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妹

"Art is the depth, the passion, the desire,
the courage to be myself and myself
alone."
~ Pat Schneider
個人資料
正文

《星級男人通鑒》第158章 一孕傻三年

(2025-01-09 11:56:55) 下一個

在過去八年的公務員生涯中,剛強擔任父母官的經驗僅限於和平縣,一個貧困縣的縣令。現如今他最大的感觸是——羅湖區作為副廳級建製的經濟特區,區長嘴裏說出來的話可真好使啊!要不然那麽多人爭著做人民的公仆呢。

比如剛強頭幾年曾鼓勵過被杜昊壤坑害的底層建築工人,還有黃先麟這樣的承包商、包工頭,讓他們舉報杜昊壤旗下那些壟斷市場、非法收取回傭和掛靠費的黑中介。工人們雖然信任他這位局長,還是沒底氣邁出那一步,怕告不成反被報複,今後在珠三角的建築行業就別想混下去了。

今非昔比,他們的強哥現在連警察局都管得著。得知省委第三巡視組進駐深圳後,工人們便理直氣壯地去中宇集團設在羅湖的兩家中介所門口抗議維權。剛強那天早上打電話給羅湖分局的楊隊長,下達指示。

“工人同誌們的覺悟與積極性難能可貴啊,體現了咱們國家維權意識和人民當家作主精神的進步。要充分肯定他們在我市經濟建設中所做的貢獻,反映出來的問題也可以幫助我們有效糾正工作中的錯誤和不足。請分局多派警力給予支持,協助工人和市民們行使自己的正當權益。”

“嘔,”邵艾每回聽他講這些冠冕堂皇的官話,會吐一下舌頭。

工人們見警察確實站自己這邊,放下了懸著的心,多年來的委屈有了出口。最後省紀委抓杜昊壤的由頭,就是從這些黑中介開始。而同一件事,倘若剛強在電話裏說的是另一番話,結果就會完全不一樣。

“大運會即將開幕,我區應當以大局為重。要謹防人民內部矛盾被別有用心的境外記者拿來炒作,破壞咱們安定團結的大好形勢呀……”

長話短說,廢話少說,肖市長和他表弟杜昊壤於2011年春夏之交雙雙落網。抖摟出來的劣跡觸目驚心,涉案金額天文數字。剛強在巡視組離開前,特意同他們就查處沒收的髒款進行協商。按照規定,這些都應當上繳國庫,但剛強提議,“回傭是工人們的合法所得。如果有可能,還請盡量還給工人。”

總之,肖杜一夥人落馬,籠罩深圳建築業的汙濁之氣如日出後的晨霧一掃而光。對剛強的同行們來說,人心大快了對嗎?沒有的事,人心惶惶才是真。那年的大運會事件被定性為“窩案”,共有7位廳局級官員落馬,外加60多個處級幹部被查處,當中也包括問題不算嚴重的梁道行。

一同進監獄的還有市長的退役明星情婦和他那位“一洞連襟”,廣東省某地市委書記。這時候人們才知道,情婦原來有六個孩子,前四個是與前夫所生,後麵倆兒子分別為肖市長和書記的後代。情婦與前夫以行賄罪被判入獄的同時,肖市長和書記分別判了死緩和無期。據說情婦聽到判決的時候在法庭上放聲痛哭——她和她的三個男人都進去了,幾個孩子誰來撫養?

“我看這是在殺雞儆猴,”5月初的某天,邵艾盤腿坐在剛強公寓的沙發上,伸手從麵前茶幾上的果盤裏取了隻洗淨的蘋果,“看你們今後誰還敢貪?”

“反正不是我,”才拿吸塵器吸完客廳地板的剛強將吸塵器的電線纏好。“嶽父家裏有錢,用不著為了五鬥米折腰。”

“你把張曉軍拿給我,”邵艾衝他說。

“什麽?”剛強站直腰。

“張曉軍,”邵艾衝他晃了晃手中的蘋果。

“哦。”剛強收好吸塵器,走去廚房,回來時手中握著把橙色手柄的水果刀。

“不對,這個是美娜。”

“這就是張曉軍,”剛強給她看刀背,“你買的呀?要麽說一孕傻三年。”

這又是怎麽一回事呢?為了保證大運會期間不出意外,深圳市公安局於2011年4月起草了《關於加強刀具安全管理的決定》。提議將本市範圍內的菜刀、大型水果刀、銼刀等能傷人的危險刀具一律“實名製”。具體說來,從7月初到8月底,生產商、物流商、銷售商需要將所有刀具的數量向公安局備案,有專店或專櫃銷售,顧客在購買上述刀具時必須出示身份證或護照實名登記,違者處以一千元以上五千元以下的罰款。這不成笑話了麽?真想行凶搞事的人,隨便開車跑去鄰近的東莞和香港購買不行麽?還可以用錘子。

“既然搞菜刀實名製,”邵艾前幾天購買手中這把水果刀時,開玩笑地說,“是不是應當給每把刀取個名才好區分啊?這把就叫張曉軍,家裏那把叫美娜。”

“幹嘛叫美娜?”剛強警惕地問,“這是諷刺我在外麵養了別的女人?”

邵艾翻了個白眼兒,“因為家裏那把的刀背上有行小字——MeiNa,你沒看到嗎?”

刀具事小,《決定》在公開征求意見一個階段後,不了了之。讓剛強鬱悶的是年初就全市範圍內開展的“清理高危人員運動”,四個月內共有八萬名治安高危人員被趕出了深圳。比如有犯罪前科且當下無正規職業的,無犯罪前科但經常晝伏夜出且無正當職業的,用假身份證住旅館或者租房的,指使兒童乞討,有報複社會極端言行的,等。

“如果認為這類群眾的存在是個問題,”剛強這話也隻能在家裏說說,“應當想辦法幫他們解決問題,而不是趕走了事。”

******

劍劍五月份就滿兩周歲了,邵艾於那一年的夏天將劍劍帶來羅湖住了兩周。

兩周算邵艾能忍受的極限了。小丫頭精力旺盛,白天爸爸去上班,她在公寓裏是待不住的,即便為她準備了積木等各種玩具。邵艾隻得帶她出去逛,然而小丫頭跑得快,邵艾很怕眨眼間就找不見她。每日提心吊膽,累個半死,難以想象那些隻能自己帶娃的女人都是怎麽熬過來的。

有時候實在疲了,就在下午三四點鍾將劍劍送去剛強的辦公室。上班時間,家屬自己跑來單位不好,帶著個小小孩就不同了,更何況小小孩輕易不來父親所在的城市。

劍劍是真喜歡爸爸的辦公室啊!對她而言比那些室內遊樂園還好玩。瞧,抽屜裏和書架上有各式各樣的獎杯、紀念品和贈品。黑色的辦公椅爬上去能轉圈,或者站到落地大玻璃窗前,看光景看半天。把廢紙簍從外間搬到裏間,再從裏間搬回外間。將文具筒裏的筆尺全倒在地上,再一支支撿起來,又或者拿筆在一摞摞廢棄的紅頭文件背麵亂畫。

而剛強隻要得閑,就會離開辦公桌,走過去陪劍劍玩。確切地說是“學她”。劍劍一隻手亂畫,他也一隻手假裝畫畫。劍劍在地上爬,他也爬,她停他也停。讓坐在一旁沙發上休息的邵艾哭笑不得。

樓裏的叔叔伯伯阿姨們也喜歡劍劍,抱著她愛不釋手,把不知道哪裏弄來的糖果塞進她手裏,簡直是公主一樣的待遇。當然邵艾心裏明白,劍劍固然可愛,也是因為她爸爸目前在單位裏的地位。想起那六個父母和養父都進了監獄的孩子,邵艾心裏頗不是滋味。

邵艾自己也被剛強的下屬們誇成了美貌與智慧並重的英倫玫瑰。隻是有次被問起她的公司有多少員工,邵艾愣了半天,硬是沒想起來。果真是“一孕傻三年”麽?哪有的事!業務不常做,肯定是要荒廢的。

下班後,三人去街上隨便找地方吃晚飯,然後散著步就溜回家了。剛強租的公寓在九層,隻有一室一廳。房子倒是很新,日用必需品都齊全,缺少以舒適和美觀為目的的家具和擺設,處處透著臨時與將就的意味。雙人床睡一家三口有點擠,但劍劍每晚都很高興,有時睡著後還會咯咯地笑出聲。

有幾個夜晚,待身邊那一大一小睡熟後,邵艾望著天花板被樓下行駛的車燈劃過的光影,在腦海中虛構出另一種截然不同的人生。她和剛強同為毫無背景資源的工薪族,在深圳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勉為其難地供了套小公寓,就跟目前這套同樣簡約。孩子很小就扔給托兒所,白天二人都要上班,下班後匆忙買菜做飯,吃完都八九點了。

再過上幾年,孩子入學,晚上要輔導做作業,周末送補習班興趣班。夫妻倆的最大心願不是住上更大的房子,而是將孩子送進一所好大學……空巢了,贍養各自父母的難題又被提上日程。等這些都完美解決,兩夫婦自己也將步入垂暮之年,已經平平淡淡瑣瑣碎碎地過完了大半生。

這樣的一世算幸福嗎?平凡的人如同一塊積木,在社會這個巨型構架中有其既定的位置和約等於零的自由度。不必擔心“家太多”,負擔一套房就夠吃力的了。生存的重壓會將男人女人捆綁在一起,共同見證孩子成長的點點滴滴,可以說幸福吧。但如果運氣不好的話,這樣的家庭是不具備承擔風險和應付意外的能力的。別抱怨什麽“一眼望到頭”,你還真不見得能走到那個頭。

反觀她和剛強,各自擁有著足以影響社會、決定他人幸福度的資源與權力,卻無法在世界的某處安置一個共同的家,讓孩子每天生活在爸爸媽媽兩個人的關愛之下,多麽地諷刺啊!

按說以剛強現在的身份應當換個像樣的地方住。最好是獨門獨戶,寬敞大氣一些。家裏即便少了她這位女主人,雇個保姆,也可以時不時請領導和同事們來家坐坐。倒不是邵艾舍不得出這筆錢,可他們在珠海已經有一個家了呀!無論看起來多麽遙遙無期,他們倆人最終會湊到一起,不是嗎?如果給剛強在羅湖也置辦一套房子,等於是把兩地分居給合法化、永久化了,那是邵艾最不願見到的結果。

******

到了8月初開幕式那天,深圳機場禁飛,多條幹線公路關閉,出入深圳的大貨車被扣在城外過夜。主場館附近500米內的居民被要求撤離五小時,但家裏必須打開電燈。

邵艾一身正裝,陪在剛強身邊坐進小車,前往主場館觀看開幕式。體育對邵艾來說,從小是老大難,有意思的賽事會坐在家裏看電視,極少會花時間精力冒著塞車的風險去場館裏觀看。而剛強過去這幾年,看啥、不看啥基本都是工作需要,不由他來決定。

這回去觀看開幕式,塞車是免不了的,但可以繞過嚴苛的安檢直接由側門入內。作為本市數得上的幾位高層領導之一,許區長和夫人被安排到First Ticket,VIP那些個靚位中。這些位子的排列幾乎與領導們專車的小號車牌一樣,誰先誰後那是半分都錯不得的。

邵艾整晚上的體驗卻一點都不好。時不時會有攝像頭對過來,給她這位官太太一個大特寫。搞得她整晚都要正襟危坐,臉上帶著“第N夫人”端莊典雅母儀天下的笑容,該鼓掌的時候機械式地鼓掌。她寧願跟剛強擠到犄角旮旯裏去,懷裏捧著飲料和零食,隨心所欲地低語嬉笑。

然而開幕式好歹是看完了的。兩周後,閉幕式進行到一半時,邵艾接到母親打來的電話。她起先沒接,母親多半又給她或剛強、劍劍相中了什麽衣服或者禮物。然而母親一連打了好幾個,莫非有急事?邵艾於是起身離座,到場邊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回電話。

“媽,找我有什麽事?”

“小艾,你爸今天下午進急診室了,”母親的聲音裏帶著哭腔,“他最近血壓血糖都偏高,昨晚上看著就不大對勁兒,右眼睜不開,右腿打不了彎兒,以為休息一晚上會好些。今天睡到中午才醒,想下地,發現右邊的身子徹底動不了,話都說不出來了。”

聽著像是中風。邵艾看了眼運動場上顯示時間的大牌子,將自己的傻日子提前結束,time stamped。

“嗯,等我查一下航班,明天中午之前應當能到家。”

 

注:“一洞連襟”的典故取自廣州前市委書記和揭陽前市委書記,這倆人落馬是2014的事了。因為人物已經太多,就把多個貪官的故事移花接木到了肖市長的身上。情婦非明星,也是個可憐人,混賬的是那個前夫。

[ 打印 ]
閱讀 ()評論 (2)
評論
bbbbtttt 回複 悄悄話 佩服高妹,真是超級大腦啊!這麽多人物,這麽多頭緒,我這跟讀的都暈頭了......
菲兒天地 回複 悄悄話 邵艾這個官太太做得也不易啊!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