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春日詩會
戚若龍死後,戚老爺一病不起,宋夫人終日以淚洗麵,芳藹娘子和修戈郎君也整天鬱鬱寡歡,戚家一片悲淒。
我記得那年就在這個時節,有一天晚上,四娘和我都已睡下,有人傳話說要四娘去一趟正房。
我趕忙起身給四娘穿衣裝扮,我們趕到老爺房中,發現一年輕男子正跪在戚老爺床頭和老爺敘話,宋夫人坐在一旁。那男子身著藍色裙袍,麵如美玉,身材頎長,五官頗似戚老爺。
“芳藹,快過來見過你大哥。”宋夫人看到我們,立刻對著四娘說。
原來是戚若鴻!我當時在戚家多次聽到過他的名字和故事,知道他是朝中大官,但從未見過他真人。
戚若鴻轉頭看到四娘,起身向前握住四娘的手,看著四娘流著淚說:“芳藹,我走時,你還隻有兩歲,現在都長成大姑娘了!”
“是啊,十年了!”戚老爺表情複雜地說,”若鴻,你還記得修戈吧?他長得和我差不多高了。”
“他怎麽還沒有來。“宋夫人話音剛落,黃四郎便進了門。修戈郎君有些瘦弱,沒有三郎和若龍威武,不是大唐的標準美男子,但他眉目靈秀,體態勻稱,身姿挺拔,一動一靜都飄逸非凡。
戚若鴻抱住四郎,想起弟弟若龍和表弟修戟禁不住失聲痛哭。
”若鴻,不要太傷心了。你在朝中做官,人事繁雜,應該小心行事,為父不怪你。你隻要不把我們忘了就行。“
戚若鴻聽到這話,又趕緊跪在戚老爺床前,聲淚俱下:” 雙親之恩,如山如海,兒雖離家,未嚐一日敢忘。每念及父母年高,不能侍奉左右,心中愧疚,如負千鈞。然世事多舛,兒身陷世事,身不由己,望父母見諒。家若有難,請及時轉告,兒當肝腦塗地,鼎力相助。“
戚若鴻給戚老爺叩了一個頭,起身又跪在宋夫人跟前,宋夫人趕緊把他拉起來說:“官場複雜,不要給人留住把柄,你不用經常來看我們,多給我們來信就行。”
“你母親說的對!為朝廷效力,建功立業就是對我們盡孝了。”
“時辰不早,二老該休息了,兒也該回齊府了。”戚若鴻說完,淚流不止。
“好吧,你走吧!不用掛念我們。”戚老爺眼圈發紅,看著長子,滿心的痛。
戚若鴻又和四郎四娘道別,含淚離去。
戚若鴻回家探望之後,戚老爺的病奇跡般地好了。戚家很快又熱鬧起來。
四娘不是大唐標誌的美女,她身材單薄,臉頰瘦小,但是眉眼清秀,鼻口精巧,而且聰慧過人,能詩善畫,來戚家提親者不斷。戚老爺和宋夫人視女兒如掌上明珠,對女兒的婚事十分慎重。宋夫人多次帶女兒參加娘家各種聚會,希望女兒能被名門才俊看上。
我當時就知道四娘喜歡四郎,每次聽說有人來家提親,四娘都非常反感,更是厭惡去宋家和其他官宦之家的聚會。
可惜的是,年方十四的芳藹娘子還沒有通過宋家攀上官宦世家,宋家便家道敗落。太子李賢的太子太傅宋正政是宋夫人的堂伯,武後因為懷疑李賢謀反,將他貶為庶人,並以教唆太子謀反之罪將宋正政處死,宋家沾親帶故的官員皆受到連累,不是被貶就是被治罪流放。戚家也沒有幸免,曾經與戚老爺結交的一些官宦士人紛紛開始疏遠他,將他排擠到他們的圈子之外。
沒有了參加上流社會聚會的機會,不再看那些官宦家人傲視的目光和裝腔作勢的虛榮,四娘四郎都特別開心,他們潛心讀書,經常在一起吟詩作畫,感覺時光靜好。
這一年在長安西市醉仙樓舉辦的迎春詩會可謂人山人海,全國各地的文人騷客蜂擁而至。我和四娘都裝扮成男子模樣和四郎一起前往。
詩賦展於風煙閣和若比鄰兩個大廳,有些名氣或者以往詩文獲過好評的可以在風煙閣提詩,新人或寂寂無名的隻能在若比鄰提詩。
四郎和四娘在若比鄰各即興提詩一首,然後去風煙閣觀展。
四郎寫的是《春夜思鄉》
夜雨輕敲落花聲
微風拂柳弄煙青
明月照我千裏夢
故鄉依舊在心縈
四娘寫的是《春光》
風暖鶯啼陌上新
桃花灼煒映芳津
柳垂碧水搖綠影
金陽輕喚萬物春
他們怎麽也沒有想到,他們即興而作的這兩首小詩頗受歡迎,在長安城裏很快流傳開來。
醉仙樓樓主萬津都雖為京兆名商,但祖上做過朝中命官,在長安頗有名望,他酷愛舞文弄墨,得知戚芳藹乃戚家獨女後,立即前往為長子求婚。
萬津都長子萬虎資質平庸,且遊手好閑,胸無大誌,戚老爺當然不允。他沒有想到的是,他這一拒親卻給他帶來了致命災禍。
萬津都上門提親被拒後不足一月,萬津都的好友縣蔚蔡鞠便在一個晚上帶人來到戚家,以販賣私鹽為由將戚老爺抓捕,把戚老爺和萬津都弄來的兩石食鹽送往大理寺。
宋夫人如坐針氈,連夜差人給齊若鴻送信。
齊若鴻心急火燎。他知道他夫人段蕊心的表哥在大理寺做大理寺寺丞,無奈之下,他隻好把自己的身世給夫人如實相告,並求夫人幫忙救出自己的父親。
段蕊心相貌平庸,傲慢善妒,對於下嫁寒門出身的齊若鴻一直耿耿於懷,聽聞齊若鴻乃商賈之子,大怒:“我堂堂大唐名臣之女,豈能屈尊降貴給一商戶求情!我不準你在任何場合再提起戚家,我不會容忍任何人知道我夫君乃商人之子,更不能讓人知道我的兒子乃商賈之孫。”
齊若鴻無奈隻好硬著頭皮去求自己在國子監的同窗仝傑英,仝傑英乃大唐名門之後,現官居大理寺少卿。齊若鴻推說自己遠方親戚受人誣陷,希望同窗暗中幫忙。仝傑英一向妒忌齊若鴻的才華和好運,雖表麵答應幫忙,卻暗中使壞。結果在無充分調查下,給戚老爺定了罪:按大唐律令,販賣私鹽超過一旦者斬,並沒收所有家產。
齊若鴻知道後,心腸寸斷,跪求仝傑英保全戚南沚姓命。最後大理寺以戚家曾多次捐錢賑災為由,改判戚南沚流放潮州。
戚家頃刻之間失去了萬貫家產,成了無家可歸的貧民。戚家的一眾家奴或四散投親或被金吾衛轉賣他家。我自幼便被遺失,無父無母,隻有四娘是我的親人,我堅決要和他們在一起,心想就是要飯,也不能讓我的主人們餓死。好在若鴻郎君暗中托人照顧我們,並在陳倉給我們買了宅院,很快把我們接了過去,我們也沒有受到太多的苦。隻是戚老爺年老體弱,在路途中染病,未到潮州便離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