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說到 文居士來了,禮畢 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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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蟲道:“文居士這幾日在何處經濟?有些兒光景不見你人花兒。”
居士見桌上碗盤朝天,盅內空空,前無小廝續菜,後無答應把扇,已有幾分惱。見長蟲說話,隻故低頭看腳不言。長蟲見狀,遂將方才收拾潔淨的盤兒遞與居士,複又夾幾簇長短不齊的小腸 放在盤內。太爺麵前那半盅殘酒續篩滿,高舉,敬於文居士席前,滿麵堆笑,道:“文居士請。”
文居士從來便是鄉裏望族,詩書傳家,是極講禮數的人。見長蟲如此禮遇 即刻起身,沁淚叩首,青石板恁的裂了幾寸縫隙。 長蟲忙忙扶起,道:“文居士折煞了則個,有話好說。還有大事相谘,求教居士哩。”居士怯色而答:“無他,腹內空虛,故而膝下失筋。勿怪。”
二人複坐。
長蟲隨手從花圃上扯下來一根枝兒,剔將起來。文居士得著空兒,筷子舞的風起。須臾,桌麵盤兒,碟兒,盞內,但凡有所餘物湯水,皆啖個罄盡。又展柔舌把這些家當兒掃了個潔淨。一頭臭汗,方拋了筷。見太爺晏坐,從太爺袖口扯出那塊方巾,搽抹了額頭口鼻,叱了濃涕,塞將了回去。抬頭見長蟲剔的齜牙咧嘴著實的歡喜,便拱手作禮道:“羯兄行樂之物,弟可否奪愛則個?”
長蟲道:“與你便了。”
文居士雙手恭敬奉迎,插入口中。這枝兒真個好使,果真剔出諾大一坨牙惠。 文居士自有勤儉持家的學問,深知物力之艱幸,此物不能長得。遂,慌忙擲於口中啖了那枝兒,複插在發髻中,並不與那怪。長蟲見居士麵皮歸了人色,周身通泰了,便道:“兄不知,方才恁得與太爺嗔叉起來哩。”文居士道:“都是鄉裏門麵人兒,為甚惱了?”
長蟲道:“兄以為米利堅新帝川氏如何?”
居士目望長空之飛雁,驀然歎曰:“此公非人主也!老子雲,治大國如烹小鮮; 孔子雲,去兵,去食,不可去信。川氏以行商資本 入主禁中,於外與我聖朝失歡,英法眾盟邦嫌隙;於內黨爭如天水之訟,黑白人等頑疾不能調和持中;登基之然諾不能承兌。此公非人子也,非人子也。”
看官不曉得,他太爺雖晏坐不出,攏揝不停,就三魂不遠,七魄具在,和那皮囊兒,還有些兒攝受。感應文居士之語,即口吐人言一陣潑罵道:“日你先人板板!日你先人板板!”語畢依舊閉目不出,不再言語。單就攏得迅速了些兒。
二人聞此語,皆張嘴呆目。良久,居士拉長頸項,悄聲扶耳手指鼻尖,對那 長蟲道:“太爺在嗔怒於我?”長蟲點頭不語。二人見涼了場 煞了光景 無甚可說
恰,庖廚婆子上廳,給三位唱喏,便來收拾桌碗兒。見太爺疊著小廝,羞得一身黑皮通紅,隻顧埋著腦殼兒收撿家當。見碗碟兒潔淨可人兒,忍不住罵道:“這可便宜了那幾個砍腦殼兒的淫婦了,都不用漿洗了。”看官皆知 說者無心,這話兒,到把文居士羞殺得鞠在牆角 看蟻兒尋巢。婆子收攏畢,道了萬福,下去了,不提。
那羯蟲見他在棚角不出,喃了聲:“那廚婆子下去了。”文居士偷眼看她確走了,立起身來,整了衣冠,仰著身板兒,背著手兒,跨著方步,對長蟲施禮,複歸了坐。看卷棚外杜鵑芍藥花兒緊簇,蜂蝶兒亂飛,有所感,指頭敲著桌麵,合著拍吟唱到:
的盧亦能躍檀溪
赤兔焉會走麥城
紫電踏破兩河岸
烏騅不肯過江東
嗟乎 時也 運也 命也
文居士曉得那長蟲不通詩文,就曉得些兒金石的勾當。唱畢嘴殼子含笑,朝他眉目上望了一眼。
欲知那羯長蟲如何搭話,下回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