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畢竟是個現代國家,可學的東西也挺多的。
各位好,這兩天肩周炎日重,昨晚一晚沒睡好,決定在集中修養一到兩天,然後再多寫精品文章。
昨天頭條發了一篇廣告,有些讀者對這不滿直接取關,對此我表示理解——其實很早就明言過了,我不識什麽不是人間煙火之人,以我現在的身體狀況,文章也不知道可以寫多久,發廣告這種既能補貼收入,還比自己寫文更安全的事情,我為什麽不做呢?而且一個星期我隻發一篇頭條廣告,這都不能理解、甚至要辱罵我的那些人,取關就讓他們取關吧,橫豎這些人也從不願體諒我的難處,我不需要看這種人的臉色。
雖然頭條發了推廣,昨天本可以就那樣發了,但次條我還是寫了一篇《馬克龍說要出兵烏克蘭,當真麽?》的文章。
病痛原因,那篇文章其實很多東西沒寫到,比如隨著俄烏戰事的進程,歐洲主要國家越來越深度的介入將變得越來越可能,甚至很大概率已經開始了。日前俄羅斯官媒爆料了一段信息,顯示德國聯邦國防軍的高級官員在一段錄音中討論了他們將如何轟炸克裏米亞大橋。德國軍官還在錄音中提到了美國和英國軍人,並討論了他們早就直接介入了俄烏戰爭。目前看來俄羅斯試圖通過捅破美歐參戰這層窗戶紙的方式嚇阻對方更深度的介入。但我覺得這是很難的,俄羅斯目前沒有什麽拿的出手的籌碼能夠做到這一點——近期被俄高層頻繁提及的“核威懾”其實並沒有那麽大的力量嚇唬住西方的。
不是有那麽句話麽?“核武器在發射架上的時候才是最有威力的”,俄羅斯的核武器尤其如此。維護核武器是需要錢的,美國為維護其核武器庫的開支年均400-500億美元,而俄羅斯的維護費不到這個數字的五分之一。俄烏戰爭爆發前,西方權威媒體就曾估計說俄羅斯可能隻有10%的核彈頭處於正常維護的狀態,俄烏開戰之後,俄軍有限的國防開支中用於支付常規武器和人員損耗的經費劇增,在軍費總額增加到一定程度無法繼續攀升之後,核武器的維護經費一定會相應的縮減。所以這其實存在著一個悖論——俄羅斯為了維持前線占據需要增加常規武裝投入,但長此以往又會進一步導致其核力量的削弱。所以核威懾這個東西,對眼下的俄羅斯來講像是一根“太陽下的雪糕”——如果要一定用,就應該現在用,否則以後會威懾力會越來越小、直到徹底消失。
而在這種情況下,仗打了兩年,且明知西方已經深度介入這場戰爭卻不用,就隻能說明一點,人家多半隻是說說而已。
明晰了這一點,你就能知道,為什麽說時至今日還擁護並篤信俄會“動核”的最大群體,大約隻存在於簡中互聯網上。
而且從昨天那篇稿子的留言當中我發現一個問題,就是很多中國網民真的是非常瞧不起法國。
我在文章中分析了兩句法國這個國家的戰略訴求和外交底線,馬上就有人出來反駁,說“法國這種五常之恥就別提了”雲雲,然後羅列了一堆辱法段子,什麽“沒有人能在法國投降之前占領巴黎”之類的。
言外之意就是法國這樣的國家說什麽話壓根就不足為懼,甚至不值得聽。因為該國早已是衰朽、老邁、上不得戰場了。“五常下兩常也配說話?”
這種留言蠻多的,讓我感受到一個問題,就是今天互聯網上討論“世界格局”的鍵盤俠們眼光都有點太高了,他們眼中的“大國”似乎隻有五常中的中美俄這樣的“上三常”,其他的國家,英法都“不足為懼”,什麽日本、以色列之類就更不入他們的法眼了。
這樣的世界觀結構,你就可以理解他們為什麽會在俄烏開戰之初輕易相信烏克蘭會“一天二十二小時”甚至“一小時二十二分”就被“滅”了。因為在他們的“大國觀”當中,烏克蘭這個歐洲領土麵積第二的國家也是“蕞爾小邦”,“戰鬥民族”數十萬天兵泰山壓頂,那還不得趕緊倒戈卸甲、以禮來降?
而人的世界觀與他的生活觀總是想通的。在我們平日生活中,你常常能發現很多人都是典型的“二元思維結構”,與他人交往的時候總在權衡這人是比我勢力大還是勢力小,權勢大者他就無條件服從,地位卑者他就任意拿捏,這種在生活中習慣了媚上欺下的貨色去看國際新聞,他當然很容易得出一個“不如我強大者,皆是蕞爾小邦”的錯覺。
而又因為我們的國家確實是在世界上領土相對遼闊、人口最為眾多的,所以有這樣心態的人反而能在國際新聞的閱讀當中得出一種舒爽的“睥睨眾生感”。
但這種感覺其實錯的離譜。
首先,國際交往確實與人際交往確實有相似之處,比如不是說你膀大腰圓就一定能吃得開、走哪兒都能被別人俯首帖耳,多讀讀世界史,你會發現至少在歐洲曆史上,小而強、小而富、小而民眾生活相對幸福、小而足以撬動世界的“蕞爾小國”不可勝數。遠有希臘小國戰勝波斯,近有芬蘭狙擊蘇聯,一個小國,如果能真的讓他的國民為自己的生活方式感到驕傲、發自內心的同仇敵愾,其力量也是不可輕視的。
比如拿破侖戰爭中的法軍之所以能爆發出那樣恐怖戰鬥力,最重要的原因是什麽?自由、平等、博愛,共和思想的普及,甚至僅僅是那首向封建王權宣戰的馬賽曲。
其次,國家和個人又畢竟是兩碼事,一個國家能稱霸於世界,也未必一定意味著其國民就能夠“騎在洋人頭上拉屎”。否則近代以來歐洲生活質量最高的國家應當是擴地千萬平方公裏的沙俄帝國。但事實上俄羅斯這個國家無論製度這麽改,領土是大是小,其老百姓好像都跟(歐洲標準的)窮困有不解之緣。這是為什麽呢?
隻能說,很多時候國家的強大與民眾的幸福是兩碼事,一些國家,甚至是在宣布退出稱霸遊戲之後才過上好日子的。這一點,之前《國家強大與國民幸福,是兩件不同的事》已經對比過了瑞典與俄羅斯,這裏不多贅述了。
所以我勸那些鍵盤俠不要那麽心浮氣躁。
也許人年輕的時候,尤其是男生,都難免喜歡宏大敘事,喜歡金戈鐵馬、喜歡“氣吞萬裏如虎”。
但實際上,一方麵,你九成九根本不是那個“氣吞萬裏”的人而多半是那個被“吞”者。
另一方麵,曆史其實也從來不是那樣發生的,每一個“皇圖霸業”“氣吞萬裏”的故事能呈現出來,都是一個時代所有人基於自身現實考量作出選擇的總和。
自由、平等、民主、法治這些理念之所以能成為當今世界所有人都不否認的公理,恰恰是因為以其為原則組成的社會與國家,能夠在這種進化算法中勝出,體現出最大的發展力、生命力與戰鬥力。
所以謹慎一些、虛心一些、“格局”不要那麽大,至少不要把法國這種啟蒙思想的搖籃國家看成可以輕視的“蕞爾小國”。
網上現在很多“工業黨”隻看得上槍炮與鋼鐵,瞧不起“文科生”,因而瞧不起法國。
但實際上,思想是有最偉大的力量的,因為它不怕子彈。
躺在先賢祠裏的其他人咱都不提,一本就孟德斯鳩的《論法的精神》,就足夠讓這個國家彪炳史冊、名垂千古了。
病痛之下思維總有些亂,隨筆寫了這麽多,卻提不出什麽綱領,那最後再聊兩個我能想到的真實“辱法”段子吧。
都是關於晚清名臣李鴻章的。
李鴻章辦外交的時候,法國的駐清大使名叫施阿蘭。因為年輕氣盛且自恃文明開化,不把清廷官員放在眼裏。李鴻章有心教訓他,於是就在有一天故意問這個施阿蘭:“你多大了?”
施阿蘭不得不答。李鴻章接著說,哦,原來你是施阿蘭先生的孫子啊!去年我在法國的時候,我跟你爺爺說過話,我們談了好半天呢。按照中國人排輩分的規矩,你應當叫我爺爺。
據說,施阿蘭聽了李鴻章說了這些話後“氣焰頓沮”,李鴻章覺得他替我大清又贏得了一次外交勝利。
但我看這個曆史故事的時候總是很有疑心的——洋鬼子,尤其是法國人,不像咱中國人那樣重視長幼尊卑次序,人家崇拜的是上帝又不是祖宗。所以像咱相聲的時候裏那種“我是你爹”、“我是你爺爺”的倫理哏砸掛,估計也隻有咱中國人聽得懂。
所以,這個施阿蘭聽李鴻章拐彎抹角的說“我是你爺爺”,心理上到底能受多少暴擊?我覺得很存疑。所以李鴻章的這番“乳法”,估計也隻是讓自己爽了一下而已,或曰“精神勝利”。
若幹年後,魯迅先生解析阿Q的“精神勝利法”,曰“這年頭,兒子都打老子了!”李鴻章若是泉下有知,不知會不會吐血三升——這不就是我當年對付施阿蘭那一套麽?
巧的是,1896年,李鴻章去法國,代表法國外交部給他安排行程的,偏偏又是他那個“幹孫子”施阿蘭。
這孫子倒是不念舊惡,非常“恭謹孝順”——當時法國為了舉辦萬國博覽會並慶祝共和100周年,修了埃菲爾鐵塔,他就想請李鴻章登塔一看,俯瞰一下巴黎風光。
李鴻章推辭說他年紀大了、腿腳不好,施阿蘭說:您老腿腳不好也沒關係啊!有個新發明叫電梯知不知道?俺們都裝了,您坐電梯登高塔,這多時髦啊!
這孫子還拽文呢:說按照貴國的詩句,這叫什麽來著?哦!“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啊!多好的寓意……
沒想到,雖然法國孫子施阿蘭如此孝順,中國爺爺李鴻章就是不領情。
不敢領情。
施阿蘭在中國待的那幾年,雖然學了漢語甚至唐詩,卻不理解大清的官場文化。
1896年那是個什麽當口?大清甲午戰敗,保守派、維新派、革命黨明爭暗鬥最風起雲湧的時候。李鴻章自請出洋考察,有一多半就是為了“避禍”來的。這個時候你讓他登上一個紀念共和革命的高塔?還要“更上一層樓”?消息傳回國內,同僚會怎麽說?太後和皇上又怎麽想?
所以這一次,輪到李鴻章實實在在的“氣焰頓沮”了,老先生被嚇得不得了。不顧外交禮節嚴辭拒絕,搞的場麵非常尷尬,
回顧這兩個真實的“辱法”段子的時候,我總是忍不住感歎,人真的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裏的,你看李鴻章,雖然是那個時代大清最精明的人,但他的精神世界還是那個樣子的——一個等級森嚴、尊卑分明、下絲毫不能忤逆上的世界觀。他不停的在為這個世界觀之外的人壓根理解不了的東西所得意、所懼怕。
而當你跳出那個世界觀,用現代人眼光看,你會覺得他的很多行動和想法,真的即無謂、又可笑、更可悲。
李鴻章是個聰明人,但他這一輩子的聰明勁兒,有一多半都錯付在了這些無聊的內耗上了。
我想說,百餘年過去了,我們不應該再生活在那樣的世界觀裏,讀書看文,其實不是為了獲得什麽新聞——那些東西,說實在的,你今天看來明天就可能會忘,讀再多也沒什麽意義。
而是應該增長一點現代意識,不要做一個生活在現代社會的古代人,隻會用一些古代邏輯去理解世界。
否則你這一輩子,也會活的挺可悲的。
這應該才是我最想說、也最重要的……
作者: 海邊的西塞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