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上海到了疫情開始以來最危急的時刻,如今上海的魔幻和去年的印度不相上下,因此很多人來問我看法和感想。像我這種經曆過印度疫情,現在又回來經曆上海疫情的人,恐怕不會很多。
首先我要說明一下,我本人是疫情封控的極大受益者,因為我的工作性質決定了越是封閉的環境效率越高,最近公眾號的更新速度正是拜封控所賜。我不敢說防控對我的生活完全沒影響,但肯定要小於90%的人;我對物質的需求也要低於90%的人,別的不說,我早就習慣了沒有綠葉蔬菜的日子,你們行嗎?因此我對現在防控的想法,跟我的自身利益完全沒有關係。
上海的封控分成了浦東浦西兩部分,浦東完全封控之前的27號晚上,放大家出去買菜的那波操作,無數人在超市、菜場擠作一團,簡直就跟印度去年封城之前專門開放一天讓大家補充物資的情形一模一樣。但我不得不說上海人民的購買力是印度人民所望塵莫及的,至少我在印度沒看到人們把菜場超市裏的東西一搶而空。
透過最近朋友圈流傳的那些人頭攢動的照片和視頻,我能感受到人民群眾對封控的恐慌要遠遠大於疫情本身,有許多人都是因為聚眾買菜中槍的。當然,這並不是說大家對疫情就不恐慌——疫情如“虎”,封控如“苛政”,苛政猛於虎也。在小區裏放風的期間,聽鄰裏之間的談話,提到疫情所用的字眼盡是“厲害”、“嚇人”、“危險”——盡管上海從2020年到現在死於疫情的隻有7個人,並且這一輪疫情超過90%都是無症狀陽性,可很多人潛意識裏還是覺得這病毒一沾就死。
前兩天有幸去了一趟超市,許多商品已被“洗劫一空”。這是我連在印度都沒見到過的。超市工作人員為了能夠繼續上班,在賣場裏已經關閉的美發沙龍打地鋪。
原本以為已經兩年過去了,人民群眾能夠更加理性地看待已經嚴重弱化的病毒,然而事實情況卻遠非如此——許多人依然活在恐慌中,而這種恐慌的傳染效應製造了更大範圍的恐慌。就拿現在的上海來講,人民群眾除了害怕新冠之外,更害怕買不到菜、配不到藥、看不了病、緊急情況得不到及時救治……現在上海人不怕確診陽性,隻怕確診了陽性把你拉去隔離點卻又不管你。凡是有老人、小孩的家庭,隻能祈禱封控期間老人、小孩不要出事不要生病——平時的小問題,現在都可能成為大問題;平時的大問題,現在則可能成為致命的問題。
我住的地方就在小區居委會對麵,每天早上都在居民和居委會的爭吵聲中醒來,有那麽幾次居民差點要動手打居委會幹部。我聽不清他們在吵什麽,但不難猜想絕大多數人無非是因為買不到菜、看不了病,基本生存受到了極大的威脅。我們小區裏的老人多,有些站都站不穩,還要在居委會排長隊登記買藥;小區裏有個養老院,聽說封控以來養老院裏的老人已經離世了好幾位。我親眼見到了一位死在家中的老人屍體被救護車運了出去,子女卻不能相隨……
小區裏的居民和管理方每天都爭吵不休
疫情剛開始的時候,許多人將傳播病毒等同於“殺人”,我承認當時的毒株確實相當致命;最近我聽到的言論是把感染奧密克戎等同於“殺死老人”,凡是主張開放的人都是不顧老人死活。我也承認老人在任何疾病麵前都有更高的風險,但我看到的事實是,目前上海這邊直接或間接因封控而離世的老人,恐怕遠比死於新冠的要多。
很多人舉著“生命至上”的大旗,譴責那些主張與病毒共存的人。可是由於不理性的恐慌,讓人們隻關注到那些被新冠奪走的生命——隻要你不死於新冠,隨便你怎麽死都行——除非發生在自己的身邊,也少有人在乎那些得不到及時救治的哮喘患者、等不來透析的腎病患者、每天需要按時服藥和接受護理的老年人——這就是那些人所謂的“生命至上”。
我深深感到現在我們整個國家都病了,這種病跟病毒沒有關係,而是由於無知和恐慌導致的全民臆想症。這種病遠比新冠更可怕,新冠最多讓人腦袋發燒,恐慌直接把人腦袋搞壞了,喪失了基本的理性思考能力與判斷力。
輿論反複強調一旦開放就會有醫療擠兌問題,說什麽按照中國14億人口來推演,千分之一的死亡率也高達140萬,所以無法接受雲雲……我們已經準備了兩年多的時間,接種了那麽多的疫苗,病毒已經弱化了那麽多,且有這麽多控製病毒傳播速度的手段,假如依然還會造成醫療擠兌,那無非兩個原因——1.疫苗覆蓋依然還不夠,且對於防重症無效;2.大量根本無需就醫的輕症患者擠占醫療資源——這隻可能是應對不力的人禍而非天災。且不說140萬的死亡人數推算是否正確,認為這個數字無法接受,本身也是非常不理性的。既然大家要用數據說話,那麽我們就用數據說話。
中國每年死於飲酒的人數是70萬,死於吸煙的人數是100萬,死於糖尿病的人數是140萬,死於高血壓的人數是200到300萬——有人恐慌了嗎?有人覺得不可接受嗎?為什麽不把煙酒公司、甜品店、醃製品作坊都關閉呢?而且這還是每年持續產生的死亡人數,不是一次性的。我們隻需要用鉀鹽替代普通食鹽,中國每年就可以少死50萬人,難道會比“動態清零”更難嗎?
或許有人會說,人年紀大了,總會因為這樣或那樣的疾病去世——既然如此,為什麽新冠就不能成為“這樣或那樣的疾病”中的一種呢?因為後遺症嗎?
很多人對新冠的恐慌來源於對後遺症的宣傳。我看過一些關於新冠後遺症的文章,數據中往往故意不提病例感染的是何種變異毒株,也不提病例之前究竟是無症狀、輕症還是重症——這種誤導不免會讓有些人覺得,隻要你感染了新冠病毒,就一定會有後遺症!我不知道你們大家究竟認識多少個得過新冠的朋友,反正我是認識很多個,輕症、重症都有。除了一個2020年第一波就被感染的朋友痊愈後肺部有異物感,其他人都沒有聽說過有任何後遺症。
自古以來,中國新聞媒體的傳統內容就是“國外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即便人家已經渡過疫情難關欣欣向榮,也必須挖幾個不具典型性的反麵例子拿來大肆宣傳,否則如何能證明自己的優越性?有些人必定會拿一些新聞或數據來反駁我,但大家想到過嗎?你們能夠看到的新聞、找到的數據,難道不是因為有人想讓你們看見嗎?
由於疫情問責製的存在,一些官員一方麵在防控措施上層層加碼人為製造困難,另一方麵也會在輿論上縱容那些令人恐慌的消息——因為隻有老百姓對疫情恐慌,才會積極配合上頭的防控措施;一人陽性全區封控的“連坐”製度更是加深了人們之間的猜忌和敵視,造成了地域上的割裂。
“恐慌”從來是一門生意,世上有多少人都是在通過販賣恐慌和焦慮,來說服人們消費各種不需要的東西、服從各種不合理的命令,以維持脆弱的安全感。
最近網上有一個比喻,說國外的所謂共存是“所有人被蝸牛追殺”。如果大家有任何身在海外的朋友,建議你們最好直接問問他們是否讚同這一說法。這個比喻認為“每次感染都有極小概率重症”,且不說這個說法是否正確,但這難道不是一句廢話嗎?我們每次普通感冒都有極小概率重症甚至死亡,我們每次出門都有極小概率遭遇車禍……我們難道因為存在極小概率就放棄正常生活了嗎?
而且這樣的比喻在邏輯上也完全講不通——假如說中國以外的全世界人民跟病毒共存會永遠處於一種“非正常狀態”,難道中國人民的生活就能正常?難道我們能夠永遠處於這種“孤島”的狀態?中國疫情的結束,難道不是以全球疫情的結束為前提的嗎?到現在都不肯承認甚至抹黑與病毒共存的可能性,隻會讓中國的防控更加騎虎難下沒法兒收場。
那些故意製造恐慌的言論,遠比病毒本身的危害更大。放任這種言論的傳播,而將理性的聲音全部噤聲,老百姓生活在這一信息繭房中,反過來又會加固這種恐慌的情緒。任何人試圖澄清一些問題,說幾句良心話,都會被恐慌的老百姓視為破壞“安定團結”大局的“敵對分子”——比如張醫生。
極高傳播性的奧密克戎毒株正是當下嚴防死守的恐慌形勢一手製造出來的,雖然說病毒的變異沒有規則,但我們人類的選擇卻是有規則的——誰冒頭就滅了誰!自從有人類文明以來,從未有哪一種病毒享受過新冠這種嚴防死守的待遇,這就導致隻有最狡猾、傳播性最強的毒株能夠在“人類選擇”的生存壓力下突圍而出。
“清零政策”起到了一個絕佳的篩選作用,確保了病毒向高傳播性高破防能力的快速變異。新冠病毒的基本傳染數R0一開始隻有1.4到2.5,現在的毒株高達10以上——這意味著一個人平均可以傳給至少10個人,如此逆天的傳播水平正是我們逆天的防控措施“篩選”出來的。我們的防控措施升級非常有限,可病毒已經經曆無數個世代更替,無數毒株前赴後繼犧牲在沙場上隻為突破人類的防線,隻要有一個毒株突圍,就有能力散播到全世界……你們真的的覺得“清零政策”會有勝算嗎?或者說,你們真的覺得這樣的代價值得嗎?接下去隻可能是全國疫情到處冒頭疲於應對。
我看了好幾位流行病學專家關於現階段疫情的文章,前半篇拿論據說話,聽起來覺得似乎不嚴重了;後半篇立馬話鋒一轉,說了一些迎合政策的套話,意思就是還需要繼續等待各種條件的具足……靠現在這樣的“清零政策”來等,隻會等來傳播能力更強的超超級病毒,而且等待的成本已經變得越來越高,而且無論等多久,都不可能有十全十美的最優解——一個14億人口的大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殊情況,怎麽可能找到一個讓所有人都滿意的方案?
張醫生說過:“抗疫不是目的,老百姓的安定才是目的。疫情不會終止,但我們都期盼過上正常的生活。”——這個世界上,先有了人們對某種疾病的恐慌,然後才有了“疫情”;哪怕這種疾病已經不再可怕,隻要人們還在繼續恐慌,“疫情”就永遠不會結束,就永遠沒有辦法過上正常的生活——最可怕的敵人,是來自我們內心的恐懼。
最後感謝所有投訴、舉報、謾罵我這篇文章的朋友,你們正在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證明我的觀點——你們是如此害怕別人不再害怕新冠,因而任何認為它不可怕的言論都必須被消滅。
作者: 隨水文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