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宣亞靜文革二三事及東風戰鬥團始末

【科大瞬間】特刊
《我們心中的科大》--建校60周年慶

宣亞靜文革二三事及東風戰鬥團始末

謝文梁（6566）

從昨日早上聞知老書記宣亞靜不幸去世的消息，內心很不平靜，難免想起近五十年前的許多往事。

宣亞靜是浙江紹興地區的諸暨縣人，說話一口紹興腔，而且為人隨和，我一進科大就認識了這位老鄉。

1966年12月上旬，我從延安回到北京的科大校園（此前與幾個同學步行去延安）。但學校裏空蕩蕩的，學生大多去了外地，完全沒有了文革初期那番熱鬧勁兒。不過，那時學校裏並沒有形成兩派（形成兩派是 1967 年所謂“一月革命”以後的事），所有師生之間，都還可以自由地討論對學校領導的評價以及從全國各地帶回來的新舊消息等等。我與班上的徐明貴討論學校形勢，一致認為劉達好像沒有什麽問題，但這樣的話不敢公開說，因為不知道他跟彭真、劉仁到底是什麽關係，我們覺得如果劉達是彭真的人，就跟“彭羅陸楊反黨集團”掛上鉤了，問題就嚴重了。終於有一次，我們突發奇想，要去找劉達談談，問問他在晉察冀時跟彭真到底是什麽關係。

那時的劉達，雖然屬於被審查對象，卻實際上處於無人管的狀態。我和徐明貴二人，跟劉達進行了兩三天的竟日長談，聽劉達詳細介紹了自己的身世，以及他參加革命的經曆。知道了許多聞所未聞的往事。例如劉達如何進入輔仁大學讀書，如何參與領導一二九運動、如何參加“民先隊”（抗日民族先鋒隊）南下，又如何改去延安，畢業後被分配去晉察冀工作，……直至59年反右傾，如何被劃為右傾機會主義分子，以及後來如何得到平反，等等。總之，我和徐明貴從此以後，不但不再認為劉達是“彭真黑幫分子”，反而認為他是一個難得的值得欽佩的好幹部。劉達主動提出，讓我們兩人去找一下王震同誌，說王震當時也在晉察冀，可以證明他不是彭真的人。

按照劉達指點的地址，我們兩人到了王震家裏，王震對劉達果然有很高的評價。他說：“彭真把北京市搞成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獨立王國，我就是要插一根針進來，要潑一點水進來，所以我把劉達搞到北京來了”。當天晚上，我把王震談話寫成《追記》，決定第二天去跟宣亞靜討論。宣亞靜看了《追記》，約我次日上午去她辦公室。

次日上午，我去宣亞靜辦公室時，副校長錢誌道（錢誌道也是紹興人）、校黨辦主任李俠、校務部總支書記姚國華、四係總支書記孫文凱等已經等在那裏，他們要我詳細介紹王震談話的情況。他們的態度很明確，就是認為劉達是好幹部，不應該打倒校黨委。會上提到好多事例，質疑工作組進科大前就已經定好了框框要打倒劉達，懷疑這是為了怕學生運動的大火燒到科學院去。由於會上的意見比較一致，李俠提議，也要搞一個群眾組織，用以對外發聲。但是，因為校幹部搞個組織，有點敏感，怕被說成是操縱群眾，所以也有些主張謹慎的意見。最終達成的意見大概有那麽幾條：

1、組織名稱叫東風戰鬥團；2、除了我（謝文梁）以外，不發展學生加入；3、不公開成員名單，出大字報由謝起草，由謝出麵，不透露有校幹部參與其中；4、第一篇大字報要炮轟工作組帶著框框來科大，謝起草後由宣亞靜審看一下。兩三天以後，宣亞靜又把我找去，告訴我，他們那天聽我介紹情況的幾位學校幹部，專程去了郭沫若家裏一趟，給郭看了《追記》，聽郭談了對劉達的看法。郭沫若對劉達也有很高的評價。

又過幾天，我以東風戰鬥團名義起草的大字報《鬱李工作組到科大來幹什麽》底稿完成，我送宣亞靜看過後（因為核心內容都是那天會上大家談到的意見，宣未提太多改動意見，同意我抄正後貼出去），找了我們班的張懷斌（毛筆字寫得比較好）幫助謄抄成大字報，有七八頁之多，張貼出去了。當然，班上同學都不知道這篇文章的背景是一批學校幹部。

再往後，隻發過兩三篇小文章，但我與李俠、宣亞靜、姚國華常有些往來，討論學校的事情，交換一些聽到或看到的情況。例如，煤炭工業部部長鍾子雲，在劉達任哈爾濱市市長時，任哈市市委書記，而聶元梓當時也是哈市的幹部，我曾經都去造訪過，鍾、聶所談的相關情況，我都跟她們通過氣。最後一次大字報，是因為一係呂競寫了一張揭發批判校黨委的大字報，宣亞靜找我去，口述了一些觀點，要求我以“東風戰鬥團”的名義，寫一張大字報批駁他，我照辦了，寫了一篇題目叫《駁呂競》的大字報。

1967年1月，上海“一月革命風暴”奪權以後，科大若幹活躍的造反派醞釀組成了東方紅公社（當時沒有延安公社, 東方紅公社是一家獨大），也要在校內奪權。此期間我跟宣亞靜、李俠討論東風戰鬥團該怎麽做，她們對上海奪權後實行“三結合”、將革命幹部結合到領導班子很感鼓舞，希望劉達能被“結合”。李俠提出，要我去做造反派的工作，建議我拿了《王震談話追記》去找造反派的人談談，盡量去影響造反派的觀點。在李俠和宣亞靜的“指使”下，後來，我去找了後來成為東方紅公社二把手的三係學生沈連芳。跟沈連芳談過兩次以後，他也完全接受了我的觀點，認為劉達是好幹部。事後的發展，證明了李俠和宣亞靜的這個思路是正確的。我成功地影響到了東方紅公社傾向於維護劉達，沈連芳還指定我擔任東方紅公社的資料組組長，接管了工作組留下的全部劉達資料。

宣、李二人，尤其是宣，很怕被群眾指責為“拉一派、打一派”、“挑動群眾鬥群眾”。特別是 67 年 4 月延安公社成立以後，她們的公開表態更是非常謹慎。她們除了自我約束以外，也很關注劉達的公開言行，擔心劉達的某些言行，被指責為“拉一派、打一派”、“挑動群眾鬥群眾”。她們的意見，我轉告過劉達，提醒劉達不要公開“亮相”到某一派。據說，有一次兩派爭搶劉達時，劉達立即反應過來，往堅決要鬥他的那派人那邊跑，說明劉達也十分注意了避免“拉一派、打一派”的指責。張臘狗公開站出來保劉達時，我們東方紅資料組早已成立，因而互相之間有一些接觸和互動，互相理解和了解各自觀點，彼此互相信任。但我深受宣亞靜的影響，擔心張臘狗的某些做法，會讓劉達陷入被動。有一兩次，張臘狗安排劉達去單邊公開亮相的事情，是被我製止的。

還有一次，宣亞靜突然找我，說有人已經聯係好了跟陳永貴見麵，問我願不願意一起去，我當然願意（雖然當時陳永貴還不是副總理，但總歸已經是眾所周知的勞動英雄）。那次在民族文化宮二樓跟陳永貴見麵，陳穿著黑色對襟上衣、戴著白羊肚毛巾，一如平常在照片上見過的那樣，但當我把蘇州伯父寄給我的一枚“為人民服務”紀念章送給陳永貴（別在他衣服上），跟陳握手時，發現他的手細嫩如常人，以致一輩子留有對這位勞動英雄的問號。

67年4月，延安公社成立後，學校裏對劉達的態度問題成為了兩派之間的矛盾。而一旦變成兩派之間的矛盾，在派性驅使下，就完全變得不講道理、不講政策，使劉達完全成為派性鬥爭的犧牲品。宣亞靜原先指望通過“劉達做適當檢討，取得群眾諒解，然後被三結合進入領導班子”，後來就覺得此類設想已經完全不可能實現，並擔心自己卷入兩派之爭。到五六月份，她囑咐我，東風戰鬥團不要再活動了，過去的情況也不要對外透露。她十分沮喪地跟我說，劉達的問題變成兩派的問題，就完全失去了公正解決的可能，表示她沒有什麽辦法了。從此再也沒有以東風戰鬥團名義搞過活動或出過大字報。我也從此灰心喪氣，褪去了起先的熱情，辭去了東方紅資料組長，改去調查農村公共食堂問題去了。

再以後，有人貼出大字報，說李俠有一次談到與山東老鄉江青的關係，說她跟江青很熟，還跟她的兒子說過“你小時候江青同誌還抱過你呢”。我當時看到這張大字報，還以為是有人往李俠臉上“貼金”，而且當時我已經跟李俠不太接觸了，所以並不以為意。不料第二天就得知，李俠被捕了，家裏的玻璃窗全部被打爛，兒子在學校裏馬上成為“黑幫子女”。李俠也是我十分尊敬的富有正義感的幹部，曾經是許多老知識分子如數學家華羅庚、兩彈一星元勳郭永懷夫人李佩等人的入黨介紹人。劉達被打倒和李俠的被捕，是我對文革態度急轉彎的直接因由，從此以後，慢慢走上寫“反動標語”、反對文革的道路。多年以後，在揭批“四人幫”運動中，揭露出江青整趙丹、鄭君裏、秦桂貞等曆史知情人士的劣跡，聯想到李俠的被捕，覺得完全是同一回事。

時隔多年以後，科大對劉達恢複了正麵評價。我記得七十年代我在湖南工作，馮煥清曾經從合肥給我寫了一封信，告知劉達出山的消息，信中間有一句“而且仍然很受歡迎”，我看到此句激動得不得了，幾個鍾頭都平靜不下來，使我至今印象深刻，並想起許多往事。去年航展期間，郭立來珠海，告知我宣亞靜為劉達的重新出山以及後來重整校風出了很多力。而且最終劉達得到解放，也還是王震出了麵，親自來了一趟安徽後才解決的。所有這些，都使我常常想起往事，想起宣亞靜。

昨天，周炳和發了一張有宣亞靜在內的老照片，我看了又看，對老書記懷念不已。

2015年8月9日（2017年7月補充修訂）

作者注：

1、  本文原寫於2015年8月，獲知宣亞靜書記去世的消息後，為紀念宣亞靜書記所寫。這次為了紀念科大建校60周年，翻出來修訂，修訂稿主要補充了關於東風戰鬥團和李俠的情況。

2、 關於劉達書記訪談的細節，詳見《劉達自述——五十年前的訪談》一文。

3、關於我寫“反動標語”的經曆，詳見《我遭遇的反標事件》

編者注：

郭沫若，時任中科院院長兼科大校長劉達，時任科大黨委書記

錢誌道，時任科大副校長（調來科大前是二機部部長助理），在延安時因解決武器製造方麵的一些技術問題，毛澤東曾親筆給他寫信鼓勵

宣亞靜，時任6係（無線電電子學係）總支書記呂競，時任1係（數學係）總支書記

孫文凱，時任4係（近代物理係）總支書記李俠，時任科大黨委辦主任

姚國華，時任科大校務部總支書記

徐明貴、郭立、馮煥清、張懷斌、周炳和均為科大 656 學生

來源：作者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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