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期
我的圍棋緣
陳勇 8724
(一)
我學圍棋,掐指一算,也44年了。
1978年底,我在對門鄰居、發小家玩,偶然發現一個圍棋盤,做工相當精致,一問之下,才知是其兄自己製作的。他家是木匠世家,能做此盤估計也花了不少功夫。但一看那棋子,大小不一、凹凸不平,顯然差多了,與棋盤完全不匹配。原來是利用青戈江河邊的鵝卵石子,塗上黑白漆做成的。我問發小,你會圍棋嗎?他說:“隻會五子棋,圍棋隻會‘吃子’。你想學圍棋,得等我哥回來。”這樣,我先學會了五子棋。他哥與他父親下鄉給人幹木工活去了。那時木工也很苦,走街串巷,給人做個桌椅板凳、打個水桶什麽的,材料都是東家自己準備,吃住也在人家裏,臨了給幾個小錢,僅供養家糊口。但因為有一門手藝在身,餓不死,街坊鄰裏,很是羨慕。後來我跟他哥學會了圍棋。但我很快到外地讀高中,隻有寒暑假回來對弈,一年也下不了幾盤,談不上什麽水平,算是初步入門了。
此後是大學階段,作為理科生,多數人琴棋書畫皆少接觸,我給我們寢室帶去了圍棋、書法和詩詞的興趣傳統。而隔壁寢室,則是麻將聲聲。
入學不久,由日本導演執導、孫道臨和沈丹萍主演的《一盤沒有下完的棋》熱播,轟動一時。
《一盤沒有下完的棋》劇照
但圍棋最終能成為校園文化熱,乃至全國體育熱潮,與我們大學期間發生的、在中國圍棋史上驚天動地的大事件直接相關,那就是:中日圍棋擂台賽。大學圍棋熱,也讓我對圍棋的起源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二)
“堯造圍棋,以教子丹朱”。這是迄今為止,關於圍棋起源的最流行的說法。癸諸史實,這一說法最早來源於西晉張華的《博物誌》,西晉與堯時代,大約相去2500年,難以確證。張華之前,西漢揚雄,認為圍棋取法自然,與道家相近;東漢班固,認為子分黑白,天圓(棋子)地方(棋盤),與天文、陰陽有關;東漢桓潭、馬融,都認為圍棋起源與兵家有關。此後又有與“河圖洛書”有關的說法。總之,關於圍棋起源的問題,千百年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既然如此,我今天給出一種說法,算是一家之言吧。
我認為,也許圍棋的最初起源,就是“農家樂”,是田埂頭上的遊戲。三、五個農民,或農家子弟,以黑色的“粟”,和白色的“禾(稻)”,畫一田字,n個田字疊加,即成最初“棋盤”,粟、禾即為棋子。如此遊戲,與我們小時候玩“彈子入洞”的遊戲沒什麽不同,都是純粹遊戲而已。其後在民間流行,被好事者“進貢”或“統治者”派人“采風”而去。
我之所以由此猜想,是因為華夏乃農耕文明,古代四大科技:農、醫、天、算。“農”遠在“天”之前,當無疑義。“琴棋書畫”,古代四藝,雖然合稱出現較晚(約在隋唐),但廣義的“琴”——樂器,出現的曆史至少有9000年(參見中國科技大學張居中教授對“骨笛”的發現與研究);“畫”,如果陶器上的花紋、圖案算“畫”的話,出現時間更早,當在10000年以上;隻有“書法”相對較晚,因為先有文字,才有書法,故大約3500年左右。我認為,圍棋的曆史比書法的曆史更長,當在文字出現之前。
按照王國維“二重證據法”,考古實物與文獻古籍相互參照,圍棋19道棋盤的出現,最晚不晚於隋;17道棋盤,最晚不晚於漢初;15道棋盤最晚不晚於西周。中間均相隔大約7~8百年,若以此外推,則13道棋盤的出現當在商初;11道棋盤的出現在堯舜時代,倒也不為過。
陝西西漢漢陽陵遺址出土的陶質圍棋盤 (圖片來自網絡)
以數學分析,如果圍棋最初、最基本的規則不變,則9道棋盤理論上應該是最小的圍棋盤。其出現與華夏文明成型期,時間上不相上下(“公田”與“井田”的形成,恰是華夏文明成型的重要標誌)。甘肅永昌鴛鴦池遺址陶器上彩色“棋盤紋圖案”,也許就是最初出現的圍棋的旁證。
甘肅永昌鴛鴦池遺址陶器上彩色“棋盤紋圖案”(圖片來自網絡)
餘讀中國史書,深知許多發明創造,本源自民間——田埂地頭,行武行旅,市井坊間。然一經文人雅士,修撰增刪,點綴加工,開頭必曰“上古無此,有聖人者出......”如何如何,這種把一切智慧、思想都歸於“聖人”、“王者”的“自上而下”的“教化”的單向、垂直思維,流矢遍布,影響我華夏文明既深且久。
我對古籍與古人學問的態度是:寧願唐突古人,不拾古人牙慧。
(三)
中國圍棋東傳日本大約在南北朝時期。至隋大盛,朝野社會,風靡一時。(參見平山菊次郎《簡明日本圍棋史》,以及國史《北史·倭國傳》、《隋書·東夷傳》)。唐朝時,日本19次派遣唐使來華,從那些來華的官員、學者、僧人、士子與唐朝士大夫、名流的詩歌以及信件往來中,可以看出,這些日本人的圍棋水平,處於被唐朝士大夫讓先、或讓一子的水平,因此,我敢斷言,日本當時最高水平棋手,與唐朝大國手王積薪相比,當在讓1~2子之間,絕不為過。
日本圍棋趕上並最終超越中國,當在明末至清朝中葉。彼時日本進入戰國末期,“日本的司馬懿”德川家康,乘“日本的曹操”豐臣秀吉兵敗朝鮮、不久亡故的混亂之機,奪得天下,建立了德川幕府,開創了近300年的和平、穩定、繁榮的江戶時代。“禦城棋”於是應運而生,形成了有門派、有傳承、有體製保障的圍棋四大家(即本因坊、安井、井上、林),先後產生了道策、丈和、秀策三大“棋聖”。
反觀中國,先後經過兩次野蠻、落後的遊牧民族大規模入侵之後,華夏文明已然江河日下,危如累卵,顫若懸絲。從蒙元開始,日本與中國的文化交流,似有似無,幾近中斷。至明中葉後,除“陽明心學”等極個別例外,日本已不再引進、學習中國文化;勿寧說,琴棋書畫,已然超越中國。以圍棋為例,日本史上最傑出棋士道策,比同時代的中國大國手黃龍士、徐星友,至少有讓先或一子水平,即使與同時代稍後中國古代最傑出棋士範西屏,可能也要讓先(我沒有專題研究過,如果誰有興趣,對道策的棋譜與範西屏、施襄夏留下的《當湖十局》,進行比較研究,當更有說服力)。至秀策時代,中國棋手可能要被讓子。至清末民國,中國圍棋更是每況愈下。民國初年,日本五段棋手高部道平來華,就打遍所有當時中國頂尖高手而無敗績。
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日圍棋擂台賽,為中國圍棋趕超日本,創造了一個絕佳的契機。
那時同學中幾個圍棋愛好者,圍在電視機前,每戰必看。印象最深的幾件事是,先是中國棋手、第二位出場的先鋒大將江鑄久的“過五關”,直殺到日本木穀門下“超一流”棋手、如日中天的小林光一帳下(讓中日雙方從棋手、愛好者到輿論都大吃一驚),接著是小林光一“斬六將”,逼出中國主帥聶衛平。聶衛平在擂台賽上,一夫當關,使前三屆擂台賽中國叁比零戰勝日本。此後聶衛平聲名大噪,溢出棋界,與女排郎平一道成為國內家喻戶曉的英雄式人物。
有趣的是,十幾年後,我一度和聶衛平成了一個小區的鄰居。本世紀初,我從中關村遷居亞運村,每個周六上午,照例看電視圍棋頻道,經常看聶衛平講棋。一天上午,我正在聚精會神地看聶衛平講棋,我的嶽母突然從後麵冒了一句“這個人我認識”,我一聽,頭也不回地說:“您知道他是誰嗎?您怎麽會認識?”她回答說:“他就住我們小區。”一打聽之下,果不其然。原來他的女兒和我的女兒差不多大,他的嶽母和我的嶽母經常帶小孩在小區裏玩,於是就認識了。按聶老自己的說法,人生一局棋,這個女兒是他婚後與第三任妻子的收官之作。聶老的開局——第一任妻子孔祥明,中國著名女棋手,第一個女子世界圍棋冠軍;中盤——第二任妻子王靜,是王剛的妹妹,女歌唱家;第三任妻子蘭莉婭,可能就沒有多少人知道了。沒想到聶老的收官之作,收到我所在的小區了。當然,這是後話。
(四)
研究生期間,同寢室三人,李曉岑同學基本不下棋,穆榮平同學下棋,和我水平差不多,當時大概業初水平吧。但他是合肥本地人,不住校,我們往往一兩個星期也下不上一兩次。我年輕時屬於“獨行俠”,從不參加任何組織、社團。平時沒事就和對麵寢室“自然變戲法”的幾個同學下下。
研究生期間,與圍棋有關的一件事值得一提:1987年底,首屆中國圍棋“名人賽”決賽,在安徽合肥舉行,地點是安徽大劇院,兩個爭奪冠軍的主角是劉小光和俞斌,大盤講解的是安徽籍的圍棋元老王汝南八段與另一位老資格棋手王群八段,門票四元(差不多是我一個月生活開銷的五分之一!)我去聽了,後來俞斌等棋手還被請到科大與學生見麵。
來北京工作後,能下棋的對手就多了。但是下的最多的是師兄王小林同學,王師兄在科大比我高兩屆,但年紀比我長許多,他為人正直、思維敏捷、風趣幽默,是我尊敬的一位兄長。他的圍棋水平和我差不多,當時略強一點。作為曾經的“知青”,他對毛澤東詩詞滾瓜爛熟,即使下棋時也能活學活用。當我的大龍沒眼,倉皇逃竄時,他就來一句:“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一旦我的大龍被他截斷,他往往得意洋洋地補一句:“把汝裁為三截”。而當我們展開混戰,他又來一句:“不周山下紅旗亂”。受他的感染,我偶爾也用毛詞反擊,當我吃了他的棋筋,“反圍剿”成功時,我也回敬他一句:“怎麽樣?‘齊聲喚,前頭捉了張輝瓚’吧。”
和小林兄下棋,棋意暖暖,棋樂融融。
90年代中後期,英特網大行其道,圍棋網絡平台開始興起,最先介入的是一家叫“聯眾世界”的網絡平台。我也注冊了一個聯眾帳號,從此,與陌生人下網棋,成了休閑的一大樂趣。有一次,也是小林兄的介紹,認識了《環球企業家》雜誌的周老板,有幸旁聽了周老板並購“聯眾世界”的商業談判,這也是一種棋緣吧。
(五)
2015年,對“人類圍棋”而言,是亙古未有、刻骨銘心的轉折點。這一年,由Google研發的人工智能AlphaGo,通過DeepMind軟件首次戰勝了當今人類頂尖棋手——韓國的李世石,從此圍棋世界進入了AI時代。
雖然此前,早在1996年,由IBM公司研發的Deep Blue已經戰勝了當今國際象棋特級大師卡斯帕羅夫,初步顯示了AI的厲害。但是,當時人們普通認為,由於圍棋太過複雜,AI要想戰勝人類圍棋選手,至少還需100年。在AlphaGo與李世石開賽前,棋界普遍洋溢著樂觀情緒,國內圍棋界大咖如聶衛平,認為李世石的勝麵至少在90%,但5局下來,李世石僅贏一盤,令幾乎所有人大跌眼鏡、一臉茫然,繼而垂頭喪氣。人們普遍認為,在“遊戲”領域,AI從此超越了人腦。總有一天,AI必將全麵超越人腦。
然而,我認為這是一種誤讀!
幾年前,我的師兄石雲裏教授曾送給我一本他翻譯的書,書名叫作《4%的宇宙》,中心思想是:現在的可觀測宇宙,隻有4%搞明白了,還有96%是所謂“暗物質”、“暗能量”,還有七七八八的“暗”什麽什麽.....總之,所謂“暗”,就是看不見、摸不著、猜不透,就是沒搞明白。無獨有偶,巧合的是,生命科學家、腦科學家以及神經科學家也認為,人腦也隻有4%~5%屬於“白箱”,還有95%~96%屬於“黑箱”,也就是沒搞明白(如果人與宇宙是有聯係的,這一現象就好解釋了,“天人合一”!也許吧。)
不管怎麽說,既然宇宙和人腦都沒搞明白,何來機器超越人腦之說。
我認為,根源在於,自伽利略、牛頓以來,人類在“人的機器化”和“機器的人化”這兩方麵,都走的太遠了。恰恰忽略了對人類自身(包括人類大腦)的關注。正如200多年前英國物理學家法拉第所言:“人類的知識在不斷地增長,人類的智慧卻徘徊不前。”
如果讓更多的人力、物力、財力和其他社會資源,都來關注人類大腦的研究,應該可以“使人腦升級”。更進一步,有研究表明,人不僅“大腦”在思考,“心髒”可能也在思考,即古人說的“心裏想”、“心之官則思”,可能不是無知妄說、空穴來風。我猜想,甚至每一個細胞都有思考能力,如果人的各種潛能得到開發,那麽,人腦與AI的博弈,豈不是在路上。
這隻是有關“智力”的一個側麵。
另一方麵,人類還有情感、意義和價值判斷。如果贏了棋沒有快感,輸了棋沒有痛苦,那輸、贏又有什麽意義呢?
而追尋“意義”,正是人類一切活動的本質!
(六)
下棋是競技,也是藝術。不僅如此,講棋也是一門藝術。體現了講棋者的個性、風格、氣質、品位和風度。根據我三十多年來看講棋的體會,如果以魏晉風度喻之:王汝南講棋如王導,循循善誘,點到為止,有長者風度;華以剛講解似王羲之,時有哲理、不失風趣,有學者風範;聶衛平講棋,可比庾亮,斬釘截鐵,一劍封喉,有王者霸氣;徐瑩講棋,手勢有力,眉目傳情,時捧時逗,不乏機智,恰似謝道韞,乃女中豪傑。
現在年輕人講棋,大多循規蹈矩,隻講棋理、勝率,不談棋人棋事,更不語題外話。乃“機器人”講棋,索然無味。
圍棋終究是人的遊戲,內裏充溢著個性、氣質、精神、狀態以及玄妙、哲理和美,不僅僅隻是“勝率”。以此觀之,那些張口“AI認為”、閉口“AI怎麽說”的講棋者,乃庸人也。
(七)
與日本的接觸,雖然是上世紀末的事了,但僅僅是開會交流,非常短暫。2017年寒假的日本之行,雖然純粹是旅遊,但於我卻意義非凡,那實際上是一次朝聖之遊。
行前兩個月,我就通過東京大學文學博士杜玉女士安排好了旅遊路線。重中之重是探訪長野縣地獄穀溫泉。長野縣是日本旅遊度假聖地,那裏雪猴、溫泉舉世聞名。但很少有人知曉的是,那裏是日本現代圍棋的發祥地。1933年,年僅19歲的旅日中國圍棋“天才少年”吳清源,與24歲的日本圍棋新秀木穀實,相約長野縣地獄穀溫泉,切磋棋藝,觸發靈感,創造了現代圍棋“新布局”。由此拉開昭和圍棋輝煌的序幕。從此,吳清源獨霸日本棋壇二十年,“奉繞天下先相先”——把當時日本所有超一流棋手包括雁金準一、橋本宇太郎、藤澤庫之助等打的降了格,成為名副其實的“昭和棋聖”;木穀實雖然在棋盤上終身受吳清源壓製,沒有成就與吳一樣的輝煌,但是他傾心於圍棋教育,著力培養青年才俊,“木穀道場”培養了包括大竹英雄、石田芳夫、小林光一、加藤正夫、武宮正樹、以及趙治勳等“超一流”棋手在內的大批圍棋高手,成為昭和末期日本棋壇的統治者。
我年輕時對吳清源、木穀實兩位圍棋巨匠景仰之至,所以提前預定了二位創立“圍棋新布局”所在的房間作為下榻之處。時間是中國農曆的臘月二十九、大年三十和正月初一,一共三天,借以親自感受一下前輩高人的創作場景,沒準能獲得某種創造靈感也未可知(當然,不是在圍棋方麵)。
我們到達地獄穀溫泉入口的山腳時,已是晚上7點。暮靄沉沉,山風勁吹。踏著瑞雪攀行在狹隘的森林小道上,遠處偶爾傳來猿嘯狼嚎之聲。杜玉女士本來帶路,但她越帶越怕、心中凜然。最後我在前帶路,她在後照明,十裏山路走了近一個小時,終於看到前麵旅館的星星燈光。
收拾停當已近晚上9點。地獄穀溫泉就在旅館後院。裸身入水,通體溫沁;相對無語,目不轉睛;山泉轟鳴,霧氣蒸騰;萬籟俱寂,風月同天。
極目遠視,如入“雪山飛狐”之境。我突然間體會到朱光潛先生“靜穆”二字的含義。
第二天清晨,也就是大年三十,我先對旅館內外環境進行了一番巡視,發現旅館有個專門的圍棋室,裏麵掛滿了與吳清源、木穀實相關的曆史照片、物件,我請出旅館老板,讓他介紹照片上的曆史掌故。老板看我對照片上人物掌故似不陌生,於是坦誠地對我說,他不懂圍棋,要知詳情,得請他媽媽出來。於是一位白發婆婆很快出現在我麵前。她先是行了一個日式見麵禮,然後向我一一介紹照片中的人物掌故。臨了,我從包中拿出一本書,是吳清源先生自傳體著作《中的精神》,老太太臉上突然放光,接過書婆娑許久,流連不舍。我這才知道,原來老太太是木穀實先生的親戚,後來成了吳清源的義女。我請老太太在書上題詞,老太太欣然命筆,用雋秀的字體題了一句詩,作為留念。
第三天,正月初一。我們在周邊遊覽了一天,臨近晚飯時間,隔壁房間住進了一個美國遊客。沒有想到他也是圍棋愛好者,慕名而來。於是晚飯後我們開始對弈一番。真是天涯何處無知己。一中、一美兩個圍棋愛好者,竟心有靈犀,同在現代圍棋新布局發祥地紋枰對弈,這也是一種奇妙的圍棋之緣吧。
餘讀王國維《人間詞話》,常恨其簡;讀《胡適詞選》,常恨其淺。然胡適畢竟是一大家,獨具慧眼,他重新發現了朱敦儒,將其比之陶淵明。蔚為信然。諸君請看朱敦儒詞一首:
朝中措
先生筇杖是天涯,擔月更挑花。把住都無憎愛,放行總是煙霞。
飄然攜去,旗亭問酒,蕭寺尋茶。恰似黃鸝無定,不知飛向誰家?
一派道骨仙風,尤其“無定”、“不知”,更是對人的局限性清醒認識後的自適、自由的狀態,是仙人的境界。
比之蘇東坡“何時忘卻營營”、辛棄疾“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這些俗世情懷,高出許多。
不過,朱敦儒此詞也小有遺憾,他提到酒、茶,沒有提到棋。所以,他隻能算“地仙”,不能算“神仙”,哪有神仙不會下棋?
那次日本之行,既是朝聖之旅,又是神仙之旅。
(八)
從日本回來後,有一天和安徽體育局的領導吃飯。領導說,看了你微信朋友圈中在日本的遊記、照片和視頻,沒想到你對圍棋有這麽大的興趣。這樣吧,安徽圍棋協會剛好換屆,下一屆的協會主席由你來當,怎麽樣?
我思索片刻,心想,工作以後,有過不少頭銜,什麽主任、所長、理事、理事長、董事、董事長,唯獨“主席”是什麽滋味,還沒嚐過,不妨試試。雖然安徽的“主席”,隻是個“分舵舵主”,也許也能做一些作揖彈冠的小事吧。於是欣然應允。
我榮任“主席”後,做了一個夢,以下是夢的片段——
孟子問餘曰:“獨樂樂,與人樂樂,孰樂?”餘曰:“獨樂樂!”有些事,不足為外人道,道就失了樂的本旨,隻能放在心裏,“樂在其中”而已。
孟子又問:“與少樂樂,與眾樂樂,孰樂?”
餘曰:“與少樂樂!”繼曰:“與少樂樂,是為樂;與眾樂樂,是為鬧。餘喜樂,不喜鬧。”圍棋終究是小眾娛樂,坐隱手談,觀棋不語,表達的是一種靜穆之美;較之足球,是大眾娛樂,集體作戰,轟動熱烈,體現的是一種壯觀之美。
餘又曰:“夫子之子,不亦雲‘吾與點也’乎?”
孟子默然。
(九)
圍棋於我,是一種“業餘”愛好。但是想想,我這半生,科研、實業,哪一樣不屬於“業餘”的呢?如果真要找一項“專業”,思來想去,隻有讀書;但是“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意會便欣然忘食”......讀書就會思考,但也不想成為“思想家”,或別的什麽“家”,一成“家”,又變成“專業”的了,累人。
以“業餘”的心態,達成“業餘”的人生,很好。
方校高足,有“物理學家中之詩人,詩人中之物理學家”美譽的木子多水先生,嚐雲:“宇宙不過是一場遊戲。” 果真如此,那就讓這“遊戲”多一點花樣,多一點名堂,多一點色彩,有何不可?
最後,即興賦圍棋詩、詞各一首,算作打劫收官。
棋魂
by 陳勇
夜半獨聞敲子聲,
夢中坐隱亦銷魂;
四角未動狼煙起,
三邊難安烽火頻;
扭頭苦思兩分定,
妙手神機一點靈;
取勢棄子揚長去,
雲開霧散一身輕。
望江南
by 陳勇
多少事,
來去又匆匆。
對坐紋枰憂樂空。
落子飛快如雨,
點滴在心中。
注:
① 打劫、收官、坐隱、角、邊、扭頭、兩分、妙手、點、取勢、棄子、紋枰,皆圍棋術語。
② 宋·李逸民有圍棋名著《忘憂清樂集》存世。
圖①,從中國圍棋協會主席林建超先生手中,接過安徽省圍棋協會主席證書。
圖②,拜謁中國圍棋協會,與華以剛先生合影。
圖③,與華以剛先生對弈。
圖④,拜會中國圍棋協會原主席,安徽籍圍棋前輩王汝南八段。
圖⑤,與當代圍棋“一哥”柯潔合影。
圖⑥ 日本長野縣地獄穀溫泉
圖⑦ 日本長野縣地獄穀溫泉
圖⑧ 日本長野縣地獄穀溫泉
圖⑨ 日本長野縣地獄穀溫泉
圖⑩ 日本長野縣地獄穀溫泉
圖? 日本長野縣地獄穀溫泉
圖? 日本長野縣地獄穀溫泉
圖? 日本長野縣地獄穀溫泉
作者簡介
8724陳勇是皖南涇縣人氏,先後就讀於合肥工業大學、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和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獲得工學學士、理學碩士、以及哲學博士學位,長期從事農業、環保、食品、醫藥等領域的科研開發、項目推廣、產品製造、企業經營的工作。陳勇現任安徽省圍棋協會主席。
編輯:許讚華
校對:沈濤,理實,滕春暉
排版:俞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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