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大瞬間

《科大瞬間》與您分享中國科大校友和教師校園內外真實、親切的回憶以及多視覺、多維度的人生感悟。
個人資料
正文

1.08 科大往事瑣憶

(2023-03-15 21:54:04) 下一個

【科大瞬間】特刊
《我們心中的科大》-- 建校60周年慶

科大往事瑣憶
薛嘯宙(5802)

一、乍到科大

1958年9月,乘火車到北京,一出前門車站,隻見一戴眼鏡高個子揮舞著一麵大旗,八個大字“中國科學技術大學”躍入眼中。舞旗者大孟,大名孟承忠,他是我下車後見到的第一個科大人(大孟已離開我們先到另一個世界去了,很懷念他)。那年夏天,我是在報紙上看到中國科大建校招生消息的,校址在北京西苑。可是大孟他們卻把我們帶到了玉泉路19號。從此開始了我們的大學生活,我也從此時起在北京生活學習工作了12年,直到林彪第一號通令叫我們離開北京。

進校後除了發現校址有變以外,還發現多出來一個係,即13係地球物理係,而招生章程上隻有12個係,並無13係。這個係的同學講的都是四川話。日子長了才曉得他們是趙九章先生從四川一鍋端了個學校來構成科大的新係。此後又有14係情報係,是由中國情報大學為主體構成。

1958年的地球物理係可是科大很有特色的一個係,不僅清一色四川人,而且能歌善舞,校文工團舞蹈隊裏好多女孩都是13係的,我們民樂隊裏也有許多13係的同學。記得當年北京高校文藝匯演,在天橋劇場演出,科大的節目叫“歌唱共產主義新大學”,基本上是四川味兒。“采花”這首膾炙人口的四川民歌就是那段時間跟文工團的四川同學學會的,掐指算來已經將近50年了。

地球物理係的同學後來成了大氣所和地物所的骨幹,這是後話。


這是我們班級的部分男生在玉泉路19號合影,冬天,殘雪未溶。 
前排左起:陳夢真;孫吉偉;廖後國;王昌衡 
後排左起:薛嘯宙;朱惜辰;樓忠法;謝福增;陳慎卿 

二、大躍進點滴

跟現在的孩子講“大躍進”、“大煉鋼鐵”、“浮誇風”等等,他們會像聽天書奇事一般。而對我們這一代人來講,這些都是真真切切發生在身邊的事實。我們是在大躍進的號角聲中走進大學的,中國科大身上就深深烙著大躍進的印記。這是曆史。

1958年9月,我乘火車離家上北京,火車駛過山東河北境地時夜幕降臨,隻見鐵路兩旁火光連綿數十裏,好似無數條火龍伴著我們乘坐的鐵龍,場麵十分壯觀。那是成百上千座煉焦爐,不分晝夜地煉焦。為了完成1070萬噸,全國上下不惜一切地煉鐵煉鋼,甚至發生砸鐵鍋拆鐵門的事。記得進校後不久,校門口便架起了小高爐,也開始煉鋼,參加煉鋼的好像是年齡比較大的同學,他們有的煉過鋼。大部分同學開到密雲勞動,因為村裏的青壯勞力都去建密雲水庫了,剩下老弱病殘,地裏的白薯沒人收,我們這些學生便去幫著收,馬拉著犁,像耕田一樣翻開地,我們就在翻出的泥土中把白薯撿出來。犁頭像鋒利的刀,不少白薯被切成兩半,村裏人告訴我們來不及就隻要撿整的,半個的就別撿了。唉,你知道什麽叫豐產不豐收了吧。

接著,三年困難時期就來了。

三、饑餓的回憶

1960年到1962年,是新中國建國以來最困難的時期,也是我一生中對“饑餓”的記憶最刻骨銘心的年代。實際上比起整個國家的困難,比起當時一些餓死人的地區,比起一般老百姓,我們在大學裏的生活還是可以的,國家保證定量供應我們糧食,生活基本上是有保障的,但還是吃不飽呀,有些同學不買幹的,拚命喝稀飯,先撐飽肚子,一會兒餓了再說。不少人得了浮腫病,手指在小腿上一按一個坑,許久都不消失。食堂的窩頭說是2兩,怎麽看也不夠分量,於是怪話一堆,有的同學形容窩頭底下摳的窟窿大,“倒過來可以盛得下一碗稀粥”,還有科技含量更高的怪話, 說食堂的窩頭是“薄殼結構”。那時糧票比鈔票更值錢,有同學到食堂把糧票換出來到外麵去買“火燒”吃,因為外麵的小店若分量不足就可以不買他的,去別處買就是了。

就在這種狀態下我們堅持著正常的學習和生活。到1963年,形勢一下子就好了起來。畢業離校後,傳來消息,科大食堂抓出了”大老鼠”,貪汙了上萬斤糧票。嗐!怪不得……

四、冬天到了

大學同學來自祖國的四麵八方,58年的冬天到了,天氣冷了,一部分南方同學的衣服禦不了寒,學校給這些同學發放了棉衣,是郭沫若校長拿自己的稿費給貧困同學(尤其是南方來的衣衫單薄的同學)送來的冬衣。我們江浙一帶的同學雖帶有棉衣,但不敢天氣一冷就把棉襖穿上,怕再冷下去,沒衣服添。最早把棉衣穿上的是北京人。為這事我問過老杭(惠生)。
“你怎麽這麽早就穿上棉衣啦?”我問。
“冷啊。”他說。
“那以後怎麽辦呢?”我盯著他問。
“還冷啊。”老杭聳了聳肩膀回答我。

五、在學校過寒暑假

進科大第一個寒假沒回老家,一是時間短,二是沒錢。許多南方同學都留在學校過年。怎麽過的年不記得了,隻記得老師們和我們留校的同學開過一個座談會,磕磕瓜子,喝喝茶,吃吃糖果,聊聊天。各人還出節目,張傳照老師唱了一首俄文歌,一位姓李的老師給大家出了個謎語,謎麵是“玉泉路19號”,打一世界名著。誰還能猜出來?

1959年,第一個暑假也沒回家,原因還是沒錢,這個暑假的大部分時間是在建築工地上過的。正好學校造新教學大樓(6層,加頂7層)需要小工,我和部分同學便去找活幹,主要是搬運磚頭,幹一天一塊錢。我在那裏幹了一個月,兩大收獲,一是工資30元,二是學會了推小車,一個輪子的小車不好推,起初一推就倒,磚頭撒一地,後來可以推著一車磚上不太陡的坡。拿到30塊錢,買了張公共汽車月票(好像是8塊錢),暑假餘下的日子就充分使用這張月票,把北京城逛了個痛快,我來北京一年還沒怎麽玩過呐。除去下學期的零用錢,剩下的錢都攢起來,留作第二年暑假回家時的路費。新教學大樓建好了,我們班組的同學又在一起照了張相,背景就是我們曾經搬過磚的大樓。

六、礦石收音機

大學的最後兩年是在中關村過的。上課地點在計算所南樓的六層,宿舍在五層,一個大房間,二十來個人上下鋪,熱鬧的大家庭。

現在的高校宿舍裏有電視看,還能上網。然而我可以驕傲地說:“我們那時有礦石收音機!”(這似乎有點趙本山的“家用電器手電筒”的味道)。

礦石收音機用一根細金屬針觸在礦石上起檢波作用,那時我們還不知道二極管,隻好用這種原始的方法自製簡單的“收音機”。

回想起來,第一個在宿舍裏裝礦石收音機的應該是朱俊,他是個心靈手巧的人。接著就有好幾個同學如法炮製,宿舍上空懸掛著斜七歪八的天線。晚自修一結束,回到宿舍,耳機子一戴,他們就開始聽廣播啦,讓我好生羨慕!也想裝一個,但我動手能力太差,還是朱俊大度,讓我拉兩根線,並接到他的機子上,跟他一塊兒聽。後來在朱俊的幫助下我也裝了一個,到晚上就全靠它了。有一次好幾個人一起聽宋世雄轉播乒乓球賽,聽到精彩處我們同時呼叫起來,宿舍裏猛地“轟!”一聲,把那些沒戴耳機安然入睡的人嚇一跳。


前排左起:廖後國、朱俊、高力、韓誌全、王桂芹、李孝昌、麥汝奇;
後排左起:潘新唐、李福利、陳慎卿、孫吉偉、王熾昌、吳海璋、俞書隆、李春儉 

七、我們在政治學院住了三年

我的中學和大學同學吳邦賢寫信來,問我記不記得在政治學院“蹭電影”的事。啊!記得記得,那時政治學院禮堂放電影(有時還是內部電影),我們男生經常溜達到禮堂門口,運氣好的話會有人願意將多餘的票給我們,運氣差的話就隻能等電影放到半場以後,門口收票的人“離崗”了,我們便堂而皇之進去看“電影尾巴”。

1958年科大初創,很艱苦,雖有方方麵麵大力支持,但總還有不少困難,學生宿舍不夠,幸有一街之隔的解放軍政治學院鼎力相助,騰出兩棟樓給科大作宿舍。我們大部分男生從1958年入學到1961年分專業去中關村,一直住在解放軍政治學院。

政治學院不僅給我們提供了宿舍樓,還為我們提供各種生活條件,科大的許多重大活動都是在政治學院進行或開展的。我們第一屆的開學典禮是在政治學院的禮堂舉行的,五年後的畢業典禮也在同一個禮堂舉行,郭老請北京人藝的藝術家給全校師生演出話劇《蔡文姬》,也在這個禮堂演出。

我們的畢業照則是在政治學院的操場上拍的。記得拍畢業照時,烈日當空,同學們站好位置,聶老總、郭老和各級領導、老師就座前排,攝影師也準備好了,但遲遲不拍。原來陳老總還沒來,他是外交部長,肯定忙得脫不開身。天氣熱,不少人拿出扇子、書本、紙張來遮陽,聶老總見狀便交代校領導不等了,拍吧。攝影師一聲令下,全場肅靜。此時隻見一輛轎車從學院大門馳來,陳老總趕來了。氣氛再次活躍,待陳老總入位坐定,才開始拍照。當時我正好排在中間,雖在最後(也是最高)一排,但其間過程看得很清楚。

在畢業典禮上聶老總和陳老總都講了話,這些,學校應該都有曆史資料,不知這次建校50年慶祝活動會不會看到那時的資料。

這段故事,以及校址怎麽從廣告上的西苑變到玉泉路的(我的博客好友“中國科大 50 華誕”的一篇文章《從校址<北京西苑>說起》有很詳細的介紹),讓我們在50年後再來回顧那艱苦創業的曆程,重溫那激情燃燒的歲月。

寫完這篇短文,又看到博客好友“中國科大50華誕”轉載的科大黨委書記郭傳傑的報告,讀後十分振奮,希望老校友和所有關心科大的朋友都去看一看這篇文章。

八、將軍教我們說真話

大學裏有一次團支部活動,到我們係的丁助理家聽講革命故事。給我們講故事的是丁助理的愛人梁必業中將,那時他是解放軍政治學院的領導。科大學生宿舍造好以前,我們大部分男生一直借住在政治學院的兩棟樓裏,去丁助理家很近。

梁必業中將參加過二萬五千裏長征,我們都想聽長征親曆者講他的親身經曆。將軍從反圍剿講起,許多真實的故事為我們這群年輕人展示了一幅慘烈的、艱苦卓絕的紅軍長征史詩。那一次活動至今難忘。

然而最震撼我的卻是將軍的第一句話。他從那遙遠的血與火的回憶中抽出來的第一句話竟是:“長征開始時實際上是一次大退。” 50年以後的今天聽這句話,也許不至於用“震撼”這個詞,因為現在信息已大大開放,長征的曆史也更完整、更真實地展現在世人麵前。可那是在50年前,正是“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的豪言壯語盛行、假話不受譴責、真話常遭批判的年代。我們受的教育也是“正麵”、“正統”、“正確”地敘述曆史、解讀曆史,從來沒聽說用“大潰退”這樣的字眼來描述共產黨的曆史(不管是哪一段曆史)。聽將軍這麽說,“震撼”都不足以形容我當時心中掀起的波瀾,我開始懂得真實是敘述曆史、解讀曆史的靈魂,說真話不說假話是要有勇氣的,說真話的人格品質也是難能可貴的。

後來聽說將軍在文革中也遭難了,但他在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心中播下的“要說真話”的種子,影響了這孩子的一生,這也許是將軍沒有想到的。

(來源:摘自作者新浪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04e3ddb010081tr.html) 

《科大瞬間》文學城編輯部
許讚華 803 | 陶李 8112
劉揚 815 | 黃劍輝 815
滕春暉 8111 | 陳錦雄812 | 餘明強 9115
陳風雷 786 | 沈濤 822 | Jay Sun 836
吳鈞 856 | 王9015

投稿郵箱:kedashunjian@163.com
公眾微信號:USTCMoment2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