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期|沈濤 822
不爭氣的膠卷——唯一幸存的照片
沈濤 822
歲月如梭,來去無痕,扳手一算從科大畢業已經三十三年了。最近一個偶然機會讓我讀到微信公眾號《科大瞬間》上科大校友寫的幾篇回憶文章,勾起我對校園往事的點滴回憶,有一種想寫出來與朋友分享的衝動。
沉重的哈密瓜
那是大學第一年暑假結束,我跟幾位科大新疆同鄉一起乘火車返回合肥。那時從烏魯木齊到合肥沒有直達車,中途要在蚌埠站轉車,事情就發生在蚌埠火車站。
為了讓同寢室的同學嚐到新疆特產,那趟旅行我們每個人都帶了幾個哈密瓜。哈密瓜實沉,造成我們當中有的人行李超重(當時乘火車有每個人二十公斤的行李限量)。烏魯木齊火車站好像有人有熟人,上車時我們沒遇到任何麻煩。上車後大家行李分散放,躲過了幾次車上的超重巡查。原來我們計劃一路上以瓜代飯,多消滅幾個哈密瓜,解決行李超重問題。可是哥幾個一上車,就投入了沒日沒夜的拱豬大戰中,影響了吃瓜的速度。到蚌埠站換車時,我們幾個因為行李太重,走在了隊伍的後麵,引起了車站工作人員的注意。我們被攔下,行李被一件一件過秤,最後開出一張五十多元的超重罰單,我們頓時傻眼了。那是八十年代初,一個大學生每月的夥食費也就十多元,罰款比一張火車票還貴(那時從烏魯木齊到合肥一張學生硬座票價是三十八元四角),最讓人懊惱的是巨額罰款是因為搬運了幾個不值錢的哈密瓜。
我們先跟工作人員求情:窮學生遠道求學不容易,對鐵路上的規定不了解,又是初犯,能不能教育為主,罰款意思一下就行了?不行!我們又退一步:哈密瓜我們不要了,你們愛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罰款能不能就免了?還是不行!工作人員看我們還想軟磨硬泡下去,態度變得蠻橫起來:少說廢話,再不掏錢就扣人(也不知道他們憑什麽)。眼看要轉的去合肥的車進站了,我們隻好認倒黴,每人掏出一張十元大團結,付罰款走人。
那次返校我帶的哈密瓜最多,有人隻是因為選擇同行才被卷入其中,事發當時及事後沒有任何人對罰款平攤的合理性提出任何異議,這件事讓我在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裏覺得非常對不起同鄉。換個角度來看,我也為自己交到了真正的朋友而感到慶幸。
當年一起乘車的幾個科大同鄉在西安合影,前排右一是作者,身後是大雁塔
不爭氣的膠卷
1982年我從新疆烏魯木齊實驗中學畢業,我們中學連續好幾年每年都隻有一位畢業生考取中科大,而且都是學校的理科高考狀元。1984年實驗中學破天荒地迎來大豐收,有九位同學考上了中科大。作為先期入學的學長,我琢磨著要為新來的學弟學妹們做件有意義而又力所能及的事。
那時候剛入大學的新生都喜歡在學校大門口或標誌性建築前拍照,寄給自己的父母、親友、老師、同學,為自己人生旅程的新起點留下紀念。我當時腦子靈光一現:可以去租個照相機,為新入學的學弟學妹們拍紀念照。說幹就幹,開學後不久的一個星期天,我起了個大早,乘公交車去合肥市中心的逍遙津公園,租了個海鷗120相機,又去照相器材商店買了卷簡裝的(沒暗盒)120黑白膠卷(當時彩照還很稀有)。之前我從來沒有擺弄過照相機(也不知道自己當時哪來的那份自信),就去找了化學係一個會玩相機的同鄉。同鄉鑽到被子裏幫我把膠卷裝入暗盒,還教了我海鷗相機的基本使用方法。末了他特別關照膠卷拍完了不能馬上取出,要先把膠卷倒回另一端的暗盒,才能打開相機後蓋,取出膠卷,送照相館衝印。我當時急著想去拍照,聽得有點心不在焉。
有了相機、膠卷和使用方法,我馬不停蹄地找來了新入學的幾位學弟學妹,還拉了兩位也是實驗中學畢業的學長作陪。一幫人在科大不大的校園裏說笑嬉鬧,擺首弄姿,我用手中的海鷗120記下了每個人的青春倩影。拍攝過程相當順利,不到半天,整卷膠卷就拍完了,我還用剛從同鄉那兒學來的秘籍,比正常張數多拍出一張來。眼看就要大功告成,我頭腦一熱,動作嫻熟地打開相機後蓋,整個膠卷瞬間曝光,所有人的表情、我的所有辛苦、所有人的願望在一瞬間化為烏有,也讓我在學弟學妹麵前精心打造的愛心學長人設轟然崩塌。
悲劇發生後我還不死心,拿著相機和曝光的膠卷又去找那位同鄉,盼望他還能有辦法補救。同鄉幫我把膠卷倒回暗盒,表示他也無能為力。我還是不死心,又把膠卷拿到照相館,說明了情況,拜托他們無論如何盡全力搶救,這樣才有了下麵這張唯一幸存的合影照。
新疆烏魯木齊實驗中學科大校友合照,前排右2是作者,背景是老圖書館和孺子牛雕像
倔強的孺子牛
科大東區校園老圖書館的東南角曾經立有一尊石雕(現在被移到了老圖書館北麵的草坪上),水泥基座上兩頭低首蹬足的壯牛合力頂起一個圓球。聽老校友說石雕最早起名扭轉乾坤,當時有校領導覺得這個名字太過張揚,與科大樸實沉穩的校風不符,遂改名為孺子牛。這尊石雕是78級全體同學獻給母校的畢業禮物,大概在我讀大二還是大三那年完成。
那也是我在科大過得最痛苦的一段日子,課程越來越難,可能是因為沒掌握好的學習方法,有科目考試亮起了紅燈,自信心跌到了穀底。我性格偏內向,朋友不多,碰到困難不知如何尋求幫助,心裏倍感煎熬。合肥夏天悶熱潮濕蚊子多,北方長大的我一直不能適應,夜裏常常失眠,白天無法集中精力聽課。在那個灰暗的當下,我迫切需要做件事,哪怕是一件在別人眼裏微不足道的小事,讓我能夠看到自己的價值,重拾前行的信心和勇氣。孺子牛的出現讓我看到了機會。
我從小就喜歡抄抄寫寫,擺弄文字。小學初中時還給校廣播站和新疆少兒廣播電台投過稿,偶有斬獲,文筆在同學中小有名氣。一天在圖書館上晚自習,我以孺子牛雕像為主題寫了一篇議論文,看好周圍沒人,悄悄把稿子投入了圖書館一樓的校報征文箱,然後就一天天焦急地等待結果。
蒼天有眼,那篇文章很快就被校報發表了,我還得了4塊錢稿費。那幾天走在路上,偶爾會有認識我的人跟我揶揄玩笑幾句。我表麵上裝作不在乎,心裏還是美滋滋的。可能是感覺不過癮,過了幾天我又炮製了第二篇稿子投出去(內容忘了),不久又被校報發表了。可以複製的成功讓迷惘中的我看到了希望,做事想問題態度更積極了,成績也慢慢有了起色。我要感謝孺子牛默默在我跌倒之時拉了我一把,幫我重新站立起來。
很多年後我在科大校友群裏偶然讀到校友“劍鳴韓山”寫的一篇回憶文章,題目就是《扭轉乾坤》,講的是科大孺子牛雕像的來世今生,文章中還提到三十多年前我寫給校報的那篇拙文,讓我欣然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感覺。
當年科大老圖書館東南角的孺子牛雕像
北京的失約
大四那年的暑假,我們物理係半導體專業去北京實習兩周。所謂實習,其實就是參觀中科院在北京的幾家院所。帶隊的老師是北京人,實習之餘給了我們很多自由活動時間,她自己回家去了。
我是第一次來北京,很想到處玩玩,實習一結束就聯係上了中學同學張翠鬆,她那時在北京中醫學院讀書,約好了星期天她帶我去爬八達嶺長城。去八達嶺要大清早去乘火車,她建議我星期六就去她學校,在男生宿舍借住一夜,星期天好一同行動,我滿口答應了。
星期六吃過早飯,我從玉泉路科大研究生院的住處出發,直奔中醫學院。按照張翠鬆給的線路圖,我先乘地鐵到天安門站,然後轉乘公交車。剛走出地鐵站,就看到路邊圍了一群人,中間站著兩個學生摸樣的女老外。開始我以為是英語愛好者在跟來北京旅遊的老外練習口語,就站在旁邊聽了一會兒,很快我就明白了,原來這倆老外遇到了困難,正在向路人求助。
這倆人是大學生,來自意大利,利用暑假到亞洲背包旅行。下一站要去泰國,那天早上她們計劃去泰國大使館申請簽證。下車後倆人才發現身上帶的證件照都用完了,於是便向路人打聽,附近哪裏有拍證件照的,而且要能當天取照的。被問到的路人要麽聽不懂她們的話,要麽不知道哪兒有照相館,老外顯得很著急。我忽然覺得這是個難得的練口語的機會,自己又不趕時間,就自告奮勇帶她們去找拍照的地方,倆老外聽了很高興。
我向人群中的本地人問了長安街上僅有的幾家照相館的位置,然後帶著她們一家家去問。出乎我的意料,一圈問下來,沒有一家照相館能提供當天取照服務,最快也要兩天時間。任憑我好話說了一籮筐,甚至把為老外拍照上升到事關國家形象的高度,人家還是不為所動,還譏諷我多管閑事。我們三人頂著烈日在長安街上來回走了不少路,費了不少口舌,照片還是沒有拍成。倆老外垂頭喪氣地坐在路邊樹蔭下休息,我猜她們可能心裏在怪我,沒本事,還來逞能幫忙。
就在我打算急流勇退的時候,忽然瞅見對麵路上走過幾個年青人,每人手上拿著一張色彩未幹的像片。拍立得!我頓覺眼前一亮,兩個老外也同時捕捉到了那道閃電,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在那幾個遊客的指引下我們又殺回到天安門廣場,老外很快就拿到了滿意的相片,我也總算卸下了身上的包袱。
辭別老外,已經是下午2、3點鍾,早過了和張翠鬆約定的見麵時間,又沒有辦法馬上通知她。肚子也早已饑腸轆轆,就在附近找了家小飯館吃了點東西,然後乘地鐵打道回府。想著回到宿舍後先給張翠鬆打電話,解釋一下白天發生的事,重新約個時間遊長城。可剛回到宿舍,就被幾個同學拉著坐下打牌,打電話的事被忘到了腦後。
大概晚上8、9點鍾,我跟幾個同學正在宿舍赤膊打拱豬,聽到有人敲門,打開一看是張翠鬆和她的一個同學。原來她整個白天在學校裏左等右等不見我的蹤影,也沒接到電話,擔心我初來北京,人生地不熟,別出點什麽事。就拉了一個同學,連猜帶問地一路找了過來。我當時既感動,又慚愧,也不記得對她說了什麽。當晚我跟張翠鬆去了中醫學院,第二天一早我們去爬了長城。
1986年夏天我第一次登上八達嶺長城
詩意的結尾
大三那年我在同寢室陳東那裏讀到一本書,書名是《矽穀之火》,講的是美國加州矽穀地區半導體、計算機公司風起雲湧的創業故事。這本書對我觸動很大,大四分專業時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半導體專業,選擇了陳金鬆教授領導的微電子室做本科畢業設計,大學畢業前我又報考了陳老師的研究生。可惜那年陳老師招生人數有限(應該說自己考得不夠好),當時二係的係主任方容川教授又幫助我調劑到中科院上海冶金研究所。陳老師特意為我安排了幫實驗室采購材料的出差機會,讓我去上海冶金所參加了研究生麵試。就這樣,1987年秋我成為冶金所大規模集成電路計算機輔助設計專業的碩士研究生,兩年後又在冶金所轉讀博士。1995年年初我來到英國帝國理工學院從事博士後研究,1998年夏天我終於來到了心儀已久的加州矽穀,從此在這裏安家立業,摸爬滾打,樂在其中。
照片中右邊是作者,中間是陳金鬆老師,左邊是同學陳寧偉,畢業那年他考取了陳老師的研究生。我們兩人的本科畢業設計都是陳老師指導的。
最後我想用自己當年在科大寫的一首小詩作為本文的結尾。它本來是我寫給校報的第三篇稿子,可惜當年沒有被采用發表,如果這次有幸重見天日,就算是我送給822全體同學的新春祝願。
《願》
願晚風送來野花的芳香,
願田野傳來秋蟲的吟唱,
願天邊有輪銀色的月亮,
照在我重回故鄉的路上。
願東方露出信仰的曙光,
願大地長出綠色的希望,
願理想張開翱翔的翅膀,
升起在現實的地平線上。
2020年1月寫於加州矽穀
文圖編輯:陳錦雄,騰春暉
排版編輯:俞霄
《科大瞬間》編委會
許讚華 803|陶李 8112
劉揚 815|黃劍輝 815
滕春暉 8111|餘明強 9115
陳風雷 786|沈濤 822
Jay Sun 8364|吳鈞 8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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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初中期, 蚌埠車站的“棒子隊”極為出名,客車一進站,月台上一溜手持木棒的小夥子,立刻沿車廂站定了,上下車的不怕也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