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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密碼 第二章 尷尬再遇

(2025-12-03 20:55:25) 下一個

    墨蕊荌總害怕再見到艾瑞克,她開始每天都爬樓梯從14樓走到地下室,再走到車庫;回來時,也沿樓梯從地下室爬到14樓。她不再步行出門,更不再坐地鐵。

 

   墨蕊荌工作的法醫辦公室在紐約是最大的,有8位法醫、3個法醫助理和其他工作人員20多個人。除了墨蕊荌外,還有兩位年輕貌美的法醫:賽若(Sara)和瑪麗(Mary)。他們的主任理查德(Richard)經常開玩笑說,現在電視裏幾乎每天都在給他們這個行業做免費廣告,所有有做明星夢想的醫學生都想做法醫了。他所說的廣告是指那些關於破案的電視劇,裏麵的法醫都美美酷酷,像個大神。賽若和瑪麗做法醫確實是受影視劇的影響,但墨蕊荌不是,她很少看電視,也不怎麽在乎別人的眼光。

   在解剖台上,無論是億萬富翁,或是身無分文的流浪漢;無論是相貌出眾的好萊塢明星,或是奇醜無比的垃圾清運工,都躺在那裏,赤條條,一絲無掛,一言不語。墨蕊荌喜歡看著這種生命終點的公平,她更喜歡探究這些生命結束的原因和每個生命裏的各種傷痛喜悲。

 

   墨蕊荌是這裏公認的最有天分的法醫,無論是她的操作能力、醫學知識或是邏輯分析能力都令人驚歎。

   看過墨蕊荌屍檢的同行們都對她行雲流水般的刀法讚歎不已,而旁觀的那些行外人看到她的操作,無不脊梁骨發涼,腿腳發軟。墨蕊荌連開顱、開胸和剖腹這樣的操作也願意親自上手。做腦檢時,隻見她纖細的手指握著尖利的手術刀,從死者耳朵上向後一刀劃出一個完美的弧線,然後雙手捏著兩側劃開的頭皮向上一下子掀到眉骨處,她這一動作極快又猛,那些頭皮和頭顱骨之間的橋連靜脈和筋腱應聲而斷。然後,電鋸開顱,一手托住腦子,另一手飛速分離開周邊組織。

   在這裏幹了十幾年的人高馬大的黑人女法醫弗瑞德(Friday)常常抱怨,說做屍檢是個重體力活,她覺得自己已經有些體力不支。但她看過墨蕊荌的屍檢操作後,驚歎墨蕊荌真是為做法醫而生的,屍檢在墨蕊荌手裏看起來輕而易舉。

 

   墨蕊荌是這裏唯一一位有著MD&PhD 學位的法醫。她從哈佛大學畢業後,來紐約洛克菲勒大學跟從著名的神經生理學家格瑞格(Greg)做PhD研究,同時在康奈爾讀MD。

   墨蕊荌主攻記憶,她通過動物實驗,研究多巴胺、穀氨酸、天門冬氨酸等多種活性分子的受體在海馬區域(Hippocampus)神經元的表達,以及cAMP、cGMP、鈣離子、鎂離子、鈉離子、鉀離子等多種細胞信號分子或電解質在記憶活動中神經元細胞裏的變化。她發現了通過檢測受體種類和量來分出不同記憶細胞的方法。她也通過分子生物學技術,發現了基因組的化學修飾對記憶的影響和輔助。她也發現了長時程增強(LTP)這個神經元之間的基礎記憶活動可能有的多種模式。但她漸漸發現利用動物研究記憶的局限——在記憶方麵,動物和人差的太遠了。

   墨蕊荌來這個法醫辦公室後,理查德讓她做了他們的實驗室的主任(Director)。他們的實驗室原來隻做毒理檢測,墨蕊荌來後,他們的基因測序檢測也建立了起來。

 

   這是個周一的上午,在紐約法醫辦公室的小會議室內,法醫們正在進行著他們每月一次的會議,這天會上討論的事宜不多,半個小時就全部討論完畢,大家開始閑聊起來。

   “我那篇矽藻檢測的文章引用數量已突破了200!”理查德激動地說。

   大家一邊鼓掌一邊齊聲道賀。

   墨蕊荌知道這是一篇在法醫學領域非常權威的文章,但在法醫這個小眾閱讀的期刊裏,文章的影響力非常有限。她自己發在自然醫學雜誌的的一篇關於記憶的文章,雖然比理查德的這篇文章晚了10多年,已經被引用了500多次。被引用次數是自己科研工作影響力的一種證據沒錯,但是否被引用受諸多因素的影響,引用得多有時隻是說明作者研究的領域比較熱門,並不代表做得有多好。墨蕊荌已經不再追蹤自己文章的引用次數了,但看起來理查德還在。

   弗瑞德高高舉起自己的左手,她粗大的棕黑的手指上光光的,沒有了戒指。“我又回到市場上了!”她聲音有些顫抖,大家都愣了一下。

   大家都知道她有一個不太幸福的婚姻,為了孩子,她一直沒有離婚,現在她的兩個孩子都上大學了,她終於和丈夫離了婚。

   和弗瑞德年資相仿的白人男法醫埃德姆(Adam)首先歡呼:“祝賀!祝賀!重返自由!太羨慕你了。”

   雖然法醫這個職業有點雷人,但這裏老一點的五個法醫都結婚生子,過著傳統的的家庭生活。新來的三個,除了墨蕊荌一直單身外,賽若也結婚並有了兩個分別是5歲和3歲的男孩和女孩;瑪麗在第一段婚姻裏有一個8歲的女兒,現在和她做模特的女友同居,也關係穩定。

   “我朋友推薦給我一些dating網站,你說這種網站安全嗎?” 弗瑞德說著,看了一眼坐在身邊的墨蕊荌。

   “太安全了。你可以同時和幾個人在網上做愛,但絕對不會得STD。”墨蕊荌知道這裏隻有她一個人是單身,大家肯定以為她最有經驗,其實她從未上過任何這樣的網站。

   大家都笑起來。

   “我們已經過時了!我們是不會有墨蕊荌這樣的經驗了。”理查德說著,和他身邊坐著的和他同樣年級的塔克(Tuker)對視了一下。

   大家又東拉西扯地瞎聊了一會兒散去。

 

   墨蕊荌來到3號解剖室,開始處理她這天的案例,一共五例,兩例自殺,一例交通事故,一例槍殺,一例是被發現死於家中的獨居老者。

   墨蕊荌覺到沒有一個是她感興趣的案例。

   自殺者是一對十六七歲的女同性戀情侶,因為父母對她們的不接受,她們相約同赴黃泉。自殺方法是被人評價為No1 的“最佳”自殺方法,這種自殺方法的流行始於紐約暢銷書作家外絲町博士(Dr. Western)的《天堂之路(The Road to Heaven)》一書的發行。外絲町用極具渲染力的筆觸描述了一位受盡生活折磨的人在結束自己生命時那種奇妙的經曆。墨蕊荌相信作為心理學博士的外絲町應該是做了一些研究的,頭上套個不透氣的袋子,CO2的增加可以使人漸漸失去知覺,陷入昏迷,以至於最後死亡。但墨蕊荌並不相信書裏描述的死者擁有的那些奇妙的感受。

   對於交通事故的案例來說,法醫更像是一個商品估價師,看看死者的健康狀況,可能的壽命,以便於肇事者和死者家屬之間磋商賠款的依據。

   槍殺案件更是簡單明了,找到子彈或槍傷,基本就可結案。因為每顆子彈都有唯一的識別標誌,通過子彈可以反向追蹤到所用槍支及用槍的人。

   獨自死於家中的老者是死於心肌梗塞,經典的病例。

   墨蕊荌很快就完成了全部屍檢,她飛速寫完屍檢報告後,中午休息了近一個小時。下午,她處理實驗室的一些檢測結果,包括十幾個毒理學的和分子生物學的,她仔細檢閱,發現沒有錯誤後,把這些結果簽發了出去。這一天工作結束。

 

   弗瑞德經常找理查德,說自己體力不支,不能做需要全身屍檢的案例。理查德和其他法醫討論後,決定讓弗瑞德隻做腦檢。大腦需要固定很長時間之後才能切片和檢查。切腦時,需要特別小心,否則切亂了或碎了,就很難做出準確的診斷。好多法醫都不喜歡切腦和做腦檢,所以也都樂意這樣。

   弗瑞德最近給墨蕊荌的兩個病例做了腦檢,她非常奇怪,這兩個病例的大腦都好像少了一些組織,特別是海馬區域的海馬區和海馬旁區,幾乎全部缺失。她想來想去,研究來研究去,覺得這不像是自然病變,更像是人為的損傷。

   這天弗瑞德來到墨蕊荌的辦公室,把門關上後,她說:“墨蕊荌,你好!大家都知道你是一位非常有天分的法醫,好好幹,這裏將來肯定是你的。但我們一定要小心,不能幹違背原則的事情。否則不僅會丟了飯碗,還有可能坐牢。”

   墨蕊荌隻是淡淡一笑,說了聲謝謝。從此,墨蕊荌再也沒有讓弗瑞德做過她的案例的腦檢。

   墨蕊荌非常清楚自己當初決定來這裏的目的,她要找到人類記憶的密碼,她要在自己有生之年,把她母親失去的記憶找回來。

   在她的電腦裏,有個層層加密的文件夾,名為“記憶密碼(Memory Code)”。這是一個龐大的數據庫,裏麵保存著她所有的實驗結果和這些研究對象的相關信息。

   墨蕊荌幾乎每天都在她的“記憶密碼”裏探索幾個小時,周末她有時會整夜都在裏麵。

  

   一晃三個星期過去了,在墨蕊荌的小心行事下,她一直沒有再碰到過艾瑞克,她心裏開始輕鬆起來。

   這天上午,室外一大早就熱得難受。到處都是嗡嗡作響的空調,好像是要把這個世界摧毀一樣。

   在曼哈頓法醫辦公室的大樓內,墨蕊荌正在1號解剖室中指揮著新來的法醫助理賽姆(Sam)解剖著屍體。這是一位17歲的黑人死者,患有晚期腎衰竭,兩次移植的腎都因排斥反應而報廢。死者長期住院,多器官衰竭,死亡似乎並不意外。之所以送到這裏是因為家屬發現死者陰囊處有一些紅腫,他們懷疑死者可能遭受性侵,所以把醫院告了。

   墨蕊荌覺著這些家屬的想象力也真是太豐富了,況且根據醫院員工反映,死者在世時,這些家屬好長時間都不管不問。現在死了,他們倒顯示出對他的關心來。

   唉,說來說去,這些人就是想從醫院詐一些錢出來。墨蕊荌心裏這樣想著,看著麵前這位精瘦的死者,眼裏滿是憐憫。

   墨蕊荌把心髒取出來,放在旁邊一個小一點的解剖台上,正要解剖,理查德領著幾個學生進來了。“貝爾醫生,我給你帶來幾位參觀者。他們都是想當醫生的高中畢業生,你讓他們見識見識我們法醫有多酷。”

   墨蕊荌已經接待過好多次這樣的學生,她已經習慣了給這樣的參觀者演示。

   她應了一聲好,不慌不忙地抬起頭,轉向門口,剛要招呼學生到她身邊來,卻一下子僵在了那兒。

   盡管三個學生都穿著隔離服,戴著口罩和頭套,但墨蕊荌還是一眼便認出了站在最後麵的那個高個子男生—艾瑞克!他那灰綠色的眼睛太與眾不同了!

   墨蕊荌愣了一下,趕緊低下頭,心裏祈禱著,希望艾瑞克不要認出自己來。

   墨蕊荌又把心髒移回到原來的解剖台上死者雙腳朝向的一端,她叫學生們站在解剖台的另一側,這樣他們離她稍遠一點。她開始一邊解剖心髒,一邊介紹心髒的結構和病變,期間她一直低著頭,麵向著解剖台,和學生沒有任何眼神接觸。因為她知道自己的眼睛也很特殊,很容易被見過自己的人認出來。

   心髒解剖完畢,墨蕊荌借口說自己要休息一下,把學生們領到2號解剖室,交給了賽若。賽若正在解剖一位在交通事故中喪命的死者。

   墨蕊荌一直沒敢正眼看艾瑞克,但她隱隱覺得艾瑞克好像一直在盯著她的臉。

   甩掉了這些學生,墨蕊荌鬆了一口氣。她又回到1號解剖室,很快完成了全部屍檢。

   墨蕊荌換好衣服,從解剖室出來,回到自己辦公室,剛把門關上,就聽有人敲門。

   墨蕊荌打開門,不由得心突突直跳,原來是艾瑞克。

   墨蕊荌心裏一陣懊煩。唉,愚蠢的行為早晚都會受到懲罰!她心裏想著對策,表麵強裝鎮靜。

   “墨蕊荌,對不起,貝爾醫生,你好!”艾瑞克的臉紅彤彤的,說著話進了墨蕊荌的辦公室,並反手把門關上。

   “你好!你喜歡醫學?”墨蕊荌沒有想出什麽好對策,隻能裝糊塗。

   “自從那晚你走了之後,我每天都去地鐵站附近找你,找了三個星期了,我都有點崩潰了。”艾瑞克說著,不斷向墨蕊荌靠近。

   墨蕊荌繼續裝糊塗,有意岔開話題,“你喜歡法醫?”

   “我看了你的介紹,你是哈佛畢業的,我也要去哈佛!”

   “祝賀你!”墨蕊荌其實早已知道。

   “我什麽時候能請你吃個晚飯嗎?”艾瑞克說著,一臉期待。

   “我最近很忙,沒有空兒。”墨蕊荌淡淡地說著,冷豔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那你什麽時候不忙?”艾瑞克不想放棄。

   “我有空時會給你聯係。”墨蕊荌敷衍了他一下。

   “我已經把你辦公室的電話號碼記下來了,我能也記下你的手機號碼嗎?”

   “我的手機壞了,你把你的手機號碼寫下來,我會和你聯係的。”墨蕊荌說著,遞給他一張黃色的小紙條。

   艾瑞克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寫在那個紙條上,興奮地說:“我等你電話。”

   墨蕊荌說了聲好,然後說自己正有事兒要做,示意艾瑞克離開。

   艾瑞克走後,墨蕊荌隨手把有艾瑞克電話號碼的紙條扔進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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