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我父親腦溢血突然去世,由於後事有我母親和姐姐處理,所以我可以等到五月,美國的大學放暑假了才回國處理父親的遺留事宜。我的老家和洛杉磯有直飛的航班,於是從我住的地方到了洛杉磯,然後飛去中國。飛機的乘客,我目測95%從種族來說都是華人,也許現在從美國去中國的老外已經很少了。我的老家以前可以直飛美國多個城市,如今隻剩下了洛杉磯這條獨苗了。從這也可以看出,中美之間的交流確實減少了很多。
其實我行前我就早已從悲傷中走出,從電話中和我母親聊天,她更是輕鬆自如。我父親從社會屬性來說,是很好的企業管理者,很好的社交友人,但是對於家庭卻付出的並不多,甚至從經濟上來說貢獻也不多。父親工作時是某一千多員工的國有企業的一把手,這也是家庭矛盾的主要來源。我父親對掙錢不感興趣,他工作時愛好名聲勝過了金錢,清廉之極,可是卻很少有人相信他的清廉,總認為他弄到了很多錢,搞得我家總是百口莫辯。其實我母親在外辦幼兒園,才是家庭主要的經濟來源。結果我父親退休後,發現自己在經濟上吃虧很多,又熱愛上了炒股,在這上麵虧了很多錢,實在是不應該。
我父親幾乎不做家務,認為男性就不該做家務,認為這樣是理所當然的。我母親在外掙錢養家,在內主持家務,多次請求我父親參與做家務,我父親均不管。我父親熱愛旅遊,甚至在我母親75歲動了大手術之後,多次請求他留在家裏照顧她,也不管不顧,和他年少時的初戀女友去澳大利亞和新西蘭去旅遊。父親去世後,母親告訴我說,這麽多年以來,再好的夫妻感情也都消磨殆盡了,根本談不上悲傷,隻有甩掉包袱的輕鬆。我對母親深表理解和同情,叮囑她這些話不能給其他人說,藏在心裏自己樂就行了。我深感家庭關係必須是平衡的,如果男方不能做家務,但是能掙很多錢,這樣是平衡的;如果男方不能掙很多錢,但是回家後搶著做家務,我想女方也不會抱怨,這樣也是平衡的。夫妻之間的關係,猶如存錢取錢,對家庭的付出就是存錢,隻有存了錢才有可能取錢。所以哪怕從功利的角度來說。對家庭的付出也是值得的。沒人天生來就欠誰的,就該為誰服務。
我童年的記憶大多數都是緊張的,因為那個年代,大家都住在廠子裏麵,幾乎每天都有人來我家找我父親,要我父親簽字調走的,要職位的,要告密的,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事情,我從小就看慣了。有進門說了兩句就下跪求情的,有痛哭失聲的大打感情牌的,有威逼我父親簽字的,中層幹部換屆時,一晚上幾波人來告密要把競爭對手整下去的。我父親也不勝其煩,於是常常藏在內屋,叫我撒謊對來人說他不在家。我從小見慣了這些事,對權力十分厭惡,並不覺得權力能給人帶來快樂,隻想遠離權力,平平靜靜的活著。我讀小學放學回家時,在路上常常要做很久的心理建立才能回家,心裏想著今天我又要見到什麽事,今天我又要配合我爸對付什麽人,什麽樣的人要怎麽對付,等等。如果回家時,看到家門口沒人堵著,我才能真正的高高興興地回家。在廠子裏麵,好多成年人見著我一個小孩都能曲意逢迎,我從小也很煩這些人,因為我從小就知道這不是尊重,今天逢迎我的人,明天我一旦倒黴了就會毫不猶豫的對我落井下石。
從小的經曆,使得我做事前要思慮再三。每次去中國,我都有自己設計好的在旅途中的人設,沒有漏洞,而且對我最有利才行。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我的美國身份,我既不希望別人因為我的美國身份反感我,也不希望別人因為我的美國身份對我產生好感、歡迎我,我希望別人對我無感。我的人設是去美國出差一周,正在回國的目的地的某大學工作人員。這樣哪怕在飛機上遇到的人反感美國,也不應該反感我;為什麽說自己是在大學工作呢?因為我本來就在這所目的地的大學工作過,哪怕遇到很熟這所大學的人問我具體的問題,我也不會露餡。結果真的在飛機裏真的和幾個人聊天,他們問我的來曆,我按我設計好的人設回答,大家聊的很痛快。他們其中有人喜歡美國,也有人討厭美國,我的人設中性,所以和他們都聊得來。我也喜歡傾聽哪些到美國玩了幾天的人給我講他們對美國的理解,十分有趣。我也會琢磨他們是不是也在使用著編造的人設,和我玩著遊戲。到了中國,因為我還有身份證,我的人設就是100% 的本地人,無業中。畢竟小心行得萬年船,和陌生人說真話是有潛在危險的。我在旅途中樂於和陌生人攀談,了解他們的生活,開拓自己的眼界,卻從未暴露過自己的真實情況。
我們全家出國旅遊的時候,我都是讓我孩子在美國以外使用他的加拿大護照,然後把他的加拿大護照放在最上麵,給人產生假象,我們三本護照都是加拿大的。畢竟美國在國際上的好感遠遠不如加拿大,也更可能成為襲擊的對象。這一點是跟我一個年長的同事學的,他每次在國外都使用他的瑞典護照,而不是美國護照。這個思路也是他告訴我的:在國際旅行中,美國護照的風險高於其他西方國家的護照。
飛機到了老家,我下飛機後,做地鐵回家。中國的基建真是好的沒得說。新修的地鐵從機場通到家裏。到了家裏,我母親有重獲自由的快樂,我為她由衷的感到高興。我於是開始清理我父親的遺物,主要是丟棄。我父親在退休後,因為覺得自己受了欺騙,於是從一個極端變成了另一個極端,變得很恨執政黨。他留下的一些書籍,我都不敢隨意丟棄,怕惹出禍事。有些書一看封麵,什麽《64大屠殺的真相》,我看了不禁啞然失笑,這些書如果拿到外麵去丟,一旦出事,後果不堪設想,隻怕我媽的退休金都被停。我我爸的故紙堆裏,我還發現了一堆大紀元時報,我一看日期,是我爸10多年前來美國看我是出版的。我十分驚訝於他的大膽,因為如果我知道,我是一定不會讓他帶這些大紀元時報回國的,如果在進入中國海關是行李被抽查到,那後果隻怕十分嚴重。我拿著一堆大紀元時報,想在小區外的垃圾桶丟棄,結果看到垃圾桶上方有個大大的攝像頭,我於是打消了這個愚蠢的想法。回家在京東定了個碎紙機,把所有犯忌諱的書報都碎掉再丟棄。
我愛共產黨嗎?我當然不愛。但是共產黨是執政黨,在給我母親發退休金,而且退休金甚至已經遠遠高出了本地年輕人的平均水平。我從心裏祝願共產黨能永遠執政下去,照顧好我母親的晚年。我姐也才50歲就退休了,拿著退休金,再打一份工,年入20萬人民幣,生活的非常滿意。國內的退休金真的十分慷慨大方,退休年齡早,而且數目慷慨的令人受寵若驚。至於這種社保製度有沒有可持續性,我不認為是我應該關心的事情,我想這種體製最起碼也能持續到我母親過世吧,那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