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寫了“公知”的溯源和辨誤,有人留言讓把“正能量”和“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也說一說,其實這些話題都談過,但都沒仔細談,今天做一個補充性的綜合敘述。
好幾年前,“正能量”一詞極為流行,今年已經不太流行了,但這個詞語異變之後的含義早已取代了它的本意並深深烙在人們大腦中。
我對使用這個詞語的0.5十分鄙視,極其看不起,他一說這個詞語,我原本還打算跟他講理的心情瞬間就沒有了,有點兒類似於我本想給你講點兒壯陽之道,結果你一張嘴暴露了自己是個閹貨的真相,那我給你講正常人類的事情你咋可能理解?而如果是誠心來交流的人說出這個詞語,我都會去向他解釋:這本是一個物理學名詞,不該這麽用……
可能大家覺得我太迂腐,為了一個詞語跟人這樣較真兒,是不是太不值得了?太不應該了?
是的,我就是這樣的人:日常社交和網絡論戰,如果我被告知自己錯了並且有足夠的證據證明我的某個觀點是錯誤的,或者某種態度是不該的,我會很痛快的道歉,因為錯了就該道歉,但是誰跟我論戰的時候錯了如果不道歉,或者知道自己錯了還堅持不認錯,那對不起,在你認錯之前我不會跟你和解——這也是我跟有些群友罵戰好幾年、他已經放棄跟我鬥嘴但我依然堅持不放過他的原因。
中國人對錯誤和罪惡的無原則包容是造成我們無盡苦難的根本原因——這個觀點深植我的頭腦裏,也是我對那些寡廉鮮恥、始終不認錯的人始終心存敵意的最重要原因。
從國家之間到官民之間,不管有什麽仇恨和芥蒂,如果想要和解,承認問題存在、承認錯誤是和解的第一步,這是不容置疑的真理。
這也是我這些年對那些肆意歪曲詞語本意的做法非常不滿的原因,不管什麽時候,隻要是宏大背景下產生出來的新詞語、新句子,我都相當警惕,因為語言這個東西不是一般的工具,語言決定了人的思維,而人的思維有又決定了自己的認知水平乃至命運,如果一群人、多數人的思維水平、認知水平都很低,那影響的將是我們整個民族的命運,因此我非常擔心語言的異化和墮落。
① “正能量”溯源
因為繆可馨跳樓一事,全社會對“正能量”這個詞語很有看法,那位訓斥繆可馨的語文老師袁燈美也因此成為首位利用“正能量”而臭名昭著的人。
這個詞語的來源已經不可考了,有人說是山木培訓的BOSS,每次強奸女員工,就會說:你現在的狀態很差,那是因為你體內的“負能量”太多,讓我給你注入“正能量”……這個說法我覺得不靠譜,還有一個說法是日本有人寫了一本書叫做《水知道》,在這本書裏最早出現了“正能量”這個提法。
還有一個說法就是理查德·懷斯曼曾寫了一本《正能量》,書名是《Rip it Up》,直譯是《把它撕開》,與“正能量”(positive energy)毫無關係,那些暢銷書的翻譯者之所以這樣翻譯,說明當時這個反智的詞語已經在中國頗有些要火起來的苗頭了。
這個詞語真正大火、火遍全網,應該是在知名“正能量作家”周某平、花某芳粉墨登場之後的事情了。
這個詞語火到什麽程度?我記得那時候不僅網絡上這個詞語的曝光度極高,就連身邊的很多朋友也不時偶爾蹦出這個詞語,我從來沒有主動糾正過誰,隻有當他跟我提這個詞語的時候我才會告訴他這個詞語不該這麽用;我也曾遇到很多次被群友要求多寫點兒“正能量”的東西,凡是我看到誰艾特我說這樣的話,我都會跟他掰扯這個問題到他不說話、以後見了我發文他不吭聲的地步:不是我爭強好勝,而是這個詞語真的不該這麽用——
1、上過高中的人都知道,能量是標量,沒有正負之說,“正能量”的說法從傳播知識的角度來說是錯誤的,會讓孩子們產生知識上的錯誤。
2、物理學名詞貼上政治標簽,科學用語被意識形態化,這本身就是反科學的事情,不值得提倡。
3、把批評意見說成“負能量”,把讚美聲音說成“正能量”又是典型的非黑即白、製造對立的二分法,過去幾年的曆史也證明了我們的社會一直在重演同樣悲劇:通過汙名化某個詞語和它對應的人群,最終實現打壓不同意見的目的。
一個全世界通用的的物理學名詞,就這樣成為一個特色詞匯,失去了它本來的意義,不知道是科技的異化還是文學的墮落?
我曾在一次文化界的聚餐中認識一位很知性的姑娘,長相俊美又舉止得體,我們互相加了微信後我發現她還是個瑜伽高手,於是更加佩服,結果有一天她給我發微信說,他關注我的朋友圈挺長時間了,覺得我再這樣下去會浪費了我的才華,她建議我多寫點兒“正能量”……
那一刻的感覺真是五味雜陳,頗有“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的遺憾。
我們基本上可以判定:一個人如果特別喜歡要求他人說“正能量”,那麽多數情況下他應該是個文化層次不高的人,其次,他是個人雲亦雲、毫無自己想法的人,最後,就算真的有“正能量”這東西,他也不想想:一個隻有“正能量”、容不下“負能量”的世界是可怕的----
你能想象一個世界隻有白天沒有黑夜嗎?一年365天,天天大太陽,正得不能再正的大能天天射在正能網友們的身上,照射在山川田野裏,你還想吃糧食?還想喝水?!
不成敬意,請正能派收下寶圖
一句話總結:不接受、不承認這世上確實有“負能量”才是最大的“負能量”.
“正能量”的副作用,就是搞壞了漢語,搞壞了人們的腦子,要不得。
② “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溯源
2016年3月24日,人民日報發表評論“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好評如潮,連平日裏不怎麽待見該報的人士也有很多對此評論表示認同,當時我沒有公眾號,僅在群裏就雪崩發生的原因(地形地貌、層疊形式、重力原因以及受害人是誰)做了簡單描述。
關於這句很時髦的話,我先潑一盆冷水:以人民日報的專業度,幾乎沒有任何人能抵擋,但我想說:
理解一句話一定要看它當時的背景、原意,然後再看引申意義是否適用於眼下討論的情況。
二戰時期,波蘭詩人斯坦尼斯洛·耶日·勒克被抓到捷爾諾波爾集中營,因為他已經逃跑過一次,所以兩個納粹士兵得到命令,把他押到樹林裏命令他給自己挖一個墳墓,然後處決他,斯坦尼斯洛趁一個士兵去看管其他人用鐵鍬猛砍這個煩躁饑餓、精力不集中的士兵的脖子,殺死士兵後詩人得以逃脫,因為這段經曆,詩人寫下:
“Zaden p?atek ?niegu kiedykolwiek czuje si? odpowiedzialny za lawinie.”翻譯成英文是“No snowflake in an avalanche ever feels responsible”,再翻譯成中文,比較接近的意思是“雪崩中沒有一片雪花覺得自己有責任”。
所以這段話的本意譴責納粹德國從上到下的暴行邏輯——從屠殺猶太人的槍手到毒氣室的建造者,再到運送猶太人的火車司機和士兵,他們隻是在履行自己的職責,沒人覺得自己對死難者負有責任(Responsible). 但是某個聰明的中文翻譯者把“Responsible(責任)”替換成了“Innocent(無辜)”,使得長於道德批判、道德綁架的國人引用起來更加得心應手。
即使是詩人的原話,也存在概念模糊和分析錯誤----它將雪崩的責任引向了每一片雪花,但卻忽略了真正形成雪崩的原因——地球重力和當地植被,而這句話被中文特殊加工之後,成功的將人們對產生雪崩的原因從外界原因(地球重力)轉移到了對雪花自身的自我否定。
首先,雪崩不是因為雪花不負責任,而是雪花的存在形式出了問題,猶如人們能蓋起房子,不是因為組成房子的每塊磚頭都勇於奉獻,而是因為房子的建築設計合理,而房子如果在地震中倒掉,房主也不會怪罪磚頭說:“沒有一塊磚頭是無辜的”!因為他知道導致房子倒掉的力量來自地殼運動。
雪崩形成的核心原因是缺乏植被的斜坡和地心引力,而平地上的雪,無論多厚也不會發生雪崩,我曾在喀納斯齊腰深的雪地裏跋涉,很開心,但當我們穿越雪山必須路過植被稀少的雪坡的時候,向導就會很緊張,再三叮囑大家不要搞出大動靜,所以說,形成雪崩的根本是萬有引力和當地的地形,而不該責怪雪花,而且雪崩時,受害的不是雪花,是壓在雪下的人。
成功誘導大家接受每一片雪花都承擔責任的時候,其實民眾已經默認了斜坡存在的合理性,轉而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再說一遍:每句話都有特定的語境和寫作背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引用,那就中計了。
用“雪崩”指代社會不公事件確實很形象,用每片雪花比喻圍觀的民眾也講得通,但是你要說這“雪崩”(不公事件)是每個圍觀的民眾造成的,可就講不通了——老百姓有個毛的能力?
“雪花有罪”的理論用“雪花”置換了主體概念,然後再用錯誤歸因的方式將造成雪崩的原因歸結到每片雪花身上,完成了完美的嫁接和流暢的轉移。
千百年來的文化和近現代的特殊教育,導致國人思維一碼色兒的線性思維,極少擁有結構化的思維。
結語
我對文字很敏感,任何對文字加工的行為都會引起我的警覺,比如前一段時間鄭智化歌詞被改得很正能的那件事,雖然沒寫文章,但心裏是非常不滿的——照這樣改下去,今後就沒啥是不能改的了。
比如我可以改一下白居易的《賣炭翁》:
賣炭翁,伐薪燒炭南山中,滿麵紅光健康色,一頭烏發雙手淨,賣炭得錢何所營,墨鏡鑽戒大金鏈……
再比如李紳的憫農二首,可以改成:
鋤禾月當頭,汗水不落土,看我盤中餐,天上掉餡餅……
張養浩的《山坡羊·潼關懷古》可以改成:
開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開發了別墅,興,百姓爽,亡,百姓更爽!
作者: 肉做的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