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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明其德有輝,旋進其業有痕

(2025-05-19 22:56:11) 下一個

昌明其德有輝,旋進其業有痕

──回顧俞昌旋先生既平凡又非凡的一生

劉萬東(774)

2017 年 5 月 23 日淩晨,俞昌旋老師安靜地辭世,今天整整一個月了。一個月來,實驗室學生照常答辯畢業,“科大一環”裝置照常穩定運行,科技部二期項目照常公示籌備,新華社等新聞媒體照常采訪,實驗室照常紅紅火火。俞老師去世的巨大衝擊,似乎已經淡去。其實,我們這些實驗室的老師和學生們,總感到俞老師沒有離去,還在我們的身邊,關注著實驗室的一切。我們知道,不影響工作學習,將悲傷和思念藏在心裏,是俞老師最希望看到的。

在最後的日子裏,俞老師嚴肅地留下了書麵遺囑,“不發訃告,不設靈堂,不送花圈,不開追悼會,不舉行遺體告別儀式。”我們遵照他的意願,靜靜地送走了先生,幫他保持了終身堅守的“不麻煩他人”的習慣。我最後一次看望俞老師是他去世前十天,俞老師消瘦至極,但精神尚好,第一句便是“我很好”,接著詢問學校近期大事,提醒在新裝置上要做與聚變主流相關的物理,囑咐要極力支持新引進的人才莊革。我們執手聊天一小時,知道可能是訣別,但依然像平常一樣,沒有表現出一絲悲切,淡淡地作了最後的交接。

他,平平淡淡地離去,一生似乎波瀾不驚。我們,平平淡淡地思念,越來越感到他一生的不凡。

俞昌旋老師是歸國華僑, 1941 年 7 月 7 日出生在印尼爪哇島一個叫安褥埠的地方。父親三十歲時,從老家福建省福清縣的海口下了南洋,先做街頭小販,逐漸有了自己的鋪麵。經過不到十年的努力,白手起家開起了商貿公司,遂舉家南遷。但好景不長,日本人占領東南亞後,父親的生意凋敝,公司倒閉,最後隻能開小雜食店以維持生計。俞老師的幼年就在這種風雨飄搖的異鄉度過,他的兩位受過良好教育的兄長則先後參加了地下抗日組織,他們對他的啟蒙教育影響很大。日本投降後,剛上小學,父母便帶著他回到老家定居。俞老師在鄉村讀完了小學,就被二哥帶到廈門,進入著名華僑首領陳嘉庚先生創辦的集美中學。在這裏,他開始展示出對科學的興趣及對實驗的愛好。 1959 年中學畢業時,俞老師高考報的學科專業是: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的原子核物理和原子核工程、清華大學的自動控製、南京航空學院的飛機製造、西安交通大學的無線電工程、廈門大學的放射化學等等,都是當時最頂級的高技術學科。他如願以償地以高分考進了我係,主修原子核工程專業。畢業後,俞昌旋老師以優秀成績留校任教,一生未易其地,成為我係成長建設的靈魂人物之一。

1983 年,俞昌旋老師出國訪問回國後,開始全麵主導學科建設。他研製建成了國內第一套二氧化碳紅外激光散射係統,開創了國內等離子體湍流實驗研究的新方向。在國內幾乎所有的托卡馬克裝置上,對等離子體湍流特征、湍流與等離子體約束的關聯、反常輸運、托卡馬克高模約束及觸發機製等重要問題開展了極為係統的研究,取得了豐富的研究成果,是我國等離子體物理研究中最早在國際上知名的研究方向。上世紀九十年代初,非線性科學研究興起,俞老師是國際上最早在等離子體係統中開展非線性科學研究的學者之一。他們最先觀察到無外驅動等離子體向混沌態過渡的三條途徑,即倍周期分岔、陣發混沌和準周期混沌;在國際上首次成功地利用小擾動方法對無外驅動的等離子體混沌實施控製,為耗散係統的非線性動力學理論提供了新的實驗基礎。1993、 1994 年,他們連續兩年在在物理學最重要的學術期刊《物理評論快報》上發表了研究成果,這是國內最早在該期刊上發表的少數幾篇文章,相應的成果同時也獲得了中科院自然科學二等獎。

俞昌旋老師注重學科的全麵發展。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科大的等離子體物理學科在高溫等離子體診斷及實驗方麵已經具備了一定的基礎,但其他方向依然薄弱。他立即著手部署等離子體物理理論及低溫等離子體應用這兩個新的學術方向,隨著胡希偉、詹如娟等老師的加盟,學術短板迅速補齊。同時,他廣泛開展了同國內等離子體物理相關學術機構的合作。除了與等離子體物理所和西南物理研究院這兩大磁約束聚變專業研究所的合作外,他分別與中國工程物理研究院、上海光機所、物理所等從事激光聚變的主要研究所,在人才培養和科研兩方麵都建立了密切的合作關係,對國內激光聚變領域開拓精密物理研究做出了重要的貢獻。他同時積極推動國內不同學術領域相互交叉合作,使科大成為大家公認的學術紐帶單位。經過數十年不懈的努力,科大等離子體物理學科培養的人才遍布全球,成為國內最具影響力的等離子體物理學科人才培養基地。

俞昌旋老師為人極為質樸,低調謙遜。 2007 年他當選為中國科學院數理學部院士後,他最不情願聽到的稱呼就是“俞院士”,最喜歡的稱呼是“俞老師”。俞老師外表不苟言笑,對領導上層,他表麵溫和但堅持原則;對學生小輩,他表麵嚴肅但心中極度慈愛。他身形清痩,言語不多,但邏輯清晰,字字珠璣。幾乎所有他的學生都有同樣感覺,開始時不敢隨意接近俞老師,但離開後一定心存眷念。若是心術不純者,開始可能會忽略俞老師,久而久之又對他心存畏懼。俞老師對自己要求極嚴,絕不苟且從事,但對他人並不苛求,從來不誹議他人。一句話,俞昌旋老師立身中正,克己待人,秉持真理,不屈不迎,是一位純粹的科學、教育大家,也是人們敬仰的道德楷模與典範。

我有幸與俞昌旋老師相識四十年,受教同業三十年,衣缽相傳二十年。幾十年來,我與俞老師辦公鄰桌,論文共同署名,學生互通,項目共擔,同行、同誌、同識、同責,苟無複加之處,誠然亦師亦友。1985 年,我博士論文選題時,俞老師給了我最初的建議。 1988 年,我博士論文答辯時,俞老師給出了細致的評審意見並參加答辯。 1990 年,我聯係出國研究時,俞老師極力為我奔走推薦。1994 年,我回國返校時,俞老師一直期待敦促,很快便讓我承擔等離子體物理專業的領導責任。 1999 年以後,我先後開拓了多個非聚變領域的基礎研究方向,他總是第一時間鼓勵我,隻管向前探索,不用擔心。 2001 年,我毛遂自薦擔任近代物理係主任,這出乎他的意料,但他依然堅定支持我十數年的院係領導工作。總而言之,俞老師對我,從來不苛責,總是鼓勵,就如同清水、空氣、雨露一樣,潤澤無聲,但又無處不在,使我終身受益。

最後,我想以挽聯的形式,總結俞昌旋老師既平凡而又非凡的一生:“昌明其德,內中正外謹肅,堅持克己奉公,普澤學子後生,五十年率意竟成育人道德之師;旋進其業,先診斷後物理,窮究混沌湍流,條析反常輸運,四十載勉力終成聚變事業之範。”

劉萬東,2017 年 6 月 23 日於中國科大

(《物理》雜誌約稿,有刪節)(本文來源:http://ruoxiliu.blog.sohu.com/#tp_b128b0979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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