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那麽容易的,”閔康聽邵艾對牛書記說,“老百姓希望醫療係統物美又價廉,那就必然會犧牲看病的效率,延誤病情。尤其對我們這種人口大國來說,後果可能是災難性的。”
沙袋遊戲結束之後,大家回室內休息。精力旺盛的中青年男人們圍著圓桌紮堆,猜拳,玩紙牌,嘴裏說著政治豪車等女人不感興趣的話題。而酒精讓人興致不斷升高的同時,發出的動靜也越來越大,想安靜聊天的客人陸續轉移到另一間客廳裏坐下。
閔康不在男人堆裏,這不是他今晚來此的目的,他甚至沒有心思去跟那些有可能決定他今後職業生涯的前輩們社交。他來這兒參加宴會就是為了邵艾。她大概永遠也想象不到,去年秋天她加入卡尼教授實驗室之後,他的生活發生了多麽大的轉變。在那之前他是瞧不起女人的,這不單是由於福建那邊的大家族重視男丁的傳統。
閔康從小接觸過的女生中就沒有邵艾這樣的。多數又笨又膽小,滿嘴象聲詞感歎詞與誇張的副詞,同她們聊不上幾句就會耗光他的耐心。要麽心機滿腹,偽裝成獵物後自以為是地施展她們獵人的手段。即便後來去到波士頓華人圈,這種狀況也沒得到改善。麵對她們的公仔玩具和跟公仔差不多毛茸的粉色挎包,照相時擠合的一隻眼睛、微吐的舌頭以及舉在耳邊的V形手勢,他隻能像吃藥那樣捏著鼻子迅速吞下去。“做個紳士,”這是在泉州市政府工作的父親從小教育他的。
而即便算得上聰明好學的那些女生也隻是成績優秀而已,遇上點兒事依然優柔寡斷或者嘰歪咋呼個半天,幾宿睡不好覺。他幾乎一眼就能望盡她們的一生,幸運的找份待遇好又輕鬆的工作,嫁個經濟條件優越對她們還不錯的男人,把孩子推上好大學。偶爾將女權思想掛在嘴邊逞一下能、過一下癮。過分追求自立自強的又跟紅衛兵戰鬥雞一樣撲騰著翅膀令人生厭。
而邵艾跟她們都不同。穿衣打扮不土氣也不張揚,她的卡其色加長毛衣和棕紅格子裙是他那個冬天最喜歡見到的裝扮。與人交往時得體理性,用女大學生的淑善包裹著企業家的果斷與精明。
這當然與她的出身密切相關,閔康知道她去美國留學的目的並非鍍金或移民,研究科研課題也不是為了發論文畢業找工作。當一個人知道自己需要什麽並朝那個方向努力的時候,這個人就會有種沉靜又銳利的氣質,這是他在同齡甚至長輩女性身上從未見過的。
無奈隻過了一個學期,他二人就“緣盡”了,至少他當時是那麽認為的。他見到方熠,她的正牌男友,方熠過不了多久也會加入卡尼教授的實驗室,而他閔康卻要畢業回國了。當然這還不是最主要的,他當時決定放棄是因為方熠這個人。與其說無法戰勝,倒不如說沒人會產生想要打敗方熠的念頭,而學術強隻是一個方麵。以德服人,不戰而屈人之兵,隻有方熠能做得到。
總之,閔康六月份回國參加工作那時候已不再對邵艾抱有任何幻想。倒是也沒急著找女朋友,雖然無論是在中國還是美國的長輩們都替他著急。他到什麽年齡段會找不到老婆麽?沒有這個可能。現在才剛步入職業生涯,他隻想專心工作,女朋友——除非那人是邵艾——總是會有各種需求。什麽你要常來陪我、你不來陪我時也要時刻惦記我。你喜歡我哪些方麵?你爸媽是不是好相處的人?情人節、生日、定情紀念日……真心話,目前的他沒有那個時間和精力。當然說到底,還是沒有愛。
豈知老天爺竟又親手捧起她,將她不偏不倚地安到了他身邊!在過去的一兩個月中,他每天都要克製自己想給她打電話、約她出來見麵的衝動。每天告誡自己不能心急。盡管他曾無數次地設想過將她領回家,介紹給他的親朋好友,就像上次動保節把她介紹給各方領導們一樣。幾乎每晚入睡前都假裝她就躺在自己身邊,被他溫柔地摟在懷裏,將她肩上的重擔移到他身上,而她隻需要在他熱力的嗬護下安然入睡。
可他不希望自己在她心目中跟那些饑不擇食的舔狗一樣,靠死纏爛打、踐踏個人尊嚴來感動她。她會親眼見到他是個感情上進退有度、事業上認真專注的優質股。既然已在同一個城市定居,工作方麵又少不了接觸,感情遲早會培養起來,這點信心他是有的。而且他是真心希望能輔助她的事業,甚至不在乎她在他的強項上將他超越。來時的路上他說過,自己是跟母親姓的,沒說出口的是他倆將來的孩子也可以跟她姓。
卻不是為了她家的錢。某天就算她失去了事業變得一無所有,他也有能力養活她,保證她一輩子優越的生活,對她的愛分毫不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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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美國的醫療係統舉例,”閔康強迫自己收拾心神,聽女神接著說,“費用相當昂貴,效率也不怎麽樣,尤其是那些專科醫生,排隊等上三五個月是常事。醫療水平方麵呢,與科技相關的是要比咱們領先。靠經驗來診斷的,大部分沒法跟咱們的醫生相比,因為他們一天看不了幾個人。加拿大又有不同,聽著是免費看病,其實費用並不低,都均攤到公民稅收裏了。至於效率,就更成問題了。”
“我聽說,”牛書記說道,“加拿大實行嚴格的醫藥分離製度,這對減輕我國當前嚴重的醫藥腐敗有無幫助?”
剛才牛書記已表明,作為增城市一把手,目前正在考慮大刀闊斧整治本地醫療係統的問題。書記當然有他的專職顧問,然而今晚剛好碰上邵艾這個家族藥企繼承人,想聽聽她的看法。閔康認為牛書記是個幹實事的領導。
“對杜絕醫藥回扣肯定是有幫助,”邵艾說,“不過這麽做又會有新的問題產生。舉個例子,患者如果得了不好治但也不嚴重的普通病,那就扛著唄,反正死不了。給患者開藥,醫生的工資也不會漲一分,萬一吃出問題,搞不好還會起訴醫生。”
牛書記點頭。
“我想,脫鉤也不利於新藥的推廣,”閔康首次開口補充道,他也是藥學碩士畢業。“使用傳統藥,治好治不好,反正醫生是按照慣例來治療的,誰也挑不出毛病。而新藥都有風險,說實話,這種藥如果不給點好處的話,人家醫生圖啥呢?都不開新藥,你們藥廠掙不到錢倒是其次,醫學界也難以進步。”最後這句是對邵艾說的。
“喂,閔康,你是不是男人?”吳俊出現在客廳門口,衝閔康招手,“過來這邊玩牌!”
閔康不想離開,然而吳俊父親曾做過閔康外公的秘書,關係不是一般地親密。於是向牛書記和邵艾抱歉,跟著吳俊去到宴會廳。一眼看見人堆裏眾星捧月的許剛強,閔康又氣不打一處來。
本來嘛,在波士頓初見方熠之前,這小子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跟他搶邵艾,還好很快就消失了。隻是個意外,小插曲而已,好女孩都有不少追求者,閔康當時是這麽安慰自己的。最近的佛山藥廠事件才讓他意識到,剛強與邵艾的關係絕沒有他想的那麽簡單。經過一番調查,原來他倆不僅是多年的同學,最近這些日子也沒少了聯係。
比如今晚,她明明是作為他的女伴前來赴宴的,玩沙袋球的時候卻能清晰感覺到有條暗湧的地下河在她和剛強之間拉扯不斷。難道方熠並非他已成過去式的頭號勁敵,剛強才是他當前與今後無法忽略的威脅?
況且兩種情況有本質上的不同。邵艾若是被方熠那樣的翩翩君子帶去一個眼不見心不煩的地方共同生活,留給閔康的隻是遺憾。而剛強和他同在廣東官場謀生,年齡差不多,所以注定會一輩子處於競爭的地位。
按說他閔康在起步上就領先同齡人一大截,可那家夥也太會鑽營了!他認識的人,那家夥怎麽也都認識?還剛剛拿了什麽省十大傑出青年的頭號。哼,還不是靠外貌和女人走的捷徑?就像眼下,這間屋裏幾乎都是男人,而作為宴會東道主、漂亮嫵媚追求者無數的前副省長孫女關大小姐卻一直貼在剛強身邊,時而喝彩、時而撒嬌,即便他都不怎麽搭理她。
這不是赤裸裸的挑釁麽?大家垂涎而得不到的,那家夥壓根兒不稀罕,這就罷了,他閔康不在乎別的女人。而能給他帶來終身幸福的女神也被此人不即不離地拿捏在手心,憑什麽?河北農村出來的窮小子,閔康就想不明白了,老天爺這回究竟是幾個意思?難道竟然不是要成就血統高貴的狀元郎抱得富家美人歸的千古佳話麽?難道他出道就開掛的人生僅僅是另一個人的布景襯托,被後世者津津樂道的傳奇故事裏一筆帶過的配角男二號?
一邊兒在心裏合計,閔康走去牌桌。玩家三缺一,剛強坐莊,吳俊和鄭源是閑,還有個閑位留給閔康。當閔康的目光對上剛強時他就立刻明瞭——敵意是相互的,在他將剛強當做頭號勁敵的時候,剛強也在琢磨著怎麽把他閔康除去,滅掉。很好,既然如此,誰也不必跟誰客氣。
玩的21點,莊家剛強發牌。頭一輪的牌大家都是牌麵朝上。第二輪閑家們牌麵向上,莊家的第二張牌是反扣的。第三輪,莊家依次問閑家是否要加牌。此刻閔康麵前亮出的是一張A和一張9。剛強亮出的那張是A,扣著的自然不知道。
這就有意思了。要知道A在21點中是張極其特殊的牌,既可以算作11點,也可以當1點用。簡言之,如果當做11點會導致爆牌——牌麵總和超過21——的話,A就自動降至1點。現在閔康手中的牌已經是20點了,而吳俊與鄭源分別為18和20,那倆人都決定不再加牌。
“這位閔先生呢?”剛強直視著閔康的眼睛,問,“應當也是不加牌了吧?”
正常情況下,這就會是閔康的決定。然而今晚不同,因為麵對的那個人,因為那個人手中的那副牌。要知道J、Q、K在21點中都算做10點。剛強手中已經有了A,隻要扣著那張是JQK或者10這四張中的任何一張,他就贏了。從概率上來說,剛強的勝算不小。
“加牌,”閔康將這兩個字鑄成箭尖,用他的目光射進剛強的頭顱裏去。
剛強逗弄地望回他,“考慮清楚了?除非你能再拿一張A,否則一定爆牌。”
“爆牌就爆牌。”可以輸,可以死,但不能慫,不能低頭。
剛強於是從牌盒裏摸了張出來,擱到閔康麵前,還真的是張A。隨後剛強自己亮出底牌,J,雖然點數相同,剛強的牌是Blackjack,勝。
“剛強真棒!”關彤拍著手,嗲聲說道。
“喂,我說,”一旁的吳俊輪流看了看針尖對麥芒的二男,笑得有些唯恐天下不亂。“你倆要是想打架,去外麵打,別搞壞人家的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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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決鬥的二人站到剛剛玩過沙袋球的草地上。宴會廳其他青年都跟出來觀戰,隔壁聊天的長輩們應當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
“剛強小心哦!”關彤滿臉關切地叮囑道。而閔康用眼角觀察到,剛強這次帶來參加宴會的殷廳長私生女神色平靜,站在不遠處靜候。
果然便如從小練習空手道的閔康所料,剛強這個窮小子空有一身蠻力,並未受過正規訓練,才交上手就吃了閔康幾拳,被反扣到地上,壓在閔康身下。
然而蠻力也不可小覷,高大壯碩的剛強忽然以不可思議的力量從地上背著閔康躍起。二人彈開後,閔康再次出擊。
不行,這家夥太擅長鹹魚翻身,不能讓他留在邵艾身邊。閔康自打公務員入職以來一直自食其力,還沒找過外公尋求幫助。這回他要破次例,他要動用他們家在官場上的一切人脈把剛強調走。能離開廣東省最好,至不濟也得是湛江、梅州那種偏遠地區,讓他輕易無法與身在珠海佛山兩地的邵艾接觸。
之後再想點兒別的辦法,叫剛強永世不得翻身。
等郭采莉上場的時候,閔康又一次將剛強按到地上。就見郭采莉俯身扣住閔康一隻手腕,往後一掰,再一扭胳膊,閔康就被她掀到一邊。隨後將大號啃泥狗從草地上拎起來。”
高妹寫得真好,有高潮,有無奈。。。
順便說,給你交和服的作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