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生命裏的陰晴圓缺 part 1）
這個周一的上午，在紐約法醫辦公室的小會議室內，法醫們正在進行著他們每月一次的會議，這天會上討論的事宜不多，半個小時就全部討論完畢，大家開始閑聊起來。
“我那篇矽藻檢測的文章引用數量已突破了200！”理查德激動地說著。
大家一陣歡呼鼓掌。
墨蕊荌知道這是一篇在法醫學領域非常權威的文章，但在法醫這個小眾閱讀的期刊裏，文章的影響力非常有限。她自己發在自然醫學雜誌的的一篇關於記憶的文章，雖然比理查德的這篇文章晚了10多年，已經被引用了500多次。被引用次數是自己科研工作影響力的一種證據沒錯，但是否被引用受諸多因素的影響，引用得多有時隻是說明作者研究的領域比較熱門，並不代表做得有多好。墨蕊荌已經不再追蹤自己文章的引用次數了，但看起來理查德還在。
弗瑞德高高舉起自己的左手，她粗大的棕黑的手指上光光的，沒有了戒指。“我又回到市場上了！”她聲音有些顫抖，大家都愣了一下。
大家都知道她有一個不太幸福的婚姻，為了孩子，她一直沒有離婚，現在她的兩個孩子都上大學了，她終於和丈夫離了婚。
和弗瑞德年資相仿的白人男法醫埃德姆（Adam）首先歡呼：“祝賀！祝賀！重返自由！太羨慕你了。”
雖然法醫這個職業有點雷人，但這裏老一點的五個法醫都結婚生子，過著傳統的的家庭生活。新來的三個，除了墨蕊荌一直單身外，賽若也結婚並有了兩個分別是5歲和3歲的孩子；瑪麗在第一段婚姻裏有一個8歲的孩兒，現在和她做模特的女友同居，也關係穩定。
“我朋友推薦給我一些dating網站，你說這種網站安全嗎？” 弗瑞德說著，看著坐在身邊的墨蕊荌。
“太安全了。你可以同時和幾個人在網上做愛，但絕對不會得STD。”墨蕊荌知道這裏隻有她一個人是單身，大家肯定以為她最有經驗，其實她從未上過任何這樣的網站。
大家都笑起來。
“我們已經過時了！我們是不會有墨蕊荌這樣的經驗了。”理查德說著，和他身邊坐著的和他同樣年級的塔克（Tuker）對視了一下。
大家又東拉西扯地瞎聊了一會兒散去。
墨蕊荌來到3號解剖室，開始處理她這天的案例，一共五例，兩例自殺，一例交通事故，一例槍殺，一例是被發現死於家中的獨居老者。
墨蕊荌覺到沒有一個是她感興趣的案例。
自殺者是一對十六七歲的女同性戀情侶，因為父母對她們的不接受，她們相約同赴黃泉。自殺方法是被人評價為No1 的最佳自殺方法，這種自殺方法的流行始於紐約暢銷書作家外絲町博士（Dr. Western）的《天堂之路（The Road to Heaven)》一書的發行。外絲町用極具渲染力的筆觸描述了一個受盡生活折磨的人在結束自己生命時那種奇妙的經曆。墨蕊荌相信作為心理學博士的外絲町應該是做了一些研究的，頭上套個不透氣的袋子，CO2的增加可以使人漸漸失去知覺，陷入昏迷，以至於最後死亡。但墨蕊荌並不相信書裏描述的死者擁有的那些奇妙的感受。
對於交通事故的案例來說，法醫更像是一個商品估價師，看看死者的健康狀況，可能的壽命，以便於肇事者和死者家屬之間磋商賠款的依據。
槍殺案件更是簡單明了，找到子彈或槍傷，基本就可結案。因為每顆子彈都有唯一的識別標誌，通過子彈可以反向追蹤到所用槍支及用槍的人。
獨自死於家中的老者是死於心肌梗塞，經典的病例。
墨蕊荌很快就完成了全部屍檢，她飛速寫完屍檢報告後，中午休息了近一個小時。下午，她處理實驗室的一些檢測結果，包括十幾個毒理學的和分子生物學的，她仔細檢閱，發現沒有錯誤後，把這些結果簽發了出去。
在駕車回家的路上，墨蕊荌被堵了好幾次，堵在路上的墨蕊荌無聊透頂，她開始想她屍檢的這些死者。她處理過的死亡情侶不在少數，像今天她遇到的這個年齡的就見過好幾例，墨蕊荌認為這樣的死太不值得，她一點也不為這些為愛而死的人所感動，相反她覺得這些人太懦弱了。
墨蕊荌胡思亂想著回到了自己的家，走出電梯，她嚇了一跳，艾瑞克穿著一套黑色的襯衣和短褲，坐在她門口地上。
“墨蕊荌，你回來啦！”看到墨蕊荌，艾瑞克騰地一聲站起來，憔悴的臉上立即有了光彩。
麻煩沾上了就真麻煩，墨蕊荌心裏想著，故作平靜地看著艾瑞克，“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今天下午。我能進去嗎？”艾瑞克期待地看著拿出鑰匙的墨蕊荌。
墨蕊荌早已下定決心不再和艾瑞克有任何接觸，她搖搖頭，說自己有事兒。
“幾分鍾行嗎？”艾瑞克哀求著。
墨蕊荌打開門，艾瑞克跟了進去，墨蕊荌讓艾瑞克坐到客廳裏的一套白沙發上，進廚房給他倒了一杯冰水。
艾瑞克盯著對麵牆上的照片，問：“這是你的全家福？”
“是的。”
“那個小姑娘是你吧？太可愛了！你們一家人都好漂亮！”艾瑞克說著，站起來走到照片跟前。
“他們現在都不在紐約？”
“是的。”墨蕊荌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坐下來喝著。
“他們在哪兒？”
墨蕊荌沒有回答，反問了一句：“你有兄弟姊妹嗎？”
“我有一個弟弟和兩個妹妹，她們都住在洛杉磯，我很少見到她們。”
墨蕊荌哦了一聲，不再說話。牆上的鍾表顯示出晚上7點。
“那我走了。”看墨蕊荌不想再說話，艾瑞克起身怏怏而去。
墨蕊荌吃過飯，來到她的實驗室，打開她的“記憶叢林”，開始研究她收錄的案例和她的實驗結果。
這晚她研究的是幾個月前她受理的兩個同時死去的老年夫婦，男性名叫伉(Kane)，96歲，女性名叫儷（Lea），94歲。
兩人同一天死在長島的家中，屍檢結果都證實是自然死亡。這是墨蕊荌受理過的最令人高興的一對死者。
在墨蕊荌進一步的調查裏，她發現這一對老夫妻有著一段傳奇的愛情故事，曾上過電視的訪談節目。
伉和儷都出生於美國西部愛達荷州的一個小鎮——斯丹的泡兒（Standpoint），並在那裏長大，都是傳統的美國白人。在這山清水秀的地方，清純年少的他們倆相愛了，他們經常相約看星辰，賞春花，觀秋葉，一切都那麽美麗。
可很快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了，20歲的伉應征入伍，要奔赴戰場，他離開的前一天晚上，他們兩人來到他們曾去過很多次的河邊的一棵大垂柳樹下，當時正是早春，嫩綠的細芽綴滿枝條，春鳥在枝頭新築的巢裏呢喃著情話。在這裏，18歲的儷把自己的心和身體都交給了伉。
伉走了之後，儷每天在家為他祈禱，希望他能平安歸來，可她等來的卻是伉陣亡的消息。儷痛不欲生。她的肚子也越來越大，為了不被人說東道西，他們一家從斯丹的泡兒搬到了寶色（Boise），在那裏，儷生下了女兒莉莉安娜（Liliana）。19歲的儷為了自己和女兒能有一個好的將來，她把女兒交給父母，自己去上了大學。儷的父母後來把莉莉安娜送給了一對不能生育的夫婦，從此，儷再也沒有見過莉莉安娜。儷大學畢業後，移居西雅圖，在那裏結婚生子。
其實伉沒有死，隻是被困在日本一個小島上，當他最終回到美國，打聽到儷的消息時，儷已經結婚。伉非常傷心，但他不想擾亂儷的生活，他沒有和儷再有任何聯係。後來伉定居紐約，也結婚生子。
60年之後，因為莉莉安娜女兒末力颯（Melisa）的祖先DNA（Ancestry DNA）檢測，他們又走在了一起。
在朋友的慫恿下，末力颯花了99美元，送了自己的唾液標本想查出自己祖先的出處，結果卻令她大吃一驚，根據那個網站的分析配比，她竟然在西雅圖有一個從來沒有聽說過的舅舅/叔叔，在紐約有兩個從未聽說過的姨媽/姑姑。末力颯知道母親是收養的，所以她覺得應該是母親的兄弟和姐妹。就這樣經過聯係之後，莉莉安娜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親生父母。
當時80多歲的伉和儷都還思念著對方，而且都是單身，他們就毫不猶豫地結了婚。
在奧普拉的采訪節目中，伉和儷都激動落淚，兩人都承認，他們都從未忘記過對方，如果沒有這晚年的重聚，他們的生命中都有一個缺口。
“現在我們的生命是一個完美的圓了！”伉和儷說著，深情地望著對方，臉上放著光彩。
伉和儷結婚後，一起定居長島，又過了十幾年甜甜蜜蜜的日子，最後神奇地同一天離開人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