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妹

"Art is the depth, the passion, the desire,
the courage to be myself and myself
alone."
~ Pat Schnei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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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活佛》第394章 火車的盡頭

(2025-02-07 09:35:08) 下一個

離開聾啞村,夜空中飄起毛毛細雨,四個年輕人手執電筒,原路返回娑家界車站。

站台站台,隻有站沒有坐的地方,但終究是人類文明的產物,讓先前受過驚嚇的雪茗臉色逐漸恢複正常。隻是雨下得比方才大了,看表應到了晨曦時分,頭頂的天空依然陰雲密布,隻在黑幕上零星地透出暗灰的縫隙,如同從一個陰間返回另一個陰間。

“要不要?”站在小羽身邊的築山摘下頭上戴的綠色鴨舌帽,遞到她麵前,目光直視前方。

小羽還會跟人客氣?接過帽子戴在頭上。別說,這家夥的腦袋看著不大,男人畢竟是男人,帽子戴到小羽頭上略顯寬鬆。好在小羽個兒高腿長,罩一頂男式綠帽,給英武的氣質添一分俏皮。此時若是有人問她築山為何給她帽子戴,她會答——我這麽可愛,喜歡我也正常。

“要不咱們去那邊的樹林裏避避雨?”雪茗提議道。

離火車道百米處有片小樹林。考慮到下趟從仙鷲省開來這裏的火車傍晚時分才到,諸人於是移步至林中。大概是被荒野上長年累月肆虐的風吹得,這片林子裏的樹木呈現出各種奇特甚至不體麵的姿態。有的張牙舞爪呼天搶地,有的枯瘦如柴如厭食科裏跑出來的病人。無論如何,能遮下雨總是好的。

“有意思。”

四人進林沒多久,研磬停步,其他人這才發現他麵前的地上立著塊石碑,上麵記載著鐵路的修建信息。“不是吧?”研磬說,“從上一站到娑家界,足足花了五年才完成,按理說用不了兩年。”

那還用問嗎?小羽心說,再往北走就是奈呺灘鬼王的地界,人家建築工人都不愛來唄!但這話隻是在心裏滾了滾,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卻不是很敢跟研磬說話,總覺得這位高僧有些排斥她。當然築山一開始也排斥她,可自從這次一同外出執行任務,他的態度在轉變。 

“我也覺得奇怪,”雪茗附和著說,“這種字碑不是該建在鐵軌附近嗎?怎麽擱這麽老遠?而且……式樣有點像墓碑。”

築山走過去瞧了眼,“既然像墓碑,那可能就是塊墓碑了。隻不過因為某種原因,不能明說。”

四人躑躅片刻,各自找了棵粗實些的樹靠著坐下。地上的落葉真多啊,層層疊疊如墳頭般高低起伏。不知是不是因為昨天坐了一天的火車,小羽總覺得地麵還在有規律地上下顛動。

“你們有誰去過鬼道?”雪茗取出一條濕紙巾,擦了臉,問其他人。小羽注意到,她的僧袍底下還鋪著條方巾。

所謂的六道輪回,天道、人道、修羅、餓鬼、畜生、地獄這六道。此次行動是要去奈呺灘鬼王的老窩裏尋回失物,難怪雪茗會想起鬼道。

“我沒去過,”小羽喝了口水壺裏的水,“不過我姐姐是鬼道出身,曾告訴我——北有赤縞地,南有梅魍穀,西有謨燼灘。東部是她跟著師父和師姐妹們長大的地方,叫壑丘。”

“你姐姐?呃,”雪茗不確定地問,“你有個親姐姐?那你也是鬼道長大的?”

“我是山裏長大的,農村戶口。不一樣的父母,但比親姐妹還親,”小羽用一種科學理性的方式分析著,“性格原本也該一模一樣,但因為後天成長環境和經曆的不同,慢慢有了差異。總之,我倆情況比較複雜。”

“哦,”雪茗那對濃密的眼睫毛微顫了幾下,“那你姐姐現在是做什麽的?”

小羽抬手指了下天空。“名義上是七仙女裏麵的紅衣仙女,大部分時候跟我姐夫住在修羅軍軍營裏。”

“一個軍營一個寺廟,還真是姐妹倆,”築山說這話時,目不轉睛地盯著附近的一棵樹。這棵樹的樹幹並非渾圓的一條整木,更像人扭纏在一起的兩條腿。最為粗壯的兩條枝丫一條平伸,另條指向火車道的方向。

小羽白了他一眼。“那你為啥出家?許你喜歡寺廟,我就不行?”

“小羽姑娘,”雪茗又問,“你來我們這裏,是有什麽事要辦嗎?”

“來找我未婚夫。”

研磬原本在瞭望火車道的盡頭,聽到這話轉身,飛了小羽一眼。

雪茗道:“未婚夫?可你今年……”

“就因為我還未成年,所以一直沒完婚啊。我六歲的時候就認識他了。”

小羽拾起身邊的一片落葉。記憶就像這手中的枯葉,雖已失去了鮮活流淌的生命,卻頑固地保持著形狀。想起六歲那年年底的某日,下了一整天的大雪,早上出門後卻見門前一樹桃花怒放……好久沒回家鄉了,找到陌岩後該回去看看隴艮師伯和吳老師。

雪茗善解人意地點頭,“那你未婚夫是做什麽的?”

“和尚啊,否則我怎麽會來你們十八寺裏找?”

“和尚?有點說不通吧?”築山還在打量那棵樹,但這不妨礙他跟小羽鬥嘴。“既然六歲就認識了,感情又那麽好,為何還要跑去當和尚?你老欺負人家是不是?”

“我六歲!”小羽沒好氣地說,“他那時早就是位大叔了。”

“那現在豈不是更老?”築山忽然站起身,小羽認為他會朝那棵樹走過去,見他又坐下了。

“這個嘛,”小羽壞笑著,“他要是站到你身邊,沒人會多瞧……”

後麵的話被咽了回去。雨已停,然而本在隨著太陽升起逐漸變亮的天空又快速地暗下去。這種暗並非無光,像是有種濃密的黑色顏料在空氣中蔓延,小羽確定再過半分鍾她們幾人就什麽都看不見了。

******

“築山,你坐到我這邊,”小羽衝著前方的黑霧說。

“為什麽?”

“我答應過源濟叔,保證你的安全。”

話出口,築山動都沒動。嗯嗯,小羽心道,大男人的虛榮心,又是一寺方丈,就算不具備戰鬥力也不會一遇到危險就逃到女人身邊啦。當然這是男人的共性,不光他,連陌岩都不能免俗。

“害怕害怕!”她敷衍地說,口氣像不得不陪小孩子玩過家家的大人。“請德高望重的築長老來我這邊保護我。”

身邊的落葉層微陷,鼻子裏聞到股“人味”,好聞。此時林中已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小羽記憶中曾碰到過類似的情況。那次是跟姚誠和向槐幾人去龜峪山野營,歆茹的鬼屋從湖裏升出來之前就差不多是這樣了。

“你們聽,什麽聲音?”雪茗問。

雨停後,周圍本沒有其他雜音,小羽卻能從背景裏辨別出由遠及近的“隆隆”聲,地麵的振動也更強烈了。火車?有火車正朝這邊開過來?昨天她問過售票處的大叔,娑家界因為居民稀少,每日隻有兩趟車。除了小羽那班是傍晚時分到,還有從別處來的一趟於午後到達。現在也就早上七點鍾上下,應當沒車才對?研磬起先一直在瞭望火車道的方向,難道已經察覺到異樣?

“我去那邊看看,”黑暗中傳來研磬的聲音。小羽知道他指的是火車道。

“我跟你同去,”雪茗說。

也沒聽見那二人離開的動靜,但可以肯定均已不在原地。過了一會兒,包裹小羽和築山的那團黑霧中湧起少許雜色,灰白、猩紅、熒綠,像顏料在墨汁裏被攪動稀釋。泡軟了的人骨隨著火車聲翩翩起舞。一隻隻腫脹成乒乓球大小的人眼從這裏那裏鼓出來,帶著血絲骨碌碌地打量著林中幾人。小羽伸手想要抓一個過來瞧瞧,小家夥機靈地跑掉了。

噔噔——噠噠,噔噔——噠噠,已經不是火車在朝這邊駛來,倒像是小羽自己坐進了車廂。“啊嗚——”她打了個哈欠,火車節奏一向有催眠作用。反正啥都看不見,不如靠著大樹眯會兒覺。

“睡覺,你認真的?”築山拍了下她的肩頭,“有沒有辦法弄些光亮出來?”

“幹什麽?”

“看書。”

小羽樂了,這麽個節骨眼兒非要看書,有創意。從包裏摸出研磬給大家準備的手電筒,打開。電筒的光像是被厚紙包住了,隻在光源附近的一兩厘米處滲出一團光亮。

“你先拿著,”她也不知築山的手擺在何處,隨意塞進他懷裏。再將自己的雙掌抬在胸前,食指與小指的指尖左右對齊,中指和無名指交叉,拇指自然分開。這叫“四方結”,是景蕭那本手印書上記載的。去年小羽和姚誠離開龍螈寺下山的路上,姚誠教過她如何使用,能頃刻間將山裏的濃霧驅散。

現在小羽一個人施展出來,雖未能將黑暗從周遭完全清除,她和築山二人身邊好歹掃出一團空白,足夠他拿著手電照明看書的了。

哦,原來是源濟叔送給他的那本咒語書,每個字下方標著筆畫數。築山又從懷裏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算盤。不知是什麽奇怪的棕黑色木頭做成,共有5根檔,每隻檔上穿著一隻珠子,木框上刻滿彎彎曲曲的小字。隨後見他左手指著咒語書中的一條,一個字一個字地碾過去。右手劈劈啪啪地撥打算盤。

小羽記得那天築山曾對源濟叔說過,這些咒語的秘密在於筆畫數的二進製表達。因為如果——不是如果,事實就是這個樣子的——這個世界的運行依靠一台超級計算機,它的編碼自然是二進製。二進製向來被認為最普遍、最完美的邏輯語言。甚至有種說法,“世界上隻有10種人,懂二進製的和不懂二進製的。”什麽意思呢?這裏的10可不是十啊,是二進製裏的二。

所以築山拿二進製來“念咒”算是觸摸到了世界的本源,不需要他自己有深厚的內力。小羽猜,算盤裏的5顆珠子被撥上去的代表1,打下來的代表0。漢字的筆畫基本不會超過30,11111=31,所以5顆珠子足夠用了。隻不過眼睛裏看到的是十進製筆畫數,腦子能立刻算出二進製表達,已經可以配得上“數神”這個稱號。

“喂,數神,你敲的咒語管什麽用?”小羽問。

“什麽神?”築山嘴裏含糊地問,右手忽然從算盤上移開。但聽噗噗幾聲,整片樹林裏的黑霧被一掃而光,卻沒有呈現出小羽預期的景象。空間在忽閃著,簡直晃人眼,使勁兒看能發現當中疾速穿插著的人和物。顯然,這是在讓時光倒流,重現過去的景象,忽明忽暗是白天黑夜的差別。

大約過了六七分鍾,影像安定下來。周圍哪還有什麽樹林?二人坐的地方是個施工現場,頭戴黃色安全帽、身穿藍色製服的工人們應當是剛吃過午飯,正一個個手握水瓶走回工地勞作。這是一個酷熱的夏日午後,藍天不像寶石,像塊人造的玻璃。寶石總有雜色,玻璃則純淨通透得能讓1.5億公裏之外的太陽將鐵路工人們烤成人幹。

“這是三十二年前的事,”築山在她耳邊說。

小羽正要反問,卻見北方天空之下現出一片墨黑的雲團。黑雲正以極快的速度朝這邊飄過來,是哪位大神良心發現,送片雲彩過來給工人們遮陽用的嗎?

這時一部分工人也發現了異常,停下手中的活兒,抬頭觀望。雲團中有東西在蠕動。龍嗎?不,龍應當是細長的形狀,最多長兩隻翅膀。這是……一隻手,暗灰膚色的手,指尖留著細長的黑指甲,正從雲層中朝著地麵伸下來。工人們害怕了,扔掉手中的工具四散而逃。小羽明知這一切都是回放過去的影像,忍不住要站起身保護大家,卻不知為何站不起來。

大手拍了下來,轟!地麵猛地一陣,但小羽的腳和屁股並未離地。手再抬起時,那七八個被拍中的工人均以怪異的姿態被嵌進土地裏。

手眼看又要拍下去了,身邊的築山拿起算盤啪啪搖了幾下。幻象消失,小羽和他回到樹林中。

“怎麽了?”她問。

“屁股被粘住了。”

小羽這才意識到,不光屁股,她和築山的腳底生出一條條樹根一樣的東西,已紮根在泥土裏。這她倒不擔心,一身的本事還對付不了幾條樹根?

然而這隻是前奏。腳和屁股上的樹根又開始逆向生長——不是離開了土地,是她腳底和屁股上的皮肉在“樹化”。皮膚變成結痂般的木栓層,再往裏是周皮、韌皮。邊材取代了肉,骨頭變為心材。就這樣迅速蔓延到她的胸腔和頭部,最後連眼睛都已木化,什麽都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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