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說到花潑皮在薩太醫主棚禱祝 畢,隨喜了十幾文,塞進大紅功德箱,遂
帶羞急走沒丟心,和一漢子撞了個滿懷,二人皆跌了個隆踵。那廝也眼不看人,罵道:“賊球子,屋裏棺材等你進去合蓋哩!”那人道:“花兄務惱,我也是心焦眼盲,失了回避。”說罷躬身施禮。花舔地定了眼,方知是瓏官兒,同在薩太醫裙下勾當。日前太醫也頒賜他一身上好的金比甲,那廝也歡喜的出花兒,為此還鑼鼓開道,嗩呐竹笙隨行, 在鄉裏誇馬遊街,跟中了探花郎無二。宗祠裏祭了祖,又擺了十幾桌,著實生生化了二十兩銀子。那廝忙與瓏官兒還禮道:“弟方才失了口,兄長勿怪。”見他身後隨著答應凡哥兒,亦唱了喏。凡哥兒趴地叩首,禮畢。
瓏官兒道:“不打緊,你我皆是太醫裙下當差,都是相知。”說罷,肅了肅套穿的那領金比甲,登時行色就威武了許多,把身後那答應凡哥兒羨恨的口淌唾筋,隻是直勾勾的呆著。花潑皮道:“方才兄說心焦,為何?不妨與弟細表,定當效力。”瓏哥兒把他牽到稍僻靜處,方道:“兄不曉得?”花舔地道:“這幾日一直在太醫內作坊裏勾當,不曾聽聞。”瓏官兒道:“太醫也沒支會?”舔地點頭。
瓏官兒道:“禍事了!禍事了!一杆子狗攘的骨凸子堵著我要銀子哩!”花舔地笑罵道:“你這賊囚子,想必是在影姐兒院兒裏痛眠了幾夜,沒使錢,被王八追趕。”瓏官兒抹著滿脖頸子餿汗,道:“這關口兒莫相戲罷,頂吃緊哩!”花舔地正色道:“甚末勞什子事兒?”瓏官兒道:“就是那幫與大官人鼓吹的窮酸秀才,摧逼著索潤筆費哩!”
凡哥兒伸脖兒搶白道:“這些餓路倒子,謅了些兒狗屁酸字,裱糊毛司都不堪使用,還恬著要銀子!”說罷,啐了一口黃痰。話畢,那廝見二人眼白著他,頸項一收,恨不得把方才一番搶白收入腹中,將那口濃痰吃將回去。
瓏官兒道:“上旬小弟還能言語搪塞一二,而今眼目下如何生受?”說罷,挽袖兒搓手。花潑皮道:“這勞什子事兒為何不尋太醫知曉,潤筆費這當兒事,兄如何抵擋?” 瓏官兒道:“太醫禦前折子上了幾會子,隻是未見她老人家朱批,也不敢再上折了。” 花舔地應道:“是不可再上折子了。”
瓏官兒道:“惹太醫惱了,與我個逼宮的罪名,褫奪我這金比甲,如何生受! 於公愧對大官人,於私辱沒祖宗,還有甚顏麵進宗祠!”話畢,拏扯著金比甲下擺雲邊兒,耷著圓滾滾的腦殼兒,看了又看。花潑皮道:“沒去托寶公公抓空兒,遞個話兒?”
瓏官兒罵道:“兄你也曉得,這寶公公身比榆葉兒輕,心沒錢眼兒大,不見銀子沒不開眼。央了幾次,皆是推聾作啞。前幾日,鏨了二兩正色官銀子與這沒球子的,他才在伺候太醫出恭的光景,叩問了一聲。花潑皮道: “太醫說甚?” 瓏官兒道:“太醫就一句,知道了。蹭蹬得很,這銀子白化了!”正話間,見一陣喧嚷主大棚裏進來一杆人,嚷著尋瓏官兒。這倆打著磨盤兒圈,急急四下尋那青石板兒縫隙而不得,被這幫窮酸儒生圍在該心。
列位看官,這一杆人等,皆為縣鄉儒林之後生,清流鄉校之魁首,博學強記之錦繡。雖皆出於寒門,兩袖清風,確有報國之誌,成仁之心。因本朝倒行逆施,複起九品官人法。廟堂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寒門進身之階絕矣!上無報國之門,下無安身立命之資,隧起變通之思。恰慶豐三年,大官人斬指起事,吊民伐罪,擎正道之大旗,廣收人望海內板蕩,天下士子皆奮起響應。慶豐四年,大官人設榜求討惡朝之文,一字千金。 我鄉儒林學子苦惡朝久矣,從者如鯽,皆聚於薩太醫棚下,以瓏官兒銜領,立檄文以討紅朝,刊文章而昭告天下。
話說瓏官兒被眾人圍在該心,麵露愧色,頸背汗淋淋幾乎淹沁了衣衫,喚凡哥兒道:“我那安息國香饢失落到哪裏去了?”二人蝦腰低頭隻顧尋。
欲知瓏官兒後事,我們下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