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 (二)
父親曾無數次從外婆家門前的土路上走過,穿過村子去到武惠堤,再沿堤往上遊走,回程也是從她家門前過,斜穿四新村,往堤邊方向走,回到在黎明村附近的家。其實他家屋後就是武惠堤,我猜如果不是因為要避開萬人壋,他直接從屋後上堤會不會更簡單。又或許是堤防聯林業站在那一帶的緣故,他們無法通行。
現在在Google地圖上隻能看到有個武惠河道堤防管理所,屬於水務局,是政府機構,就在萬人壋旁邊。網上除了地址和電話,找不到更多的曆史資料。用ChatGPT也查不到堤防聯、林業站的相關資料,提示可能是地方俗稱。
我記得3、4歲時隨母親去到林業站一家職工家裏做衣服,他們住的是一排連在一起的平房,周圍到處都是樹,母親拿個小板凳放在大門口的角落裏給我當桌子,給了我一張紙和一個短鉛筆讓我畫畫,我想這樣我可以曬到太陽,她在堂屋裏做衣服時抬眼就能看到我。那天的記憶隻是幾個片段。
母親跟那家的女主人小聲說過不用擔心,我很乖的。然後就是晚上在堤上往回走的時候,天黑漆漆的,又是風又是雨,母親緊緊抓著我的手,叮囑我不管聽到什麽聽到誰叫我,都不要回頭不要答應。我當時不懂,隻聽到呼呼的風聲,並沒有覺得有什麽可怕的。最後的片段是快到家時估計母親看不清路,我們走進了路邊的菜地裏,鬆軟濘泥的菜隴,一步一個深坑,我感覺那段路最後我是被母親提溜著回家的。
那天怎麽去的,怎麽過的都不記得了,依稀記得他們是在堤外。即便如此,也應該在現在的河道堤防管理所附近,因為類似的單位隻此一家。
我們小時候時常拿父母打趣,說要是當年父親每次路過,喊聲三小姐,媽媽就從窗戶裏扔給他幾枚銀元,他的日子也不會那樣淒苦。父親笑,那時哪知道你媽媽就住在那裏。母親則苦笑,哪裏有什麽三小姐。
父親年長母親三歲,解放前即便他祖父中年暴斃家道中落,他們的生活還是有保障的。
鄧家灣原來叫鄧家花園,從河南逃難下來的祖上被魏家灣的大戶人家收留,幫著看家護院,打理花園,一代代繁衍,慢慢地成了一個村落。想想有點駭人。
魏家灣是出過達官顯貴的,父親說當年顯貴過世後要葉落歸根,從京城運棺木的大船因枯水期靠不了岸,鄉裏去了近百號人幫著搭棧道,抬棺木和搬運貨物,翻過堤,再由十個碾車將棺木運到村裏。我不太懂碾車為何物,父親解釋說就像過去官員坐轎子,身份越貴重,抬轎子的人越多。抬棺木也是一個道理。可是誰又想得到,解放後他們村的村長響應號召,挖了他的墳,拿走了陪葬品。都上交給了政府?沒有幾個人相信。
我小學三四年級的時候,魏家灣發生過一次恐怖的血案。村長的獨子守瓜田,晚上就睡在瓜田邊用木架子搭起的像瞭望台的床鋪上。早上不見他回來吃早飯,他媽媽就去找他,發現他頭破血流躺在床上,已經死了。砸頭的石頭就扔在架子底下。
那是一個很英俊的男孩子,剛高中畢業,他妹妹初中畢業後是大隊幼兒園的老師,帶過我們。他來過幼兒園幾次,都是笑眯眯的樣子。我們坐在打穀場的矮凳上,真的是需要仰頭才看得見他的臉,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見帥哥。
下午就破案了,凶手是他的堂叔,一個跛腳的瘦弱的老單身漢。聽大人們說他大概作完案隨後就跳進了西瓜地旁邊的水塘,屍體已經被打撈上來了。說是那片瓜地離我們小學不遠,幸虧是暑假,不用去學校,也不敢打聽具體的案發地點,給了我將近兩個月的時間去消化和掩埋那些信息,不至於再去上學的時候感到害怕。
大人們說,都怪他媽媽太囂張,一張臭嘴總是罵他堂叔是孤老,這下好了,她也要成孤老了,也沒了兒子給她送終了。又有人說,老家夥心還是太狠了,那麽好的孩子,跟他媽完全不一樣,叔前叔後的,還經常去給他幫忙打下手,他怎麽下得去手的。有人補充說,估計老家夥起心動念很久了,一直沒下得了手,也是因為他很喜歡這個侄兒的,要不是事發前那個老婆子喊起他來罵了一下午,也不至於逼得他動手。還有人說,還是他老子做的孽,不該去刨了人家的墳,這都是報應。
隨著暑氣的消散,大人們的議論聲也逐漸沒有了,一切又回到原來的樣子,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