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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力可以腐蝕任何人,哪怕是拿破侖

(2023-12-22 18:19:52) 下一個

拿破侖為何走向了失敗。

之前連著幾篇稿子,連著談了拿破侖為何可愛(《我花了兩個半小時,看了一部給狗拍的電影》)、為何成功(《人們推崇他,壓根不是因為他太能打》)、如何走向偉大(《拿破侖的光輝,源於他死後的“垃圾時間”》)。今天我們來聊另一個問題,他為什麽會失敗?或者說究竟是誰擊敗了他。

在我看來,擊敗拿破侖的,既不是俄羅斯的冬將軍、英國的威靈頓、或者普魯士的布呂歇,而是他手中的權力——皇帝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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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之前的文章中曾經提到過,拿破侖在風雲動蕩的法國大革命時代能夠取得如此卓絕的成就,原因在於他確實天資聰穎、博覽群書(尤其是大量閱讀啟蒙時代的名著)、精力旺盛更外加平易近人。

所有這些特質綜合起來,讓年輕時代的拿破侖猶如一輪朝陽一般光芒四射而富於感染力,拿破侖這種驚人的魅力,突出體現在他(被雷德利·斯科特的《拿破侖》近乎侮辱性的一句話帶過)的意大利遠征當中,1796年,當拿破侖接手法軍意大利方麵軍時,他所麵對的是一支補給缺乏、士氣跌到穀底、幾乎一旦上陣就要一觸即潰的散兵遊勇,且人數隻有四萬人,卻要麵對兵力數倍於己的奧撒聯軍。但拿破侖並沒有氣餒,他幾乎僅僅利用演講的口才與對普通士兵的走訪,就讓法軍的士氣迅速恢複,讓士兵們愛上了這個活力四射、平易近人、知道他們需要什麽、並許諾帶領他們去贏取的“小班長”。

然後這支軍隊就完成了西方戰略之父漢尼拔之後從未有軍隊完成的奇跡——他們翻過阿爾卑斯山,挺進亞平寧,在拿破侖的指揮下穿插迂回、圍點打援、聲東擊西,大小70餘戰、主力會戰14次,幾乎從無敗績,僅俘虜敵軍就達到驚人的、四倍於己的16萬人。

意大利人喜歡投降的習慣,也不知是不是從此就開始的。

拿破侖的指揮風格、崇高聲望、以及他後來賴以建立法蘭西帝國的老班底,都是這一戰打出來的。

所以,我實在想不出,如果老雷真想拍一部觀點中正一點的正經《拿破侖》,有什麽理由居然一個鏡頭都不給意大利戰役。

這就好比你說你拍個《李世民》,不拍他少年時怎麽虎牢關外一戰擒兩王(大唐版“三皇會戰”),中年怎麽勵精圖治,光聚焦玄武門事變那點事兒,描繪他怎麽殺兄納嫂,然後寫寫他晚年的昏庸獨斷,把他描繪成一個弑親怪獸、色中餓鬼和無道昏君,你覺得但凡看過唐史的人能不怒麽?……

扯遠了,說回來,拿破侖的這些過人優點,外加他對法國大革命“革命但務實”的態度,讓他即便在發動霧月政變、以軍人之身成為第一執政之後也有大量人支持。霧月政變和其後的稱帝也的確給他了一展政治才華的舞台,被說爛了的《拿破侖法典》其實隻是拿破侖所推進的政治改革中最顯眼的那一小部分,他以旺盛的精力整頓吏治、清除腐敗、提振行政效率,歐洲在1848年革命後絕大多數國家的基本架構,幾乎都是以拿破侖所改良後的法國政府為藍本建立的。


此外拿破侖在軍事上光輝也得以持續,並在稱帝後一度衝到了頂點——奧斯特裏茨的三皇會戰。

但就像他讓他的隨軍傳記作家所記下那句話一樣——奧斯特裏茨的太陽。在三皇會戰之後,確切的說,是從拿破侖稱帝的那一刻起,他的衰敗就已經開始了,權力的魔戒開始腐蝕他的身心,讓這個太陽般的人物,走向注定的日中則昃。

2

這條下坡路的起點,其實正是被很多“拿迷”所津津樂道的拿破侖稱帝後大封元帥。

元帥製度本來是法國在中世紀就形成的傳統,當國王不敢或不方便外出征戰,而整個軍隊又需要一位獨當一麵的將領統禦時,法王就會冊封他信任的將領為“元帥”(maréchal)。

也就是說,法軍中的元帥本來是稀少(甚至很多時候獨一)、並必須在關鍵時刻獨當一麵的存在。

可是拿破侖在稱帝之後,卻大封他手下的將領為帝國元帥,整個法蘭西第一帝國時期,共冊封了二十六名帝國元帥。

表麵上看,這似乎說明了拿破侖時代法軍將星璀璨、人才濟濟。但如果你真的細致去考察這二十六個元帥的名單,你會發現這裏麵“水貨”非常多。比較公認的說法是,在拿破侖這二十六帥當中,真正有能力獨當一麵的,大約也隻有達武、蘇爾特、馬塞納、拉納等屈指可數的幾個人。

其他大部分元帥,要不然就如繆拉一般,是負責騎兵的“專門人才”,要不然幹脆如內伊一樣,讓他打一場勝仗容易,讓他通盤考慮一下全局,實在是“臣妾做不到”的猛子將、甚至庸才。拿破侖最終的滑鐵盧之戰,最後也就是被坑死在


實話實說,拿破侖手下的大部分元帥,多數時候其實都隻是頂著元帥的頭銜,在做原本將軍就能做的事情。拿破侖的大封元帥反而導致了整個法軍指揮係統的混亂、將領們的不相統屬和矛盾重重——原本你是上將我是中將,你是少將我是準將,那我必須聽你的,但現在大家都是元帥了,誰服誰啊!

這種元帥“通貨膨脹”所造成的噩夢,集中爆發於拿破侖的西班牙戰爭當中,由於拿破侖所派去的幾位元帥之間的互不統屬、且矛盾重重,他們得以被英軍的威靈頓將軍反複上演各個擊破。

於是就有了拿破侖打威靈頓,怎麽打怎麽贏,威靈頓打拿破侖手下那幫元帥,怎麽打怎麽贏的奇景。

拿破侖大封元帥的行為,不僅沒有分擔自己的軍事指揮壓力,讓他把更多精力集中在政務上,反而加重了他的指揮負擔,因為以前依靠將領之間階級關係就可以協調好的指揮鏈,在他大封元帥之後徹底亂掉了,弄得他什麽事情都必須事必躬親。

那麽拿破侖為什麽要錯誤的選擇大封元帥呢?這裏麵,除了“拿皇吃肉,元帥喝湯”,你都當皇帝了,不給老兄弟們一個元帥當實在說不過去的封功臣因素之外。更主要的,我想還是一種“不得已的權謀”。

拿破侖死後幾十年,大清出了天王洪秀全,創造性的在還沒得到半壁江山的情況下封了兩千多個王。被很多後世史家嘲笑為沒文化。但實際上,洪秀全此舉其實有著“樸素的權謀智慧”。

所謂“眾建諸侯少其力”,皇權最為致命的問題,就在於它是拒絕分享的,甚至哪怕被分享名聲與威望,也不可以。

但無論是“王”,還是“元帥”,這些榮譽都天生具有聚攏名聲的效果,名聲日顯就會成為威望,威望日隆就會挑戰皇權。

於是,作為“初代創業者”的洪秀全如果不想身邊再出一個東王楊秀清,拿破侖如果擔心手下在自己遇到危機時也來一場“霧月政變”。他們唯二的選擇就都是:要麽不封,要封就大封。用頭銜的通貨膨脹去稀釋它對自身皇權造成的威脅。


當然,不那麽聰明的洪天王做的比較誇張,封了兩千多個王,所以破產速度更快。拿破侖就謹慎的多,才封了二十多個元帥,但一樣逃不出破敗的命運,因為這就是皇權的詛咒。

3

實際上,在拿破侖稱帝之後,不僅他麾下的元帥們因為才不配位、階層混亂而指揮水平下降。拿破侖自身的指揮水平,也在急速下降。

“主力會戰的勝負,決定戰爭中的一切。”這是克勞塞維茨在係統的總結拿破侖戰爭之後說出的名言。

其實在克氏說出這段話以前,拿破侖本已在軍事實踐中作到了這一點——在他前期指揮的所有戰爭當中,拿破侖都力求先集中優勢兵力,消滅對方的有生力量,必要時甚至會大踏步的後撤,通過戰略迂回創造對己方的有利態勢,然後通過殲滅敵軍主力獲得戰略主動權。

但是,在拿破侖稱帝之後,這種謀略智慧在他的指揮藝術中逐漸消失了。三皇會戰中將奧斯特利茨城堡讓給聯軍,幾乎成為拿破侖戰略藝術的絕唱。在此後的征戰中,拿破侖越來越放棄敵軍有生力量、而去重視被他原先棄之如敝履的有政治意義的城市,比如莫斯科和柏林……

拿破侖之所以非要放棄原先正確的指揮思路,由精明的“爭軍”轉向笨拙的“爭城”,說白了還是因為皇權。

在當上皇帝之後,拿破侖的心態隨著他的地位一起發生了變化。

我在之前的文章中曾經提到過,拿破侖所稱的皇帝(英白拉多),在西方曆史上是有特殊含義的,英白拉多是民選的英雄,既然作了英雄,那你就必須不斷地在對外戰爭中取勝。而民眾,他們是不懂得你的戰略迂回有多麽高深莫測、你殲敵於一役的籌劃是多麽高妙的。你想在今天搞“存人失地”,為的是後天的“人地皆存”,得到消息的民眾可能明天就在巴黎築起街壘,把你推翻罷免了。

所以在拿破侖稱帝之後,來往於他的禦帳和巴黎之間的軍需官,多了一項“軍需物資”——巴黎的報紙。身為皇帝的拿破侖,指揮再也不能像做將軍時那樣隨心所欲了。

所以當了英白拉多不能後退、更不能戰敗,隻能從勝利走向勝利,或者至少看上去“勝利”了——在西方曆史上,這是所有想當“大帝”的人,都甩不脫的詛咒。

晚期的拿破侖,徹底被這個詛咒栓死了。精明的庫圖佐夫看到了拿破侖的這種困境,在1812年拿破侖征俄時,說服沙皇執行堅壁清野、分段阻擊、層層遲滯、外加遊擊襲擾的戰術。拿破侖想要莫斯科,那就讓他莫斯科好了!於是拿破侖得到了莫斯科,卻輸掉了整個戰役。

4

當上皇帝的拿破侖,不僅要把虛幻的勝利榮光給巴黎民眾,也要獎賞他的親族另一種他們原本不配擁有的東西,那就是他曾經反對的封建王權。

是的,大封元帥的同時,拿破侖大封了自己的親族。

他的長兄,約瑟夫·波拿巴,先封那不勒斯國王,後封西班牙國王,其任內西班牙狼煙四起,消耗了他弟弟大量的精力。

長妹,埃利薩·波拿巴,封托斯卡納總督,法蘭西公主。

二弟,路易·波拿巴,受封荷蘭國王。

二妹,波麗娜·波拿巴,受封瓜斯塔拉公爵夫人和法國公主。

三妹,卡洛琳·波拿巴,與拿破侖的元帥繆拉成婚,兩口子被封為那不勒斯國王和王後。

最為搞笑的,是他的幼弟哲羅姆·波拿巴,這個人事後被證明沒有任何執政才能,但就因為是拿破侖的弟弟、而且最聽話,拿破侖單獨給他劃定了威斯特伐利亞王國這個其實完全沒有必要獨立存在的封地給他,哲羅姆上台之後,僅僅幾個月就把原本富庶的威斯特伐利亞搞的國庫空虛。並成功引發了德意誌地區對其兄長的敵意,為拿破侖在萊比錫會戰中的慘敗埋下了伏筆。

拿破侖賴以崛起的法國大革命,本來是反封建世襲的,可是稱帝之後的拿破侖卻在“封建親戚”這一點上,走向了曾經的自己的反麵,為什麽呢?

我覺得這裏麵最為重要的,其實還不是家族裙帶的私心,還是皇權效忠問題——拿破侖無奈的發現,隻有親屬才能保證對他權威的絕對忠誠。

對這一點證據,是拿破侖其實還有個大弟——呂西安·波拿巴。

在拿破侖的眾多兄弟姊妹當中,呂西安是才能最為出類拔萃的,甚至在某些方麵不亞其兄長,但就是這個最有能耐的弟弟,拿破侖卻唯獨沒有給他封王。因為呂西安拒絕聽從拿破侖的指揮,甚至連為封爵而離婚這件事都不肯做,最終拿破侖將他流放到了意大利,斷送了這個弟弟靠自己能力掙來的政治前程。

是的,帶領其領民做匍匐於皇權之下絕對服從,這可能是拿破侖“封建親戚”唯一的理由和最想要得到的結果。

拿破侖試圖仿照古羅馬的製度體係,在法國建立了一個英白拉多+議會的複合政體。這個政體在保證英白拉多足夠開明、接受監督和罷免、並受民眾擁戴時,是可行的。但它存在一個致命的問題——“法蘭西人的皇帝”再怎麽英明偉大,也隻能是法蘭西人的皇帝,他不能成為荷蘭人、意大利人、德意誌人、西班牙人的皇帝,拿破侖如果真的把這個體係推廣到全歐,就必須在被他征服的其他國家製定憲法、建立議會、然後讓當地人民推選自己的“英白拉多”——但這就又意味著法國將對這些被征服地區失控。法國將重新陷入國際博弈的被動。

於是無奈的拿破侖隻能選擇啟靈於他曾反對的封建製,靠封建親戚來遙控這些被征服的國家。畢竟“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隻有血緣是保證不會背叛的鐵則。

但這件事,其實也很難說。比如他兄弟中才能僅次於呂西安、相對比較成器的路易·波拿巴(拿破侖三世他老爹),走馬上任荷蘭國王之後,那真的是想執政為民,為了“窒息”英國,拿破侖要求荷蘭必須參加他的“大陸封鎖體係”,路易立刻嗆聲,說我們荷蘭是商業民族,做生意就是荷蘭人的命!你怎麽可以為了法國的利益,讓荷蘭老百姓利益受損呢?

被頂撞的拿破侖大發雷霆,專門去信給路易,說“我愚蠢的歐豆豆”……啊,不對,是“我親愛的弟弟……我把你安置在荷蘭王位上,是因為我認為你是一名忠誠的法國公民,可你采取的措施同我和法蘭西對你期望的完全相反。……從你一意孤行的迷途上回轉過來吧,做個誠心誠意的法國人!否則,你的百姓也將擯棄你,你將成為被嘲笑的對象而離開荷蘭。”

你看,在這封信中,其實就暴露了拿破侖式“共和皇權”的關鍵問題——他的統治基於民意,但皇權卻需要絕對的服從,那麽被要求絕對服從的民意還是民意嗎?這本身就是一個無解的悖論。

5

其實路易與拿破侖的爭執中,還涉及到拿破侖稱帝之後最大也最愚蠢的一個錯誤,那就是大陸封鎖政策。

拿破侖的崛起發生在一個微妙的時間點上,那就是英國正在爆發第一輪工業革命:1776年,瓦特改良出第一款實用蒸汽機,並向市場推廣,人類工業進程的車輪開始隆隆啟動。

工業化的本質,是用機器代替人手,提高生產效率,完成或正在進行工業化的國家天生對市場和原材料擁有龐大的需求。而歐陸作為離英國最近也最大的原材料產地和商品傾銷市場,對正在“長身體”的英國當然至關重要。

也正因如此,英國才會對恐怖十年之後的督政府、以及拿破侖執政時代的法國依然采取極端敵視的態度——按照時任英國首相小威廉·皮特在撕毀亞眠條約時的議會發言,拿破侖在法國扶持和鼓勵其工業這件事本身,就是在“窒息我們的工業”。

而在英法矛盾因為市場和原材料的爭奪變得不可調和之後,稱帝後的拿破侖認為自己有能力將小威廉·皮特所說的這種“窒息”搞的更加徹底一點,於是就有了大陸封鎖政策。

所謂“大陸封鎖”,簡而言之,就是法國通過實現歐陸霸權、協商或者強迫其所有盟國和附庸都不與英國展開經貿往來。斷絕英國所必須的市場和原材料,窒息英國的工業發展。當然拿破侖也沒有愚蠢到認為已經對工業化食髓知味的歐陸可以回到前工業時代。他給出的方案是“進口替代”——也就是在法國大力扶持、發展本國工業,讓法國的工廠接替英國去滿足歐洲的商品需求。

而且實事求是的說,拿破侖對英國的訴求也不算過分,他在1812年遠征俄羅斯時曾在書信中明確寫道“最終,精疲力盡的英國將拱手投降,同意和歐洲大陸分享貿易的成果。”

換句話說,拿破侖並不是想要徹底窒息英國的工業化,你肯分我一杯羹,英法並肩站在產業鏈頂端一起發財,我就滿足了。

這個計劃看似有理有利有節,工業革命時代的世界貿易邏輯已經不同於之前的大航海時代,它遵循三個殘酷的經濟法則:

第一,有且隻有一個國家或經濟實體可以占據工業時代的產業主導地位。

第二,有且隻有一種貨幣可以保持世界貨幣的霸權地位。

第三,所有工業時代的商貿參與者,都必須完全打開自己的市場,融入到統一的全球市場中,才能獲取這場“饑餓遊戲”的入場資格。

而如果你讀過亞當斯密的名著《國富論》,你就會知道,亞當斯密早已預見了這些法則。

確切的講,英國首相小威廉·皮特正是因為讀了亞當斯密的書,並以其為師,認識到了正在到來的時代的經濟法則的殘酷性,才堅定地執行了自由經濟學說,力圖讓英國在這場殘酷競賽中先發一步以獲得主導權。並在法國試圖迎頭趕上的時候,咬牙執行了絕不妥協、絕不“分享”的策略,以扼殺這個競爭對手。

小威廉皮特是睿智、殘忍卻又清醒的。

而拿破侖是不幸的,他年輕時代讀了很多書,但唯獨不理解亞當斯密。所以他錯誤的將目標定為了“與英國分享貿易(產業主導權)”這個絕對不可能實現的願景;並且更加錯誤的選擇了封閉自身的市場,試圖以進口替代迎頭趕上英國。

這是一場注定失敗的戰爭,因為拿破侖的士兵再能征善戰,也無法與經濟規律作戰。

果然,在大陸封鎖期間,掌握海權並因此掌握全球貿易的英國與困守大陸的法國之間的生產效率差距被進一步拉大,大陸封鎖令的締約國為了追求更廉價的商品進口與更昂貴的原材料出口,開始紛紛默許甚至支持走私貿易。而拿破侖為了維持大陸封鎖體係,開始頻繁的以利誘、以威脅、以武力幹涉他國內政。在這個過程中把自己耗的筋疲力盡,並敗光了之前的“解放者”形象。

最終,俄羅斯沙皇亞曆山大一世公開宣布撕毀與法國的《提爾西特合約》,退出大陸封鎖政策,公開與英國恢複貿易。拿破侖為了維持自己搖搖欲墜的封鎖之網,阻止其他國家效法,不得不遠征俄羅斯,最終在寒冬中折戟沉沙。

而沙皇撕毀合約的原因,除了沙俄祖傳的賣隊友技能之外,最重要的原因,還是俄羅斯的經濟已經無法忍受沒有英國這個全球貿易引領者參與的環境了。

實際上,如果拿破侖沒有稱帝,他的這個錯誤本是有望得到及時糾正的。

因為法國當時也有自己的傑出經濟學家。比如古典經濟學派法國代表人物、《政治經濟學》的作者,被李嘉圖稱為“(歐洲)大陸首先正確認識並運用斯密原理的人”的讓·巴蒂斯特·薩伊。

薩伊本來是拿破侖的好友,拿破侖下達大陸封鎖令時正受到拿破侖的重用,擔任法蘭西財政委員會的主席,他在聽到皇帝在柏林下達的命令之後,立刻在《哲學、文藝和政治旬刊》上發表文章,反對拿破侖推動這條政策。認為此舉“不是在窒息英國,而是讓法蘭西自己窒息自己”,想要在經濟上與英國爭衡,就必須堅持亞當斯密的自由經濟政策。

可是,薩伊的這番謀國良言,換來的卻是拿破侖的勃然大怒,拿破侖甚至不惜一改自己之前定下的出版寬鬆政策,下令《旬刊》停售,並將薩伊立刻解職,之後再也沒有任用他。
這個曾經的薩伊好友之所以下達如此嚴酷的命令,其實也是其帝位使然——由於拿破侖是皇帝,就像他的征戰不再能允許失敗一樣,“大陸封鎖令”無論正確與否,從頒布那一刻起,就隻能有執行這一條路。糾錯的空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於是喪失糾錯能力的策略、通往了耗盡國力的征途、而耗盡國力的征途則通往了俄羅斯的凜冬。法蘭西帝國和他皇帝的榮光終於在這凜冬中灰飛煙滅了。

這就是拿破侖的失敗之因——無論是大封元帥、封建親戚、指揮失當還是大陸封鎖,所有這些錯誤,其實最終通向一個罪魁,那就是他自己在加冕典禮上撿起並帶上的那頂沉甸甸的皇冠。皇冠束縛了拿破侖、改變了拿破侖,讓他從堅決化為了固執、從睿智變為了狹隘,從靈巧墮入了笨拙。

一切就宛如托爾金在《指環王》中的那個“一戒禦眾戒”的魔戒一樣,在賦予持有者無上力量的同時,也給他們施加了最為致命的詛咒。

然而拿破侖留下的悖論也是深邃的,像法國這樣的國家,在當時並不擁有分權與自治的傳統,所以大革命之後出現一位強人去登頂稱帝完成統合成為了一種必然。但這個必然也引發了必然的悲劇。

從這個角度來說,拿破侖甚至應當感謝威靈頓,感謝後者在滑鐵盧戰役中擊敗了他,讓他不用頂著那頂其實無人可以承受其重的公民冠慢慢衰朽,而是留下了一個還算光輝和偉岸的身影,以讓後世的歐洲人在他離開後的時代中去懷念和推崇。

也許正因如此,威靈頓才會說“勝利,那是除了失敗最大的悲劇。”

威靈頓看到了他在用擊敗拿破侖成就拿破侖——那個巨人退場了,滑鐵盧的鮮血洗去了皇權沾染在他戰袍上的汙漬,許多年之後,在壓抑中爆發的人們,將隻記住他高撐三色旗帶領革命軍衝鋒的背影,而淡忘了他被猝然打斷的朽敗。


對拿破侖來說,失敗,也許是比勝利更好的救贖。

 

 

作者: 海邊的西塞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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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ndstone2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矽穀工匠' 的評論 : 有道理,謝謝分享!
矽穀工匠 回複 悄悄話 寫得好。有欲望,就有苦難。即使你是拿破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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