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屁禮讚

前幾天，王自如吐蓮花現場直拍明珠董事長，讓“拍馬屁”這詞刷屏了，不由得讓人對“馬屁”駐足深思。

馬屁是一門技藝，也是農耕社會和遊牧社會的動力係統，在工業革命前，馬是畜力的主要代表，馬屁是畜力做功的肉體氣缸排放。“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意思是四個缸排量為2.0L的戰車，速度也超不過音速。工業革命後，用“馬力”作為功率計量單位，氣缸排量是發動機的重要參數，“馬力”“排量”都是向農耕社會畜力“馬屁”致敬。馬力是後現代的速度與激情，馬屁是前現代的速度與柔情。

對人過度恭維被稱為馬屁，恰如其分的讚賞就是“知己”“知音”，也是有馬屁含量的。馬屁是超越血緣關係團夥的潤滑劑，潤物細無聲地滋潤著人際關係。語言的虛構能力是人類組織、動員能力的標誌，據說尼安德特人被智人打敗，就是因為後者的語言更有虛構能力，能形成更大的組織聯盟，所以能從勝利走向勝利。無中生有，以虛勝實是有曆史根據的。大到虛構部落起源神話，小到虛擬首領的卓越品質，都是馬屁的靈活運用，是人類的組織能力和動員能力的具體表現。會編瞎話是人類進化的動力之一。

一群沒有血親關係的人要結成團夥打天下或守江山，馬屁是必要的潤滑劑，首領和手下必須有馬屁互動才有凝聚力。屬下有“擇良木而棲”的識別能力，首領有“知人善任”的鑒別能力，合夥幹大事，下屬拍首領是良木、明君，首領拍下屬是“良禽”、忠臣，兩良相遇，一拍即合。主公“求才若渴”，懷才者求聖主若渴，兩渴相逢，幹柴烈火。馬屁不隻是下拍上的單向運作，而是上下對流的，“君不君則臣不臣”也包括馬屁的對流互動，臣子拍君主馬屁，君主也得賞識臣子，拍馬總得有回扣才符合交易原則。隻受讚美而吝於回饋的摳門主公是沒有凝聚力的。大家都看到臣子的讚歌震天響，而忽視了君主對臣子的慷慨讚賞。民眾喊吾皇萬歲，聖上也回拍“人民萬歲”嘛。劉邦與韓信的互拍，劉備與諸葛亮的互捧創造了馬屁史上的佳話，惺惺相惜是馬屁的最高境界。

“團結就是力量，這力量是鋼這力量是鐵”，同僚間馬屁的禮尚往來有利於團結，“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說明馬屁的力量比鋼比鐵更堅韌，是永不穿幫的鎧甲。

在沒有電的前現代社會隻能“以拍發電”，路遙知馬力，日久見馬屁。罌粟裏提取鴉片，就衍生出了製毒販毒行業，馬屁的滋潤、激勵和“發電”功能被開發出來，馬屁的製作、販運也成了一個行業。讀過中學的都看出來了，小文的標題就是模仿茅盾名作《白楊禮讚》。茅盾的代表作是長篇小說《子夜》，但影響力不如簡短的《白楊禮讚》，“禮讚體”開創了一種新文體，規範了以後幾十年的禮讚文學，49年後楊朔體散文就是“禮讚體”的發揚光大。茅盾老師在《白楊禮讚》裏把楊樹幹、樹皮、樹葉子誇了個遍，連丫枝都沒放過“它所有的丫枝呢，一律向上，而且緊緊靠攏……”誇到最後，茅盾老師亮出了要拍的正主兒“我讚美白楊樹，就因為它不但象征了北方的農民，尤其象征了今天我們民族解放鬥爭中所不可缺的樸質，堅強，以及力求上進的精神。”這篇“禮讚”是茅盾老師1941年從新疆到陝北途中寫的，西北是大後方，禮讚的也是黃土高原上特有樹種白楊，最終受讚者卻是華北農民：“難道你又不更遠一點想到這樣枝枝葉葉靠緊團結，力求上進的白楊樹，宛然象征了今天在華北平原縱橫決蕩用血寫出新中國曆史的那種精神和意誌。”用西北的白楊樹拍“華北平原縱橫決蕩”，把隔山打牛功發揮到極致了。鬼子從沒打到黃土高原，白楊樹不能白挺拔了，得向華北平原的敵後戰場象征一下。

《白楊禮讚》開發出“禮讚體”文學，從此各路作家搜遍草木打草稿，鬆樹、柏樹、冷杉、銀杏甚至野草因其材質而入選“禮讚”，領導和群眾被拍得神魂顛倒又鬥誌昂揚。一個生產禮讚的新產業誕生了，有了職業拍家，社會動力係統明顯排量加大，不等揚鞭蹄自邁，隻因馬屁排量足。

改開以後，領導覺著養一群職業拉拉隊花費太高，對禮讚的需求不旺了。由於內需不足，文學的歌德禮讚功能日益衰落。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一部分人的精神生活逐漸能夠自理了，就連拍馬屁這種需要協作的精神生活，也可以獨立完成了，自信的人可以自拍自撒。以前老是借外國人之口誇獎自己，動不動就說老外“嚇尿了”啥的，能有多少尿，怎禁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現在明白了，求人不如求己，自己拍自己又不是個多難的事兒，於是，各方麵都自信起來了，不斷問自己：我們為什麽如此英俊？我們為什麽如此雄偉？我們咋如此前程似錦？馬屁能自理，精神生活就自理了。

所以，看到腰纏億貫的商界精英癡迷於被拍時，正常人突然有了一點優越感：馬屁生活不能自理，殘疾人哦。

2023.1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