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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 五十八年憶科大

(2023-04-26 13:47:13) 下一個

【科大瞬間】特刊

 

五十八年憶科大

黃婉治(5812)

 

我於1958 年考入中國科學技術大學,1989 年離開科大,在科大學習、工作了 31 年。如今 58 年過去,科大依然在我心中。在那裏我度過了我的青年、中年時光。雖然我目前在休斯頓的Baylor College of Medicine 工作,我仍然以科大人自稱,為科大人自豪。

一.建校初期

1958 年中央領導決定要搞“兩彈一星”,輿論也大力造勢。當時我也想加入這個行列, 因此 1958 年高考第一誌願便選擇了科大近代物理係,錄取通知書也如願以償。九月中旬開學,我八月底就到校報到,沒想到卻通知我轉到生物物理係,理由是因為我是女生(實際上是家庭有海外關係),這是個不可改變的決定,由此我進入了生物物理係。

八月中旬已有一些北京的同學先入學參加建校勞動。我記得女生有沈莉莉、陳雲俊、楊文禮等;男生有賈誌斌、黃緯經、李維寧等。他們對我這個轉係生很熱情。我從福建泉州長途跋涉到北京後就感冒了,他們帶我看病,熱情地關心我,並主動介紹一些學校的情況,和他們對生物物理學科的理解,給我作啟蒙教育。說要用物理的理論和方法去研究生物對象,意在解決生物科學的難題,像疾病控製、治療等人類生存的基本問題。我心裏想,能在這個領域為人類的生存和健康做貢獻是多麽有意義啊!

一般新成立的大學都是先基建後招生的,可是當年的科大則是先招生後基建。校園是原來的中央黨校二部的校區,隻有幾幢宿舍樓和一個小禮堂,沒有教學樓、實驗室,更沒有大操場,隻有雜草叢生的荒地。我們在建校勞動中幹得熱火朝天,個個都不遺餘力。現在還常常回想起那段建校勞動的情景,我們 58 級為科大建校出了力!值得一提的是女生楊文禮,一挑就是兩大筐土,大家都稱讚她賽過小夥子。和這樣一群生龍活虎、熱情友好的青年人在一起,我也就很愉快地成為生物物理係 5812 班的一員了。

上世紀五十年代以後國際上生命科學有很多突破性進展,並且對人類的衣食住行和健康作出了重要貢獻,中國也出現了生物熱。現在想起來,應該感謝近代物理係的那些把我‘踢’到生物物理係的先生們,他們這一腳改變了我的命運,使得我進入一個前途無量的領域。我不僅在國內的生命科學領域做教學和科研工作,到國外仍然在生物醫藥的研究領域做科研工作,直到現在已古稀之年還舍不得放下。

二.創寰宇學府,育天下英才

這是嚴濟慈校長的題詞,也是科大的寫照。

1958 年老一輩科學家創辦科大的目的是大力培養大批優秀的科技人才,振興中國的科技事業。當時國際上已經出現很多交叉的學科,大大推動了科學的發展,像 1953 年用 X光衍射分析出了DNA 雙股螺旋結構,揭開生命遺傳的秘密。科大的任務是要培養一些高精尖的人材,不僅在傳統的學科能攻尖,更要在交叉學科上創新。當時有 13 個係,基本上都是交叉學科領域,生物物理是典型的交叉學科。如何才能培養這種人才,當時學校提出二點:首先是要大力加強基礎課的教學,要求學生有堅實的數理化基礎,有位前輩把基礎課比喻為一把斧頭的斧背,斧背越厚實斧頭就越有勁。我們生物物理係所學的物理和化學都是甲型的。前三年半都是上基礎課,物理學包括力學、電磁學、光學、和原子物理學。化學包括無機化學、有機化學、分析化學、物理化學。後來又學了專業基礎課,例如普通生物學,生物化學,生理學等等。還有一些技能性的課程和實驗,像電工電子學、機械製圖。在三年到三年半的時間裏我們具備了理科的基礎和一些工科的基本技能。建校初期階段,物理、化學實驗課也及時地進行實驗教學。入學後,教學大樓、物理、化學實驗樓首先建成。很快就有正規的物理和化學實驗室可做實驗。這些都是在很短的時間內完成的。可以想像當時的老師們和有關人員是多麽努力和有效地工作啊!

第二是全院(中科院)辦校,所係(中科院的各研究所和科大專業對應的係)結合:科學院院長(郭沫若)兼科大校長,科學院各研究所的所長兼科大的係主任。同年建立的生物物理所所長貝時璋先生就兼任生物物理係的主任,他是 1948 年的“中央研究院”院士。研究員沈淑敏是副係主任,她實際上是常務副主任,組織教學,安排研究所的人員來上課等。她很深入細致,同學們都很尊敬她。若要評生物物理建係的第一功臣,非她莫屬。

建校初期提出和實施“全院辦挍,所係結合”是十分重要而具有深遠意義的方針。聽說從中央決定要辦科大,到學生入學上課,隻有三個多月的時間。當時上基礎課的一大批老師都是各所的專家和權威。例如華羅庚上數學課、嚴濟慈上物理課等,這些高水平的老師來上基礎課不但解決了當時的師資困難,而且講授出了高水平的基礎課。專業課是從第三年半到第四年開始進的。我們生物物理係的專業課有:放射生物學、蛋白質晶體學、光生物學、電生物學、宇宙生物學、仿生學、同位素生物學、生物儀器技術等。當時都是由生物物理所的研究人員來授課。學生可以了解到國內該領域的研究水平和國外的動態。接著就是做畢業論文。我們第一屆學生畢業論文全部到中關村的生物物理所有關研究室去做。在所裏研究人員指導下,利用所裏的設備進行實驗。我和惲勤同學在夏發生老師的指導下,作了葉綠素光導的測定。我記得這個結果還被發表在當時的《科學通報》上。實踐證明,“全院辦校、所係結合”的辦學方針給新辦的科大提供了高質量的教師隊伍和良好的實驗設備,培養出了高質量的學生。隨著時間的推移科大有一批教師隊伍並建起各專業實驗室,建立自己的教學和科研體係,這對科大的發展是十分必要的。加上在此基礎上還有全院辦校、所係結合的幫助,科大會比別的高校更具優勢。所以科大在短短的時間內就培養出一大批的優秀人才。他們在中國的各個科學領域都作出了重要貢獻。

中科院生物部的學部委員(2015 年)119 人中,科大生物係的畢業生就有 6 人:王大成、陳潤生、王誌珍、施蘊渝、陳霖、饒子和。他們有的是文革前的畢業生,也有老三屆畢業生,以及文革後入學的工農兵學員畢業生,他們占改革開放生物物理係不到 300 名畢業生的 1/50!另外,還有一位美國科學院院士駱利群,則是 82 級的生物係畢業生。從這些人的不同學科領域和時間跨度,都說明科大重基礎課教育和 “全院辦學、所係結合”的成功。在這些人中我要特別提一下長期在科大工作的施蘊渝。她是科大 6012 班的學生,畢業後分配到北京中醫研究院。1970 年科大下遷合肥,她調回科大一起到了合肥。致力於科大生物係的重建。在 70 年代她開 始用多維核磁共振波譜和計算生物研究生物大分子的結構 與功能的關係。當時科大在合肥很困難的條件下開創了這兩 方麵的研究,在國內是先進的。她的學術成就使她成為中科 院院士和第三世界科學院院士。在合肥重建科大生物係的過 程中她也起了很重要的作用。下遷合肥後,對生物係的方向,大家議論紛紛,特別是每年要製定教學大綱時都要爭論一番。數理化基礎課哪些要,哪些不要,特別對專業課蛋白質晶體 學的質疑最多。她都很明確堅持科大的辦學方針:重視基礎 課的教學,發展新型的交叉學科。後來她當了係副主任,組 織係內的科研人員去申請國家 863 項目,由於各方麵的努力(特別是徐洵老師,後成為工程院院士),終於拿到一項 863的課題,大大改善了生物係的科研條件,提高了科研的水平。後來她又組織大家去申請國家實驗室,也得到批準。這使得生物係有了很大的發展。在國外的校友中接觸到的 5812 的王家槐和華慶新,都是四十五歲以後才出國,沒有在國外拿學位,但他們都做了很出色的工作。王家槐出國前曾是我國第一個胰島素晶體結構組的成員,還曾是首屆生物技術 863 專家委員會委員。在哈佛做訪問學者期間測定了免疫分子 CD4 的結構。因為 CD4 是艾滋病毒入侵細胞的受體。這個重要結果發表在“Nature”上,他是第一作者。1996 年他開始在哈佛醫學院附屬的 Dana- Farber 癌症研究所建立了自己的實驗室,和院內的同事合作解析了很多免疫學和細胞生物學重要的受體結構。前幾年他還在北大兼職開展了神經受體的研究,取得重要結果。他已發表了一百多篇論文,包括以第一或通訊作者在“自然”, “科學”和“細胞”發表的十篇。從他實驗室培養出來的已有數位在歐洲、美國、印度和國內當教授。華慶新原在哈佛大學、芝加哥大學工作,退休前是 Case Western Reserve University 的生化係的副教授。他的主要研究方向是用核磁共振波譜研究胰島素的溶液構象,在世界著名的學術刊物“自然”、“自然:結構生物學”和“美國科學院院報”?重要雜誌發表了 50 多篇論文。他不僅是個有成就的科學家,而且還是一個多才多藝的人才。他博覽群書,喜歡文學、音樂和攝影。寫了上百篇文章:有紅學研究、歐洲文藝複興時期的建築、藝術欣賞,電影、音樂評論和科學評論等等。幾年前就出版了“慶新看世界”文集。近幾年來在美國的《世界日報》(中文的最好的報紙)又發表了多篇文章。最近他的個人博客和中科院下麵科學報主辦的“科學網”發表了許多有價值的評論。他還常在朋友圈和同學圈裏推薦一些很有意義的時事評論、曆史研究、藝術、音樂欣賞和生活保健的文章,使大家受益匪淺。

還有一位傑出的科大學生,他是 828 班的盧明同學,是 科大最高的獎學金郭若沫獎學金獲得者。大學畢業後,他到 Baylor College of Medicine 攻讀PhD 學位。大約是在第二年, 他病倒了,查出來是白血病。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致命的打 擊。他沒有休學,他在三年的放療和化療中,不僅準時完成 了博士論文,還榮獲傑出博士稱號。他的研究成果為新的糖 尿病治療藥物提供了基礎。他也應邀去國立衛生研究院和約 翰霍布金斯大學講學,到丹麥和日本國際會議做大會報告。在哈佛醫學院讀書期間,他從事了糖尿病視網膜病變的研究,發表了一係列論文,榮獲 Scheppens 國際協會研究成果一等 獎,並且以優異成績獲得哈佛醫學博士 magma  cum laude。 他現在是一名視網膜專科手術醫生,造福一方的民眾。從他 堅持和惡疾苦鬥,到今天的成就,是一般人難以做到的,這 是科大人的不屈不饒精神。他的精神很值得我們大家學習。

三.科大下遷合肥和生物係的重建

科大 1958 年建校,1966 年開始文革,當時的科大才隻有八歲!對這樣一所新型的大學來說,正要進入大量的基礎建設,要建立獨立的教學體係、實驗設施及科研必要的條件。眾所周知文革時各級領導挨批挨鬥,一切正常的教學科研完全停止,師生分成了對立的派別,互相攻擊甚至武鬥打死人。和全國一樣,科大也是文革的重災區。當大家期盼文革早日結束以便恢複正常時,大約 1969 年至 1970 年初,林彪發出戰備第一號命令,為防備蘇修,下令戰備疏散。我至今都不明白真實情況。清華和北大隻疏散人。不知為什麽造反派組成的科大革委會的某些人會如此頭腦發熱,無知荒唐。他們提出要到最落後的“沒有電,沒有水的”地方去辦“江西共產主義大學式”的科大。他們先到河南的臥龍崗諸葛亮的老家、安徽的安慶、湖北等,最後落腳到已解散的安徽合肥師範學院。搬遷對一個家庭來說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更何況是一個有幾千學生、有十二個係的現代化的大學。這個下遷給科大帶來的是人材、設備和財產的慘重損失。這時大批家在北京的老師紛紛離開科大,到北京的別的單位工作。至於設備,能搬走的都不是很貴重的,貴重的、重要的很難搬動,即使搬動運走,再重新安裝,其性能的損害是無法估量的。更重要的是遠離北京後,“全院辦校,所係結合”的方針就難實行!科大在遭受到文革的災難後,比清華、北大等高校多遭受了一次慘重而且致命的打擊!然而,科大人始終有一種堅韌不拔、不屈不饒的精神。雖有不滿意不理解下遷,但堅持一點:科大要為國家培養大批的科技人才。就像校歌裏唱的:“我們是中國的好兒女,要刻苦鍛煉,辛勤勞動”,去攀登科學的高峰。大家還是全力投入搬遷和重建的工作。當時的主力軍是一些沒有調離的老師、行政管理人員和科大前三屆留校的畢業生。一部分人留守北京,主要任務是包裝和運送儀器設備。大部分人先到合肥,住下來後就下淮南煤礦、銅陵銅礦、白湖農場等地勞動,接受“再教育”。我們二係(物理係包括物教)在淮南礦井下、礦井上勞動,還要搞“鬥批攺”。大約 3 個月到半年後,才回合肥。北京陸續運到的設備,大家就一包一包地搬到臨時的地方放著。當時沒有機械,全靠人力。一台大設備往往需要許多人唱著號子一起扛,或者放在地上的圓木排上前拉後推,加上用鐵杠撬方向。個個同心協力、汗流浹背。這是多麽艱苦而且持續時間很長的體力勞動啊!大家堅持下來了,終於完成了設備的搬遷任務。遭撤銷下馬的原合肥師院隻有文科係科,主要建築為一幢教學樓,幾乎沒有實驗設備。住宿條件也很差,大多數人一家隻住十幾平米的房子。這小小的房子既是臥室、飯堂還是客廳。房間裏沒有廁所,一層樓幾十家隻有一兩間公共廁所。組織搬遷的除了校革委會外,還有當時領導和占領高挍的解放軍宣傳隊和和工人宣傳隊。他們當中絕大多數人都沒有受過高等教育,甚至是半文盲。但是那時候他們要淩駕上層建築,外行要領導內行。他們對科大到合肥後如何重建,一無所知,整天要教師搞“鬥、批、改”。大約在 1971―1972 年間,科大原各級領導開始從“牛棚”裏被釋放出來。當時複課的呼聲很高。原黨委書記劉達以及一批幹部開始領導了科大的重建。先後蓋起了教學大樓、物理樓、化學樓等,也開始蓋學生宿舍和家屬樓。

文革前,劉達把全校 12 個係合並成 6 個係。當時生物 物理係改為生物物理專業教研室,在行政上歸物理係管。 1978 年後,生物物理專業教研室改建為生物學係,業務由上 海細胞生物所的專家莊孝惠先生主持。他隻能給個發展方向,常年不在科大。因此大部份工作都是由我們自己決定去辦。根據當時生物學科的發展情況,我們把過去的生物物理係分 成三個專業:生物物理、分子生物學和細胞生物學。我們留校的畢業生,經過這幾年的磨練,也成了專業和各教研室的領導和骨幹,有孔憲惠、包承遠、劉兢、壽天德、餘明坤、陳惠然、蔣巧雲、阮迪雲等。加上原來的一些老師:像顧凡及、蔡誌旭、王賢舜、孫家美、鍾龍雲、雷少瓊和肖秀俊等。以及當時隨遷來的施蘊渝、康蓮娣、王玉珍。大家都利用僅有的小空間,開始準備教學實驗和科研條件。於是 1973 年迎來了文革後的第一屆學生(工農兵學員)。他們都是文革中上山下鄉的還沒有高中畢業的初中高中生。隨著學校基建工程的擴大和樓房的落成,我們的實驗室的空間逐漸擴大,各方麵的條件逐漸改善。我們著手解決師資力量的問題。調進了一批教學科研的骨幹,像孫玉溫、李振綱、後來又有徐洵、龔立三等老師。文革中畢業的老三屆回爐的有陳霖、張達人、薛晉堂、徐耀忠,還有一批教學和輔助人員。當時的政工幹部張炳鈞、段德清和全係老師一起做了大量的組織和後勤的工作,為開始招生創造了條件。我們仍然堅持科大的辦學方針:重視基礎課教育及所係結合。工農兵學員入學時的水平參差不齊,為了能夠接受大學的課程隻好為他們補上高中的數理化。這也是我們這些老師承擔的。大學的數理化由學校的基礎課教硏室負責。我們係裏負責專業基礎課和部分專業課。像生物化學、生理學、細胞生物學、生物大分子溶液構象的研究方法(核磁共振波譜學和光譜學)。有些專業課像分子生物學、蛋白質結晶學等仍然請上海生化所和生物物理所的專家來授課,如祁國榮、梁棟材和魯子賢教授等,都到合肥來給高年級學生上專業課。在我們自己科研條件還有困難時,學生的畢業論文就到科學院生物物理所、微生物所等單位去完成。

下遷給科大帶來了嚴重困難。可是,本著為國家培養人才,科大人團結一致,迎著困難上,在短短的兩三年內創造了培養學生的基本條件,培養了 73 級、75 級兩屆工農兵大學生。他們的成績和能力得到了好評,畢業後他們成為各個領域的新生力量。其中最突出的饒子和同學後來成為生物物理所的所長、南開大學的校長和科學院院士。75 級留校的滕脈坤、崔濤,不久都成為教學、科研的骨幹。1978 年全國恢複了高考,科大是起步最早的大學之一,全國首批博士學位獲得者中就有數位科大學生。“文革”和下遷造成的創傷被科大人醫治好了。當改革開放的大門打開時,科大迎來了大踏歩地前進的新曆程。

2016-3-28

 

《科大瞬間》文學城編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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