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道的魅力

道成了肉身,豐豐滿滿地有恩典,有真理,魅力四射,令我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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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母的憂鬱症(轉)

(2022-07-07 06:43:14) 下一個

師母的憂鬱症

 

從你被拋擲進入世界的那一刻起,可知走入的是天堂或是地獄?

家琪裹著一身極光藍連身蓬蓬袖絲質睡衣,窩在米白斑駁皮沙發,一支豹點鯊魚夾胡亂咬住後腦門一鬏長髪,黑眶眼鏡內一對眼睛已然眯成一條地平線,她仍死守電視前。

我起床小便,經過客廳順手關了電視,她嘟噥著叫我別關。我不喜歡她熬夜看連續劇或是影集,講多了就吵架,我吼她一句要擺爛到什麽時候?家琪原本睡意朦朧之眼經我震攝,整個人頓時清醒,兩眼直勾勾的看著我,拿起搖控器又把電視打開。她的兩隻布滿血絲的眼因為酸痛睜不開,就用手指撐著上下眼皮。她老對我抱怨工作累壓力大,現在有時間休息為什麽不早點睡?這樣惡性循環天天都沒辦法早起,看她拖著疲憊身體看電視我很擔心,但是怎麽講她都聽不進去。她是教會師母,早上晨禱卻總是起不來,已經有人向我多次反應。每晚當孩子睡覺後,她就是看電視打發時間。到底有沒有把我說的話聽進去?我使勁地抓著她的兩臂搖晃,清醒點,回答我的問題。

「榮哲,我們離婚吧!」她應了。

麵對家琪提出的離婚要求,原先我隻當是大小姐使性子說氣話,並沒有多加理會。這幾年的變化太快了--結婚的第一年我們開始獨立牧會,也在同一年懷了第一胎,七年間生了二個女兒,開拓一間教會,還有婚姻的調適,全都壓縮在七年間!

和家琪在教會認識的時候,我已準備成為傳道人,而家琪則是剛接觸這個信仰,牧師建議我先在教會擔任一年行政工作熟悉教會生態。在鄉下有財力學音樂的家庭很少,家琪卻因父親經商家境富裕自幼學琴。她從師範學校畢業後,被分發到我們這兒的小學,也是因緣巧合來到我們美門教會。她一個城市姑娘來到鄉下假日無處可去,在她同事,我們教會吳長老邀請下,家琪就跟著來到教會裏,開始在各個聚會中彈琴。活潑熱情的家琪很快躍升為孩子王,學生喜歡跟著她到教會,大方的家琪會預備好多點心丶文具禮品分送給小朋友,這對物資缺乏的鄉間兒童而言,真是天上來的福音。她的慷慨不僅用在孩子身上,連在教會任職的我都受惠了。

水果丶罐頭丶泡麵丶零食,甚至是衛生紙……家琪來到教會總是拎滿了吃的用的往我桌上擱。我來自一個貧窮的務農家庭,兩位哥哥跟著父親種田,每年的收成就要看老天爺賞不賞飯吃,姊姊初中畢業就到美容院當學徒,身為老麽的我,家人對我隻有一個期待--幫他們多念點書。所以我的成長是迥別於兄姊的,兄姊的時間多用在體力勞動丶幫忙家務,我的時間則是花在讀書及課餘胡思奇想的智力活動。

「離婚吧!我無法再忍受下去,不管我怎麽做他們都不會滿意,站在講台上的我就像箭靶子,台下輕蔑的眼神,如同萬箭穿心般射向我。」家琪平靜而冷淡,好像事不關己的在說著別人的故事。我勸家琪不要在乎別人的想法隻要忠於上帝的呼召就好,她卻回說她從來沒想過要當傳道人,隻因為是我的妻子,她就得買一送一嗎?她還說如果壓力是來自於婚姻,甘脆離婚還她自由,我去牧我的會,讓她回去過她自己想要的人生。傳道人離婚像話嗎?她難道不明白神所配合的人是不可以分開的嗎?雖然我們的婚姻問題很多,可是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不是嗎?我必須說服家琪打消這個念頭,否則我的服事生涯全毀了,別人會怎麽看待一位離婚的牧師?

「傳道人又怎樣?傳道人比較神聖嗎?我受夠了這個虛情假意的世界。」家琪每回脾氣一來,情緒很滿的時候,「分居」丶「離婚」丶「死給你看」... ...什麽話都說的出來。但是我怎麽能任由家琪這麽鬧下去?隻能好說歹說,軟硬兼施的要她重拾對神的信心,重燃對人的熱情。但她就是覺得人好壞,她實在愛不下去了。唉~就算她不想牧會,我們終究是夫妻,也不用動不動就嚷著要離婚吧!她繼續數落著,從我們開始牧會講起,說我開始牧會後她就像個單親媽媽獨力帶著兩個女兒,白天要上班,下班後要趕到安親班接小孩,小孩半夜氣喘送醫院,也是她叫計程車送醫院,在她們需要我的時候,我都是缺席的丈夫丶沒有功能的父親。我要她看現況,別老往過去及壞處想,至少現在我們都住在一起了,我也知道過去那段日子她的辛苦,但她還是抓著小辮子喋喋不休算老帳,她抱怨我一早她們母女仨還在睡,我卻跑到教會主持晨禱,晚上時間不是去探訪就是有教友約談,再不然就是準備講章,等我回到家孩子也都睡了,她又是一個人處理完所有孩子們的瑣事。她說我的兩個女兒姍姍和妮妮沒有爸爸,隻有禮拜天在教會看得到「牧師」,這樣的生活完全沒有家庭時間,她認為我並不在乎。我怎會不在乎她們?但我牧會真的很忙,教友的事情一大堆,我不是故意要冷落她們,隻是我實在有做不完的工作,這些家琪也都知道的,為什麽不能體諒呢?她說在我的優先次序裏,上帝是第一,教友排第二,而她們是排在所有教友的後麵,她說她真的受夠了,還說我沒有時間照顧姍姍和妮妮,所以孩子的監護權不如就歸她吧!

監護權,教會的監督,「榮哲,來當教會的監督吧!」

高三上學期某天放學後,我閑逛到村子裏唯一的教會,覺得那裏的氣氛挺好,有種寧靜祥和可稱之為平安的氛圍。初生之犢的我帶著一點冒險的興頭,推開教會那扇漆成綠色咯滋價響的木門,這一跨步從此就走了進去。那天傍晚老牧師在庭院澆花,看到我好像遇見熟人似的要我幫忙,說著就把手中那管卷曲糾纏發燙如火的金色水管遞給我,自顧自的拉開木紗門進屋裏涼快。我竟也自然的接手,雨露均沾的幫他照料院子裏的九重葛丶含笑丶杜鵑丶木瓜丶椰子... ...。那天我們還談過什麽我已不複記憶,隻是此後我常來找他,東南西北的聊--聊心情丶談人生丶抬杠丶講暗戀的女生。一直到要北上念大學最後一晚的道別,老牧師問我願不願意接受上帝的呼召,成為教會的傳道丶監督?

我不知道要如何回答牧師的問題,我是喜歡教會裏的氣氛,也喜歡找牧師聊天,但那純粹是一種智性上的喜歡,我喜歡和人對談時所激蕩出的火光,但要我放下前程成為神職人員,終此一生就像老牧師一樣待在鄉村,守著一個小小的教會,默默無聞的過一輩子,這個犧牲對我而言是太大了,我還要負起光宗耀祖的責任呢!我沈默著,老牧師眯著眼,以他那大又寛厚的手掌拍著我的肩,用一種神秘的微笑預言般的對著我說:有一天你一定會回頭,明白人生的真價值。

道別後坐在開往台北的夜行火車裏,黑夜彷佛身手俐落的狙擊手,自無邊境的黑暗大地竄山越嶺忽然闖入車廂。晃動的火車像雪克杯搖晃著胃裏的豬腳麵線,猛然一陣酸楚,想吐。我試著讓自己睡一下,闇夜裏唯一且規律的隆隆火車聲,竟成了包覆著我的搖籃曲。世界在我眼前漸漸如霧裏花,任它是一樹的繁華或是漫天飛舞飄落,我是看不清也看不真了。

安親班難得打電話給我,說家琪沒去接小孩,我隻好趕在老師下班前去接人。打了幾通電話都沒聯絡上家琪我也累了,一吵架就帶小孩回娘家,夫妻不能同心怎麽同行?現在更過份,連小孩都放下不管丟給我。唱詩班告狀說家琪一首歌練幾百次還不滿意,又不是要去國家音樂廳表演;婦女會抱怨說家琪不去探訪沒愛心;兒主校長來電說家琪教學時雞飛狗跳,秩序不佳。其他零星的丶被冠以愛心的誠實話還有:師母不參加晨禱沒有見證丶師母公器私用丶師母沒有溫柔謙卑丶師母沒有順服的榜樣... ...,回到滿室漆黑的家我真乏了。

姍姍已經上小學一年級,會自己洗澡,妮妮還在上幼稚園小班,得要幫著她。安頓女兒睡覺後我回到自己的臥室,開了牆上的燈卻仍是暗的,吸頂燈的燈泡接連損壞但我一直沒空更換,此時連最後一位哨兵也陣亡了。打亮了浴室燈再去衣櫥裏拿內衣褲,一拉開衣櫥,我嚇得魂不附體驚聲尖叫--一位長髪紅衣丶腳懸空丶眼爆凸丶舌頭長伸的女人出現在我眼前,她是家琪,家琪竟然用絲襪吊死在衣櫥裏。我跌坐在地,驚魂未定下兩個女兒此時走了進來,慌忙中我趕緊關上了衣櫥,主啊!這情景孩子怎麽承受得了!?

親愛的爸爸丶媽媽丶榮哲,還有我的寶貝姍姍丶妮妮:

我走了,對不起,要用這種方式離開。謝謝爸媽對女兒的栽培,謝謝你們給了我人生最美好的一段時光。結婚後的這幾年我活得好痛苦,彷佛一個靈魂錯置到這個世界,我做什麽都不對。從天之驕女變成人人嫌棄的「師母」,我做也錯丶不做也錯。榮哲對不起,兩個女兒要留給你照顧了,我沒有辦法做你的好妻子,沒有辦法勝任「師母」這個角色,相信我,我已經盡了力,可我還是做不到。姍姍丶妮妮,媽媽最愛的寶貝,對不起,不能陪伴你們看著你們長大,媽媽真的好愛好愛你們,你們天使般的笑容,支持我走過許多撐不下去的時刻,媽媽為妳們祈禱能夠勇敢堅強的成長,別像媽這樣軟弱,我太疲倦要先到天堂休息了。

                         家琪絶筆  

這是家琪留給我們的遺書,她因為憂鬱症才會痛苦的了結生命。而我竟然沒有察覺出她的異樣,責怪她大小姐脾氣發作,任性的熬夜丶任性的不想服事丶任性的想離婚,然而現在再多的懊悔都喚不回她的生命。安息禮拜結束後,我開車載著姍姍和妮妮沿著山路繞,沒有目標隻是不想回家。車裏靜悄悄的沒人想說話,嶽父母本想把兩位孫女接去住一陣子,但姊妹倆一反常態不肯離開我到外公外婆家,可能剛失去母親害怕再失去父親吧!家琪,妳現在快樂嗎?妳的靈魂自由了嗎?小女兒妮妮突然問我「媽媽現在在那裏?」我回答媽媽在天堂,跟主耶穌在一起,我覺得自己答得心虛。大女兒姍姍焦急的問說主日學老師告訴他們「自殺的人不能上天堂」,孩子啊,你們的媽媽生病了,她的情緒生病了,她的病讓她很痛苦,沒有辦法控製自己啊!大女兒哭著問我:主耶穌為什麽不醫治她的媽媽?小女兒看到姊姊哭也跟著哭,我實在沒有辦法回答姍姍的問題,因為這也是我自己的疑惑,是啊我的主,禰為什麽不醫治家琪?我們父女仨抱在一起痛哭,孩子哭累就睡了,我獨自在冰冷的夜裏開車下山。

教會裏婦女會自發的組織了一個褓姆團,輪流把姍姍和妮妮接回家住,執事會幫我租了一個新的牧師館,新館的牆壁油漆丶地板打蠟則是弟兄會包下來做了。教會平時看起來是個閑散的組織,要遇到事情還真是很快的動員了起來。理智告訴我:要振作起來,孩子們需要我,我要快一點恢複正常作息。然而情感上,我硬是感到悲傷,甚至埋怨上帝不想再事奉祂。這條事奉的道路是行路難丶步步難丶愈走愈艱難。禰慈愛嗎?為什麽容許這事發生?我的孩子還小,禰為什麽要讓她們的媽媽用如此激烈的方式離開世界?禰為何不阻止?大地靜默上帝無言以對。人間的苦難不一定都找得到答案,也或許尋找答案的過程需要經曆漫長時間的熬煉,走過百轉千折後才能尋見可通過人類理性的解釋。

現在的我依然站立在服事的崗位上,沒有退出戰場。

「每一場戰役都會帶來死亡,這個世紀我們已然開打的聖戰,敵人使用的武器不是槍械丶巨炮丶核武,它的武器乃是心戰,它利用我們對完美的期待,把重擔不斷的加在人們身上;它也利用我們對未知的恐懼,使我們評擊與我們不同的人;它更利用我們對正義公理的呼求,讓我們互相指責彼此定罪。

然而真正重要的是什麽呢?「信心」丶「盼望」和「愛」我們反倒乎略了。那是上帝給予我們克敵致勝最強大的武器,教會要建造成為一個沒有定罪丶彼此合一丶切實相愛的世界。爭戰總是會有傷亡,當我們對於敵人的新型武器不了解時,第一次會被突襲得死傷慘重,但是經過這一次我們會學到經驗,知道如何迎敵作戰,我們的戰技會被訓練得高超,每個人都是接受上帝呼召,要成為一位負傷的醫治者,帶著我們生命的破碎和傷痛去靠近傷心的人,為分崩離析的人間孤島搭建溝通的橋梁,使我們廣大的人類同胞,不論種族丶性別丶貧窮病弱,都不再心靈饑渴。

家琪師母的死對我們家人而言,是一個沈重無比的巨大傷痛,但在處理傷痛的過程中,我們也經曆到弟兄姊妹對我們無私的愛心。你們開放家庭接納我的兩個女兒,幫助我們轉換新環境,使得曾經一度想退出服事工場的我重新振作起來,是你們的愛心澆灌,再次蘇醒我們疲憊的心靈。

在這周年的追思禮拜中,願家琪之死成為一粒落在地裏的種子,這種子的形體雖然消歿在今生,但是所長出來的新芽,卻要幫助我們認識愛的真正意義,使我們學習用愛來回應生命的不完美,深願今日與會的教會牧長丶弟兄姊妹及家族親友,都能接收到這份來自天堂的禮物,自此讓我們更加珍惜生命,彼此寛容相待,願主耶穌的平安,聖靈的感動交通,常與我們同在,從今時直到永遠,阿門。」

在家琪的周年追思禮拜中,我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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