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 “中產作死三件”套火了。
所謂三件套是“近千萬的房貸、配偶不工作、二胎出國”,這個段子的原作者來自我的朋友張明揚。一時之間,群嘲中產成為新社交場中引發笑聲最響亮那個。
“中產”做錯了什麽
探究一下這傳說中作死三件套,真的是中產們很糟糕的選擇麽?至少在短短前幾年,這個選擇其實可以說相對理性甚至務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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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說千萬房貸。聽起來是很多,但是如果你去看看北京上海深圳一千萬左右的房子,會發現,多數也就是100平左右的房子,甚至都不是新房,很多也不是三室。生一個孩子尚可,生兩個孩子就顯得局促。更不用說,如果想未來換房,稅費基本就得脫層皮。這樣情況下,買入自己能力最高範圍的房子,貸到盡可能多的房貸,在過去可以說理性決策和發家致富的主要途徑。負擔著千萬房貸的人,不是年薪過人真還不好拿到,無非按照過去最主流的意見選擇了最主流的道理,平心而論,多數人沒有選擇這條路人,隻是沒有這個能力。
其次,配偶全職。能貸款千萬房貸,收入自然是家庭經濟中流砥柱,這也意味著996之類基本是標配,出差頻繁,對於家庭的兼顧自然會降低,這個時候配偶全職來主理家庭,可以說合情合理。
更不用說,這個配偶方一般是女性,即使起點和男方一樣甚至更高,但如果生育,一胎前前後後起碼一兩年折進去,中間職場的斷裂時間過長,職場上升速度往往受限,收入通道也會降低。這其實也是管理層中女性為何偏少的核心原因之一。公平與否,見仁見智,但是在不少家庭,男女分化無形中就自動成型。
最後,二胎出國。前些年響應號召生個二胎並不過分,也談不上養不活,那麽必然需要全力以赴。配偶全職可謂理性選擇,即使如此,也不要低估了養育難度以及雞娃狗血,更不用說現在大城市可能有一半孩子沒法走進高考窄門。在這樣情況下,如果你已經是年薪百萬的人士,多少人能忍受家中為了孩子教育雞飛狗跳,多少人能接受自己孩子最終去技校,如此一來選擇出國也就是蠻自然的選擇。用一兩年年薪,換一個後方穩定,甚至可以換到孩子一個好前程——這個選擇,難道不理性麽?
如果易地而處,現在被全網群嘲的人群,有多少人能做得更好?
大趨勢的變化
回顧一下,作死三件套為什麽那麽普遍,核心原因在於三個條件往往彼此鎖定,很難隔離。選擇中產作死三件套的人,往往年薪百萬人群,這在過去幾年大廠繁榮時代並不罕見,一二線城市的精英拿到這個收入的,並不算多離譜。基於這個收入水平,不少決策也自然而然。
而基於過去三十年的經驗,可以說,實現財富躍遷的人群,基本都是賭對了趨勢,而且是越加大籌碼,收益越大。問題在於,趨勢會一直在嗎?
正如管理大師德魯克所言,真正重要的不是趨勢,而是趨勢的轉變。很多人之所以會行差踏錯,往往就是因為誤把一時風口當作長久趨勢。當趨勢變化時候,決策也相應變化,如果說加大杠杆是過去最佳策略,那麽未來,壓縮杠杆可能是主流原則。
那麽,中產三件套何以落到眾嘲境地?無他,前置條件沒了。近幾年來,年薪百萬崗位如冰山消融一般,以令人驚恐的速度在眾人眼前驟然消失。這是過去多數人都很難預測的局麵,可以說是時代的眼淚。
更重要的是,這一趨勢,並不僅僅波及中產精英這一群體。中產作死三件套隻是開始,不用幸災樂禍或者自以為高明,每個人都可能有自己的三件套在等著。
中產是金絲雀
中國人對於“中產”這個稱呼,本來就帶有不滿,有各種暗搓搓的惡意。看到各種中產返貧的自媒體文章,不少人讀起來猶如爽文,一般都會加上一句,這也算中產?
那麽,什麽是中產?所謂中產階級,就是中等收入群體,本身是社會的絕大多數。中產的標準不下百種。在俄羅斯能夠買得起大眾電器的人就算中產,在其他國家每天消費2~20 美元的人就是中產,也有中產標準根據人口收入中位數來計算。
中產不僅是現代社會穩定劑,也是社會變遷中最敏感人群,可以說是社會的金絲雀,而中等收入群體下移的時代,就是軟階層時代。
我在探討軟階層的新書《躍變》中指出,如果按照國際社會主流標準,將日均收入在10美元~20美元都算中產,這樣計算全球中產被認為超過二十億。和這個標準類似,根據國家統計局發布的數據,中國中等收入群體的標準是家庭年收入10萬元以上,這樣一來,達到這一門檻的超過四億。
官方標準之外,民間卻自有標準。一線城市的中產自認為除了考慮收入之外,還要求有兩套房,對照北京和上海的房價來看,就是鐵定的千萬富翁。如此高的中產門檻,其實是群體焦慮的外化,中產所做全部努力的根本目的,是自己的下一代和自己擁有一樣的社會地位——所謂中產作死三件套,其實就是過去這種期待的外化,並沒有多不合理。
今天,也有人提到反麵標準,說真中產三件套就是房子沒貸款,夫妻體製內,娃上好公立。事實上,這樣的條件絕非隨手可及,恐怕不是依靠一代人的積累可以實現,這背後也有著千絲萬縷的經營和盤算。更何況,如果經濟繼續下行,財政持續乏力的話,體製內收入也難保不會逐漸下移,不裁員不降薪神話也可能不得不打破。
究其原因,中國仍舊是一個有6億人月收入不到一千的國家,不少人所謂的中產,其實幾乎是“富人”的概念。嘲諷中產,宣泄的多數是仇富的階級情感。問題在於,在“看不見的手”之下,多數人已經是生活在市場中的命運共同體,在隱約之中有各種關係鏈接。譬如,在過去,即使大廠有中年危機,那個時候被“優化”,多數已掙到了一輩子的錢,可以安然離去,也可以做投資人,繁榮一二級市場。在現在,年薪百萬被下崗,找了一圈,降薪一半可能也沒人接盤,反而使得原來年薪幾十萬的人也開始被卷。幾十萬一旦開始卷,那麽年入十萬的日子,大概也不會好過。這是一個連環效應。
從某個角度講,中產的處境無非是多數人處境的前驅。本質上,年入百萬人群是分到經濟蛋糕上奶油最豐厚的群體,他們的遭遇,其實預設的是未來經濟的處境。歸根到底,所有人的收入,無論高低抑或體製內外,都維係於市場的活力,一旦市場活力消失,多數人都會麵臨類似的未來。
作者:徐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