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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錢誌道老校長

(2024-07-03 17:51:03) 下一個

 追憶錢誌道老校長

黃桂源(606 校友)

左起周光泉, 錢誌道, 朱濱, 朱兆祥, 1981年在紐約

去年 12 月 6 日臨睡前上網瀏覽,見光明網 12 月 2 日登載了《我國軍工開拓者——錢誌道》一文,讀後如潮往事似泉湧,久久不能入眠。

那是上個世紀 1965 年 10 月的一天,時值北京金秋催地黃、楓葉映山紅的好季節。下午,我剛畢業留下,在校辦第一科工作,一位中年人走進我們剛開辦不久的科技資料室,他個頭不高、微胖、身材勻稱,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身穿芷蘭色中山裝,腳著擦得很亮的黑色皮鞋,隻見他逕直往卡片箱翻查,看看室內溫度計、濕度計,還不時用手指抹抹檔案架、閱覽桌。不知道見我是新人,還是猜出我的心事,轉了一圈後主動來到我桌前,問我姓名?那個係畢業的?工作上手嗎?我問答式作了回應。臨走前他對我說:“你們從原一科搞機要轉為搞科技檔案工作很重要,我們搞二彈一星,就是要從這裏做起”。下班時劉軍科長開會回來,聽我一說, “哎”了一聲說:錢副校長來檢查我們工作了。這時我才知道這位中年人是上任不久的主持教學工作的副校長──中國科學院化學部委員(即院士)錢誌道同誌。

1966 年《六九風暴》科學院工作組揪出 “彭真死黨黑幫分子”黨委書記劉達,我因在前段大辯論中,到處“兜售”科大不是北大保皇論調,被作為黑幫爪牙抓去陪鬥,遇上了同在陪鬥的錢老。這一鬥倒使我和劉達、錢老結下忘年之交。後來他“牛棚”出來,又跟我同在一處學習、勞動、 “鬧革命”朝夕相處了很長時間。 

1968 年大聯合後,我解除掉了“黑幫爪牙”的帽子,和顧國勝老師,陳效謙等同學組織了一個群眾專案組,調查錢老夫人──馮斐的“特嫌”問題。一天我們幾個人到東直門外錢老當年住處去。那是二層連體式別墅樓房,樓上樓下有好幾間屋,還有車庫,是國務院沒收的某部違規房屋,分配給軍工專家居住,雖沒有傭人,卻窗明幾淨,裝飾一般,但實用大方。這家女主人給了我們一個持家裏手的好印象。馮斐既是我們審查對象,又忙著端水、送茶、招待,我們心存警戒,當然在表麵上是不領情的,還使出“十八般的武藝”窮追猛打進行深挖,以完成任務。幾個回合下來,對這位女性的曆史有了解。馮斐是 30 年代浙江大學英語係女生,與比她高二年級化學係的錢老在校歌詠團相識、相戀並先後畢業留校任教。抗戰爆發後,錢誌道投身革命到了延安,馮斐隨校輾轉流亡到江西、廣西,最後到了遵義。戰爭期間兩人書信往來甚密,引起國民黨特務的懷疑,有一天讓馮斐到某處取信為名,以“奸偽活動嫌凝”誘捕了她。從此倆人中斷了聯係。錢老一心撲在軍工生產,於 40 年與廠裏一位女工結了婚,馮斐則由竺可楨(時任浙大校長)保釋後,於 48年公費送往美國深造,也結婚,但不久又離異。50 年回國,時任總參工程學院副教授,一天在浙大校友家與時任軍工局長,喪偶的錢老不期相遇,昔日的戀人曆盡苦難相逢,悲喜交織,後經過組織審查批準,重新結合,終成眷屬,這真是現實中的“第二次握手”。不久馮斐得了肺病不能工作,自請病退,病愈後曾重新找工作,結果不但心願未遂還沒找到工作,連檔案都被轉掉了。60 年階級鬥爭愈搞愈烈,馮斐這段曆史勢必成為疑點,定為“特嫌”,並株連時任共和國第一任導彈局長的錢老。他被免職審查三年,查無實據隻好調離了之。我們這個專案組經過內查外調找過竺可楨、沈鴻(時任一機部副部長、萬噸水壓機創造者)原三機部專案組及總參工程學院有關人和事,我們看到、聽到錢老光榮的曆史照片,書信其中有毛主席在 44 年給他的題詞“熱心創造”,事後我們曾建議他掛上大廳,他卻淡淡一笑地說:“那隻說明過去”。我們專案組愈查愈感到是冤案,冤枉了好人,到下半年就自動解散了。就我而言對“特嫌”的馮斐不僅恨不起來,還蔭生同情,對受株連的錢老人品由衷敬佩,更加敬重。

那時我們有的稱他老錢,有的叫他錢老頭,他都不在乎,雖不善言談,不多說話,但手不釋卷,有時抽著悶煙,跟大家相處隨和融洽。但有時我們也看他很有個性與主見的一麵。記得 70 年一次傳達林彪炮製的“一號令”討論搬遷,你一言、我一句,有說“擁護”有說“讚成”有的“不理解”“想不通”的,眾說紛紜,在場的軍、工、宣隊員正極力扭轉這個局麵時,錢老忽地站起來,滿臉怒氣,拍著桌子大聲對軍、工、宣隊員說:“這簡直是胡鬧”,拂袖而去。還有一次校職機關批鬥劉達,他看不下去,拿出隨身攜帶的書看起來,被造反派看見惡狠狠叫他站起來,斥責他“你這個黨內民主人士,死不悔改”,還搶他的書,他不給,並怒目而視,那個造反派拿他沒辦法,自找借口溜了。

1970年冬我們下遷合肥,我和金富慶、孫壽椿、陶足富到錢老家話別,錢老夫婦請我們吃馮斐做的家常飯,喝他們珍存多年的茅台酒,席間聽他講述周總理和茅台酒的故事,這是我們第一次喝茅台酒,也是第一次聽他講述 50 年代隨周總理等國家領導人多次出訪蘇聯洽談 156 項目的事。離京那天,天氣特別陰冷,錢老一早到火車站為金、孫夫婦及我、陶足富送行,留下一張珍貴的合影。看似嚴肅不盡人情的他對待同事尤其是下級或弱勢體如女同誌、老人倍加愛護,很紳士風度。有時常讓女同誌搭他專車回家。引起多嘴舌人的誤會。

1971年秋他和馮斐也下遷合肥,同錢臨照教授(學部委員)合住一套單元房,各居一間屋。小房子擁擠不堪,他們也沒有一句怨言。那時我夫妻兩地分居,又沒事,就常往他們家跑,想幫點忙,可是他們都不讓幫,直到錢老因坐公交車受涼,患麵癱,為求醫才讓我陪同,有一次因用車,我和司機班長爭執,一位司機說:“老錢不是你爹、不是你娘?何必這麽用心?”我滿肚子委屈樣子被錢老看出來,得知原委後,他不僅不生氣,還說“這事可以理解”,說我:“為此事生氣劃不來。”在原則問題上他卻不退讓。72 年他恢複工作辦試點班,我也回校教改組任職,在合肥校內新址“四合院”(今校出版社的倉庫)辦公,我們接觸頻繁感受更多,受益匪淺。記得有一次辦試點班,討論如何使“1/2+1/2=1/4”的學員成才,與工宣隊領導意見相左,他堅持有教無類,因材施教,狠抓質量不能“折爛糊”。會後我勸他,剛出來工作,別太堅持原則,他說“不對”,並說, “既然叫我出來負責,我就是‘老一套’、精心教育”。

錢老受到不公正待遇,“鐵的紀律”“馴服工具”關閉了他的心扉,痛苦無處傾訴,隻有沉默埋頭工作,不善生活,一切都由馮斐操勞,每次我到他家都見馮斐忙裏忙外。連錢老的用藥都是馮斐分裝在小杯裏,按時催他服用。其實馮斐自己由於 50 年代和錢老生的兒子馮平夭折的內痛,加上 “特嫌”的外傷,長年神經衰弱,但為了撫慰錢老,她忍辱負重,成了標準東方賢妻。應該說錢老為了我們中國科大,為中國科大研究生院(北京)所做一切,包含著馮斐老師的幸勤和心血。

1972年 3 月。我因解決夫妻兩地分居,調回福大任教,當年五一節老伴在幹部勞動中工傷,住院期間,錢老夫婦多次來信詢問病情,並寄來慰問金。我們一家老小都牢記這份深情,我的二個女兒都稱馮斐為奶奶,北京的大女兒抽空代我們看望她老人家,彌補當年因遲收到訃告末能為錢老送行的遺憾。

如今錢老離開我們 16 年,雖眠於北京八寶山和頤和園。而我生活在東南一隅,兩地相距千裏,天堂人間,陰陽相隔。但他的高尚人品、治學精神如明月不沉,永遠值得我們追憶、學習。謹以此習作權作我良師益友的 95 誕辰的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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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翁 回複 悄悄話 科大瞬間的文章令人欽佩。作者真實地描述了錢誌道副校長的生平事跡,展現了他高尚的品格和堅定的原則。讓我們學習他的精神,銘記他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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