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個國家的居民隻斤斤計較眼前經濟利益,隻願意為廉價的服務和商品買單,不意為未來做長遠規劃和投資,那麽,這個國家很難從“跟隨發展”的發展中國家升級成“引領發展”的發達國家。
能為弱者付出的社會,才是文明的社會
當你從上海浦東國際機場飛到紐約紐瓦克機場,你會感受到什麽叫做從“第一世界”的機場,到“第三世界”的機場。當我從陳舊逼仄的柏林機場回到巨大嶄新的首都機場三號航站樓時,同行的記者朋友笑著說道:“發展中國家的設施,就是發達!”
過去數年,我多次往返於美國、日本、歐洲,在跨文化的交流和觀察中,類似的感受還有很多:
從布魯克林髒亂的河濱公園遙望曼哈頓島,我覺得似乎並不比從外灘眺望陸家嘴更令人驚歎。從杭州到上海,和諧號曾以350公裏的速度飛馳;但從東京去仙台,東北新幹線的速度卻鮮能超過250公裏。在德國漢堡,當地正如火如荼推進智能城市建設,但所用互聯網技術卻並不比北京的更為先進……
三十年前,當一個中國人來到美國,會被機場、高速公路、超市、摩天大樓所震撼;而對今天的中國人來說,這種視覺衝擊感已經蕩然無存。於是乎,問題來了,為什麽中國仍然是發展中國家?怎樣才算是發達國家呢?
當然,是否是發達國家,可以用很多指標來衡量,例如國內生產總值、人均國民收入、人均壽命、識字率、工業化水平……但近年來我在跨國旅行和采訪中,漸漸形成了一些主觀判斷方法。
概括來說,發達國家會不計成本地做三種付出。
首先,為弱者付出。正如決定一個水桶容量的,不是長板而是短板;評價一個國家的發達程度,判斷標準不是強者的高度,而是弱者的地位。弱者地位體現在社會生活的方方麵麵:在漢堡,公交巴士到站後會利用液壓側傾車身,方便腿腳不便的老人或殘疾人上下車;在東京,所有地鐵車門上都刻有盲文告知盲人所在車廂位置;在美國紐黑文,政府補貼令當地窮困人群得以和耶魯醫學院博士生住在同一幢公寓。為弱者付出,這首先意味著成本收益完全不成比例的金錢付出(例如,服務盲人和老人的公共設施不產生經濟效益),這是社會強者為弱者買單。反之,過度追求金錢效益,由弱者為強者買單,則是社會不發達的表征(試想,北京還有幾條盲道沒被車位或店鋪占據)。為弱者付出還意味著整個社會的精神升華。在漢堡,一位思科公司經理向我展示他利用捐款開發的難民醫療服務集裝箱,專為湧入德國的難民提供醫療幫助。在很多人看來,帶來社會問題又不產生經濟效益的難民不受歡迎,而思科的這位經理卻堅定地說:“他們需要幫助。”當人道主義精神超越實用主義精神,當整個社會出現大量願意不計成本服務弱者的社會群體時,這個國家必定是發達國家。
其次,為細節付出。注重細節品質,而非宏大外觀,或許是我所走過的發達國家的共性。東京成田機場或許不如北京首都機場現代化,但新宿街頭的公廁設施,絕對堪比北京五星級酒店。雖然中國一座三線城市的高樓大廈都不遜大阪,但在日本,我到再偏僻的小城,都可以放心直飲自來水。為細節付出,還意味著急不得。在紐約布魯克林區,當地好友為我介紹當地社區發展。在一塊荒地前,朋友說由於該地曾被用作化工廠廠房,當地政府花了40年時間仍未完成土壤和水體汙染的清理,因此即便地價很貴也不得不閑置荒廢。麵子易學、裏子難補;經濟發展可以很快,但社會發達則需要耐心。吹噓高樓大廈硬實力,忽略生活品質軟實力,這不是發達國家心態。
再次,為未來付出。在人口僅有12萬人的德國小城博特羅普,我拜訪了剛成立不久的大學HRW,這是這座城市的第二所大學,共有70多名教授。市長蒂施樂說:“我們需要為城市的未來投資。”這讓我聯想起我的故鄉,全國百強縣排名第一的江陰,擁有36家上市公司、160萬人口,卻沒有一所真正的大學。在博特羅普,我還拜訪了一所名為“未來之屋”的公寓改造項目,改造的目的是令建築更加環保節能,但改造成本通過租金回收卻至少需15年。麵對如此不經濟的方案,投資者的理由很簡單:這是未來。在油價便宜的美國,美國人民僅僅為了一個環保理念,自2000年以來購買了160萬輛比同等汽油車貴一倍的豐田混合動力車普銳斯。在德國,為了支持綠色電力發展,德國人民在過去十年忍受了電價翻番。
所有這些看似沒有經濟理性的行為,實則都是為未來付出。如果一個國家的居民隻斤斤計較眼前經濟利益,隻願意為廉價的服務和商品買單,不意為未來做長遠規劃和投資,那麽,這個國家很難從“跟隨發展”的發展中國家升級成“引領發展”的發達國家。
結束在德國的訪問後,我頗為感歎,落後的高鐵網絡、陳舊的基礎設施、低矮的建築,德國似乎沒有大多數中國人以為的那麽“發達”。“什麽叫發達?德國聯邦外貿與投資署專家海寧·埃勒曼如此反問。發達的建築、發達的鐵路、發達的技術……“這些都隻是實現目標的工具,而非值得追求的目標本身”。
作者: 微讀聽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