栽滿楊樹,柳樹、槐樹、榆樹、棗樹。柳枝柳葉披拂到人肩上,榆樹花,棗樹花的青香襲人心肺。延玉揚鞭打馬跑得一身熱汗,迎著柳樹下習習東風,帶著清香氣息正陶醉在春風美景之中,越聞這東風中夾帶的香氣越是清爽、逼人。初時延玉隻當是棗樹,榆樹的花香,怎奈這香氣一陣緊似一陣撲鼻而來,終於聞出是香水胭脂一類的香氣。“難道是誰在我衣服上酒香水脂粉了嗎?可能是小憐這調皮丫頭幹的?”但這香脂氣還是陣陣隨風襲來。延玉不免抬頭察看。原來就在這國道順風處,有幾輛拉著齊眉短發的女學生的馬拉膠皮車撒歡似地攆上來,塵埃和香氣又一齊湧到停在路邊樹下的延玉公子身上。延玉越發凝神注目了。就橫過馬,攔在路邊,把這一車車穿著白衫蘭裙的女學生挨個看過。心想:哪個女學生又白又好看呢?第一輛車坐了四個女學生,她們兩個臉朝裏,兩個臉朝外,延玉趁著他們由遠及近剛趕上來,先斜視那臉朝外的兩個,一個園臉,一個尖臉,園臉的胖,尖臉的痩,模樣和皮膚都一般化了。又趕忙瞧這臉朝裏的,正瞧個準確,一個黑痩痩地不必論了,另一個載眼鏡的女學生似乎有幾分媚氣。
又接著看第二輛車,第二輛車跟得太快了點。但那四個姑娘的模樣也大體看個八成:兩高兩矮,高者象個蘭球運動員,矮者象個舉重運動員。高者臉上布滿粉刺,矮者眉目不清,神誌木然。
這兩輛車從坐騎旁邊疾馳而過。延玉就伸頭探腦巴結著瞅第三輛車,第三輛車有一個年齡小一點,長個娃娃臉,皮膚也白,甚是嬌嫩可愛,延玉也顧不得再審視那幾個姑娘的麵容究竟怎樣,牽住馬頭跟住這娃娃臉的女學生一個勁地看,正想著,要不要逗她說一句話呢,坐騎已經擠到了膠皮車跟前,正挨挨蹭蹭地跟著緊一步,慢一步地走。
忽聽後麵喊了一聲“要撞著了!”
原來還有一輛載有兩個女學生的第四輛車追隨其後,險些和延玉的坐騎撞上。延玉的青聰馬嘶叫起來,揚起前蹄。延玉的馬未撞著人,卻嚇壞了這膠皮馬車上的兩個女學生。一個女學生已經從車上是跳下來還是掉下來。看不太清,踉踉蹌蹌撞到道旁,延玉也險些被掀下坐騎。他想,如果把這女學生撞傷了,自己要負責醫藥費的,就下馬觀看。這一看不打緊,就驚得倒退一步。
隻見這女學生挽著如意雙簪,盤著一根桔紅色絨繩、越發顯得油光可鑒。身上穿了一套淡青色衣裙,頭上蒙了一條水色的蒙頭紗,這女學生剛站穩腳跟,正抖著沙巾。
延玉從小生長在丫環侍女堆中,描紅畫綠的漂亮女子,什麽樣的沒見過。但眼前這般妝飾的女子卻使他的眼界為之一新,他不看則可,一看到這女人的玉容,真正是一個玉塑天仙般的女郎,尤其那雙眼水靈靈、亮汪汪,延玉愛心難釋,就盯住了不住地看。
卻見那女子對延玉一瞪眼“你這人怎麽這般莽撞,擠到這裏看什麽”
延玉這才清醒過來,已離鞍下馬,有心攙扶那女學生,又怕被女學生認為是輕浮調戲,就站在麵前鞠了一個大躬。
“還望小姐恕罪,是小生馬術不高,驚了小姐”。
這女學生隻見眼前下來這闊公子哥,長相倒也清俊,言談舉止並不輕薄,還知賠禮認罪呢。就淡淡一笑。
“沒什麽,你騎馬也要多留神”
延玉還要借機攀談幾句,小姐已經又跳上膠皮馬車。
延玉急急地追趕到馬車前“這位小姐還是到醫院看看,摔傷了不是好玩的!”
女學生一回頭笑出兩個酒窩,“我沒摔傷,謝謝你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