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饒是騎軍摩托來的。第二天上午先同尼錕自治區的長老們開會,隨後帶小羽去自衛敢死隊郊外的基地報名。
“我開得快,”哲饒將靜音頭盔的麵罩放下前對站在身旁的小羽說,“你抓緊點兒,別摔下去。”
小羽的業餘愛好之一是賽車,初見這輛大號摩托車就喜歡上了。設計比普通機車要複雜,估計有些額外功能。前端長長的金色擋風罩向著後方傾斜,罩下左右各有三隻不同式樣的“眼睛”,應當負責照明兼用來探測的,光看車頭像隻衝鋒陷陣的甲蟲。前輪近一米高,車身則像半趴在地上的豹子,坐倆人綽綽有餘。掀開車座後露出儲藏箱,剛好能裝下小羽的行李包。
小羽伸手拍了拍摩托的金罩,像愛撫一匹千裏駒,再接過哲饒遞過來的頭盔戴上。倒不是怕摔,是擔心風太大。見哲饒已跨上摩托,她也抱著洗幹淨的大狗坐到他身後,大狗離哲饒的後背還有半尺的距離。
“喂,”哲饒扭頭斜了她一眼,通過頭盔裏的無線通訊裝置對她說,“你這麽坐,我一加速你就飛出去了。”
“我是會飛,”小羽就事論事地說,“你死了我都安然無恙。”
哲饒還不至於同一個女孩子鬥氣,盡量緩慢地啟動、加速。小羽穩穩地坐在後方,感受著胯下那隻蓄勢待發的豹子,恨不得換成她自己來開。
“喂,”她打趣道,“你這輛摩托原先是用來拉三輪運白菜的?……摩的?專門載老年客?”
哲饒手腕一擰,摩托風馳電掣地行駛在貧民區坑窪不平的馬路上,隻有緩慢的起伏沒有明顯的顛簸。以小羽有限的工程知識,猜測是摩托前部的探測器提前探到地形後,再用電腦避震程序對前後輪的高度進行瞬時調整,盡量保持車身的水平。既能做到這一步,在撞上任何物體之前應當也能自動閃避,所以算半自動駕駛。
小羽雙目才到哲饒肩部,望不到前方的景色。隻見佇立在街道兩旁的鋼鐵建築模糊閃過,一分鍾後摩托已將尼錕甩在後方,載著二人駛入荒野。好貧瘠的土壤!小羽呼了口氣。雖有先進的避震,還是能感覺到此處的土地堅硬如鋼鐵。大地像龜殼一樣布滿了網狀的裂痕,偶爾能見到縫隙裏鑽出的一球矮灌木團,葉子泛著金屬的光澤。
“我說,你們怎麽把土地糟踐成這樣了?”左看右看的小羽不滿地質問哲饒,“就算都換成機器身體用不著吃糧食,也應該搞些綠樹成蔭的賞心悅目啊。”
“都是他們阿斯旺人造的孽。之前你沒見他們的玻色城從上空經過時往下倒廢水嗎?被這些廢水澆過的土地常年累月積攢毒素,植物便難以生長。沒了植物又會加速水分流失,惡性循環。”
“那些灌木為啥能活?”
“已經進化出極強的抗汙染機製,連重金屬與核廢料都能吸收轉化為體內細胞的一部分。”
小羽再一次審視那些零星的灌木團,露在地麵上的部分雖不起眼,可以想象一定有著龐大的根係在地底收集帶毒的水分。這也解釋了為何它們之間的距離如此之遠,若是間隔太密那誰都沒有活路。
這就是“我”嗎?小羽在心裏問自己。天煞孤星,因為活得太過頑強,所以無法同別人建立親密關係?母親、父親、兮遠伯伯,這些本該親近的人都隻在她生命中短暫交叉過。大魅羽在她小學的時候就想把她接去同住,她不願意。允佳目前算最親密的人,但用不了幾年允佳應當就會同詠徽結婚了。至於陌岩,也就是她此刻正在尋找的姚大寶,更像是另一隻頑強的灌木球,也許二人隻能在地老天荒的過程中遙遙相望。
這個念頭讓她有些灰心,繼續問哲饒:“那你們塔拉姆主流群體居住的那些費米城,也被他們潑汙水?”
“同天上的玻色城一樣有防護罩,城市周邊是綠化帶。”
“哼,”小羽語帶不屑地說,“再一次證明麵對霸淩不還手而隻想著歲月靜好,遲早一天會躲無可躲。”
“我也是這麽想的……你的家鄉很漂亮吧?我上學時在虛擬世界裏見過,”哲饒用一種電影旁白似的語氣,帶著憧憬說道,“腳底下是綠草,身邊都是樹,瀑布小溪貫穿期間,冷不丁能撞上花叢裏冒出腦袋的小動物。”
“篦理縣?確實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話說小時候的她可真夠野的,穿著小花褂黑布鞋在山路上飛奔,腦後的兩隻辮子歡騰如躍躍欲試的翅膀。平凡、甚至有些貧苦的生活,現在看來卻是多麽得不易。做人真的要惜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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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在空無一人的荒野中行了大半個鍾頭,頭頂上空的雲層裏鑽出一艘艘小型飛行器。今日多雲,雪山一樣龐大的積雨雲占據了南北兩頭的天空。那群扁平的菱形飛行器看起來像一條條魟魚,嘴巴處不知是緊急出口還是用來扔炮彈的。後方那一排排的鰓有可能是對地機槍、激光槍發射孔。小羽不知這些飛行器是敵是友,從哲饒上半身的僵硬程度以及全速行駛的摩托來判斷,是敵的可能性更大。
看到魟魚又回憶起同姚誠去逛囦神開的水族館,那段半年前的校園時光似乎離現在好遠。也不知向槐和孟琪他們怎麽樣了?開學後見不到她和姚誠,多半以為他倆私奔了吧?
“要喝水休息的話就講,”哲饒的聲音在小羽頭盔裏響起,“你說男友被人綁架了,打算去哪裏找他?”
“還不知道,幾天後我有辦法查到綁匪的下落。”
小羽盯著麵前這副結實的後背、寬闊的肩膀,想起大魅羽和錚引。當年大魅羽就是因為錚將軍而放棄了陌岩,是這樣的嗎?假如自己也跟一個戰友跑了,那陌大寶佛陀同學估計會被氣死的吧?一想到這種可能性,忍不住抱緊大狗,張嘴嘎嘎地笑了兩聲。
“你笑什麽?”哲饒問。
“沒事。要不你跟我們離開這裏吧?你爸你哥那麽個樣子,沒法去我們的世界生活,可你沒問題啊。別在這兒苦熬了。”
“我活不到幾天後,”哲饒的語氣中不含半點兒情緒,“所有自願加入自衛隊的市民都已抱了必死的決心。交戰一旦開始我們每個人都要犧牲,還會有第二種結局嗎?”
也是啊,小羽心道。敵人大部隊已至,塔拉姆皇族卻隻顧著堅守自己的城池,置荒野賤民生死於不顧。自衛隊螳臂當車要阻擋敵人的鐵騎踐踏家園,可謂明知不可而為之。
然而小羽是不會浪費時間來安慰誰的,問:“你們自衛隊共有多少兵力?有沒有飛行器?”
哲饒回頭瞅了她一眼,“不知道的真會懷疑你是敵人派來的探子……尼錕自衛隊有普通士兵一千多人,武士藩被啟用的有十八隻,還有五隻閑置。沒有飛行器,不過部分輕型武士藩身上配有飛行動力裝置。”
小羽琢磨了一下他的話。武士藩需要保留著原生物體的肉人操縱,貧民大多數都是兩三米高的機器身子,這樣的人是無法操縱武士藩這種大型機器人的,所以才會有閑置。又意識到一個問題,問哲饒:“為什麽你父親和大哥都換了機器身,你還保留著人身?”
哲饒沒回頭,望著前方歎了口氣,“父親一直就是這麽計劃的,現在想來,也許作為軍人的他一早預見了今天的狀況。我們家開店還算有些積蓄,可以支付得起一個肉身後代看病的費用。在我和大哥幼年時期,我一直是強壯好鬥的那個,父親就給大哥換成機器身,讓我保留下來。”
終於觸及到小羽一直好奇的那個問題。“你爸媽‘生’你倆的時候,已經是機器身了吧?怎麽生的?”
“我們這裏每個人在換成機器的時候,會將自己的23對染色體DNA結構寫進這部機器裏。一男一女如果決定要後代的話,會有專門的程序根據二者的DNA排列計算出他們自然生的第一個孩子可能是什麽樣,比如性別、身高、體重等。然後在實驗室進行DNA編輯來培養胚胎。”
“啊?還能這麽操作?”這個思路夠清奇的,小羽保證連陌大寶都想不出來,等見到他時要好好顯擺一下。問:“可是、可靈魂又是怎麽產生的呢?難道憑空造一個胚胎出來,裏麵就會自動出現靈魂了嗎?”
哲饒莞爾,“這誰知道啊?正常的男女生育時不也是憑空造一個胚胎嗎,誰又需要操心靈魂從哪裏來?”
“六道輪回啊,”小羽說,“這麽看的話,六道的機製對天然和人工胚胎一視同仁,嘿嘿,倒也公平。”
“我們還有十來分鍾到基地,”哲饒的語氣嚴肅下來,“去到後我先領你去挑一隻合適的武士藩。剛開始操縱時會有各種不習慣,通常要經過兩三天的培訓才能完全掌握。假如今明兩日開戰的話,你跟在後麵就好了。感謝你仗義出手,說好了打不過就跑是吧?情況危急時每個武士藩的操縱室都有彈跳裝置……”
小羽沒聽到哲饒後麵的話,因為敵軍飛行器前往的遠處天空中正在出現異樣。雪白的雲層先是變暗,不知道的還以為要下雨。隨後有一隻龐然大物的底座從雲層下緩緩顯露出來,與此同時一根細針從底座探出,朝著地麵的方向不斷延伸。當然,離了幾十公裏的距離都能看見,細針肯定不細,下延的速度也是相當驚人的。
“那是個玻色城嗎?”小羽問哲饒。後者顯然也注意到了,“玻色城要比這大。是敵人的某個軍事基地在將部分人員和物資運至地麵,一趟趟裝上運輸船再卸到地麵上十分費時費力。看到那根鋼針沒有?那叫天梯,一旦同地麵連接後可以源源不斷地將物資送下來。”
“既是這樣,那還等什麽?時間緊迫,趕緊組織你的自衛隊去偷襲啊。”
“偷襲……”哲饒遲疑道,“以我們自衛隊這點兒人力和裝備,去偷襲敵人的正規軍?”
“不是你說的,反正是去送死的嗎?”小羽反問道,“如果還沒下定決心就立馬解散,多活一個是一個。一邊兒打一邊兒抱著僥幸心理還想活命,行動起來必然瞻前顧後畏首畏尾。隻有放下包袱大幹一場,才可能置之死地而後生嘛。”
“你說的有道理,”哲饒思忖片刻後說道,“等天一黑就出發,在敵人站穩腳跟前全力一搏。”
“誰叫你攻打地麵部隊了?”小羽在頭盔裏扯著嗓子叫道,“就算下來一個幹掉一個,他們源源不斷地往下送,早晚累死你們,更不用說敵人還有空中支援。我是讓你們沿著天梯進入那個空中基地,直搗敵軍司令部,吃蛋吃黃擒賊擒王,拉人去墊背也得拉個金貴。”
“小丫頭夠膽兒,不過敵人不會給我們時間上去的。他們會舍棄天梯,關閉通道。”
“我有辦法叫他們關不上門,”小羽嘴裏說著,心道要是錚引來這裏指揮作戰就好了,人家那是多少年統領修羅軍的對敵經驗?還有她家那位陌大寶同學,有道是千軍萬馬中取敵將首級如探囊取物,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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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衛敢死隊的基地位於一座淘汰下來的大型購物中心內,小羽猜也是當初自衛隊成立的時候問皇族要來的。原本一間間的店鋪被改為辦公室、維修間和民兵宿舍。哲饒領小羽入內,一路上碰見的肉身人與機身人都熱情地同哲饒敬禮打招呼。
二人進到指揮部裏,哲饒即刻吩咐副官通知下去,立即備戰,今晚行動。哲饒在同副官說話的時候,小羽扒在窗戶上朝外瞅了一眼。哇!八九隻武士藩機器人正在廣場上靈活地走來走去,高度大概介於四米到七米之間。有的在活動筋骨,也許是在自我檢查有沒有隱藏的故障。還有的幫著將各種大型物件搬來搬去。
哲饒囑咐完畢,帶小羽乘電梯去頂層,從五隻閑置的武士藩裏挑一隻出來給她,並簡要地教她如何使用。頂層沒有分隔開的店鋪,是一間大通房。屋中央有五隻機器人肅立排成一行,小羽走過去挨個兒查看。頭兩隻是“女”機器人,四五米高,銀色流線型的軀體透著些許女性美。胸前的護甲是粉紫色的,麵上五官優雅美觀。
“我看就這個吧?”哲饒指著第二隻說道,“各方麵性能都不錯,還配有飛行器。”
小羽不置可否地扯了下嘴角,繼續去看剩下的三隻“男”機器人。站到最後一位麵前,小羽張大了嘴,心花怒放地大叫:“就他了!就他就他!”
這是隻八九米高的超大號武士藩,墨綠色的外殼同常見的軍車一個顏色。左臂上配有板斧和圓盤切割裝置,右臂上掛著支三米長的大槍。由於處在熄火狀態,不知雙目是什麽顏色。沒有精致的五官,卻有著堅毅高傲的神情。線條並不流暢,設計理念同小羽的人生信條一致,簡單實用有力量。
“太大了吧?”哲饒不以為然地說,“我試過,跑起來挺笨重的,更不用說飛了。而且這是男的呀?”
“開戰的時候敵人還管你女的男的?就他了,今後我的代號就叫——天煞!”
哈哈哈,太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