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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家大學叫“科大”(二)

(2021-10-10 15:31:38) 下一個

有家大學叫“科大”(二)

李延軍

導讀

今天放眼望去,在中國稱為“科大”的大學可謂不勝枚舉。然而,中國科大是中國最早被稱為“科大”的學校。那麽,中國科大與其它“科大”有什麽不同?從本期起,我們將連載李延軍先生寫於2010年的精彩長文《有家大學叫”科大“》。李延軍先生雖然隻是一位校友家長,但他十分熱愛科大,並且很用心地去研究科大。我們甚至可以說,他可能比很多科大人更了解科大曾經的輝煌和悲情,更懂科大薪火相傳的精神和強大的生命力。

《科大瞬間2季》編輯部

02:  有抔黃土叫“人文 ”

平心而論,中國科大這些嚴肅有餘而活潑不足的高端學術成果,尚不足以打動處在科學王國 之外旁觀打量的我,真正令我砰然心動的是這所學府50多個春秋風雨中流露出的春風化雨般 的人文情懷,一直如涓涓溪流澆灌滋潤著我的心田,使我原本已變得越來越堅硬的心,又漸 漸地潤朗起來,柔軟起來,甚至不能自已,不止一次潸然淚下。讓我感到在這種人文沃土上 成長起來的孩子,更懂得知恩圖報,心懷悲憫,目中有人,知道有所擔當,會自覺傳承人類 文明薪火。所以把孩子送入科大的懷抱,自我感覺應該更令人放心安心踏實。

突然間產生這種感慨,緣於對科大首任校長郭沫若的重新閱讀。我原以為已讀懂了作為曆史 學家、文學家、詩人和政治人物的郭沫若,甚至也曾人雲亦雲,拾人牙慧,對郭沫若在文革中那些諂媚的打油詩,表示過“不可寬恕”,但通過對科大的閱讀,才知道自己的淺薄與無 知,令我認識了另一個鮮為人知的活在科大學子們心目中的那個作為校長的郭沫若。

我不認為作為文史學界泰鬥的郭沫若,對一個以理工為主攻方向的大學在學術上有什麽根本 性的提升作用;我不認為作為文學家和國家文聯主席的郭沫若,為科大所作的那首明顯帶有 那個時代政治色彩的校歌歌詞,有多少永恒的藝術魅力;我也不認為作為中科院院長的郭沫 若,利用近水樓台的便利條件,為科大募集了一批批大師蒞臨講學,是他的分外之事。令我 心動和刮目相看的是郭沫若作為一個大學校長和一個充滿人文情懷的學者兼長者,對科大學 子們的那腔慈父般的殷殷摯愛之情,以及由此為科大播下的那顆至今仍令人間溫暖向往不 已,並一代代傳承的師生之誼的火種。 

如今的中國大學校長們,無一例外地都成了他自己學生們眼中熟悉的陌生人,一個個如泰山 尊神般高高在上,神龍見首不見尾。可以毫無顧忌地判斷,在學生們四年漫長的求學生涯 中,能與自己仰慕的校長當麵說上幾句話的學生,肯定是鳳毛麟角,甚至可以說幾乎為零。 如今學生們眼裏的校長,僅是那個在畢業典禮上講講話、在畢業文憑上簽下章的一個符號化 了的人物而已。所以才有今年華中科大校長李培根,僅憑一連串流行的網絡語言,就使他的 講話與形象飆紅各大網絡,出人意料地被同學們親切地稱為“根叔”,一夜之間走紅大江南 北!一位校長在學生畢業典禮上的一篇例常發言,不觸及任何實際問題,看不出有多少深刻 見解,甚至回避了當代高等教育的敏感問題,隻是契合了一下當下學子們流行的網絡語境和 口吻,老院士秀了一把嫩而已,就能令數千學子倍感親切,歡呼跳躍,感慨零涕!說明如今 我們的學生是很容易滿足的,校長給點兒陽光就燦爛。如此現象走紅,不知該是我們這個時 代大學校長的幸運,還是悲哀? 

而50多年前,作為中國科大校長的郭沫若,遠沒有這種當下調侃似的輕鬆與幸運。在中國科 大早期影像史料和第一代科大人的回憶中,經常出現郭沫若校長活躍在學生人群當中的身影 和描述。那個年代裏黑白身影的郭沫若,不是與他的弟子們在校園裏一起談笑風生,就是一 塊站著在學生食堂就餐,抑或一起與同學們跳舞聯歡,一塊席地而坐看露天演出···當時的學 生黃吉虎教授回憶說,當年他就曾不知天高地厚踩掉過被同學簇擁的郭沫若的一隻布鞋,弄 得年近古稀的老校長,不得不臨時借穿他秘書的鞋救急,才得以繼續行走。如果是在當下, 這種情境中也一定會有學生高呼他“郭叔”甚至“郭爺”。但第一代科大人回憶郭沫若校長時的 口吻,都是心存無限感激,飽含溫暖,深情脈脈,像是在說自己的溫馨家事,與一位久別的 慈愛父兄攀談,卻不見有類似如今時興的“郭叔”、“郭爺”式的拉風稱謂。

也許如今的人已不大相信這其中的一幕幕景象了,懷疑當年的郭沫若也是在秀形象。生活在 當下的我們完全能夠理解。郭沫若當時的身份是政務院副總理、文化教育委員會主任、全國 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中國科學院院長、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校長,他的其中任何一個身份, 都足以有警車鳴笛開道、保鏢簇擁的待遇和排場,何況當時的郭沫若已是年近七旬的老人 了。當年冒失的愣小子黃吉虎是幸福幸運的,沒有上演如今那個叫陳凱旋的湖南農民遇到總 理後的那幕尷尬悲喜劇。郭沫若清醒自己的身份定位,他不僅是這些遠離家鄉父母的莘莘學 子們知冷知熱的長輩,還是這支未來攀登科技珠峰隊伍的領頭雁,絕不是耀武揚威高高在上 的達官貴人。這樣一隻布鞋丟了還能找回來,如果某一個未來的科學家掉隊了,郭沫若校長 知道那才是真正的永久損失。在科學與真理麵前,郭沫若和他弟子們都是虔誠的信徒,行走 出沒於這群科大學子們當中,才是他該走的正常人生軌跡。

更令如今的人們不可思議的是,身居高位、大權在握的郭沫若,不但不利用自己手中權杖為 自己的利益尋租牟利,反而一次次把自己的既得利益拱手讓出,為科大這顆剛破土而出的幼 苗培土澆水,施肥修枝,一次次伸出援手。老一代的科大人至今都還記得郭沫若那雙溫暖的 大手,在那個饑寒交迫的年代裏為科大帶來的陽光雨露。那縷縷陽光至今仍在溫暖撫慰著一 代代科大人的胸口。 

科大人沒有忘記那一年,當北京冬天的寒流降臨之前,有些從南方到北京求學的學生,正在 為沒有過冬的寒衣和棉被,甚至有的還睡在涼席上而尷尬無助之際,郭沫若用自己的稿費及 時給同學們買來了棉襖、棉褲和棉被,為那些仍在寒風中孤單孑立的學子們,送去了縷縷冬 日暖陽和一個長者慈祥疼愛的笑容。

科大人沒有忘記那一年,當炎熱的夏季來臨之際,郭沫若又慷慨解囊,為科大的學子們捐款 修建了一座清澈見底的遊泳池。科大的一代代學子就是在那潭微波蕩漾的碧水中,練就了一 身搏擊科學海洋的好身手,遨遊在了“兩彈一星”研製的主戰場。

在那代科大人的手裏,有的至今還保存著一把隻有那個時代才有的計算尺。那也是郭沫若自 己掏腰包贈給那幾屆科大學生的珍貴文具。同學們就是拿著這把如今看來不起眼的計算尺, 從最初級的課堂對數計算開始,一直走到大漠深處“兩彈一星”的精深爆炸計算現場,一個個 成長為這個國家急需的科技精英。他們當中已有數十人成長為中科院院士。

科大人也沒有忘卻那一年,當同學們在科學的海洋裏遨遊得枯燥煩悶了,郭沫若請來了北京 人藝免費為他們演出他自己創作的曆史劇《蔡文姬》,還為科大送來了一台十六毫米電影放 映機和一些影片。那是前蘇聯蘇維埃部長會議主席伏洛希洛夫送給他的珍貴禮物,郭沫若毫 不吝嗇地拱手送給了科大的學子們!

在用科學武裝科大學子們頭腦的同時,郭沫若也在用藝術營造豐富著同學們的精神世界。年 近七旬的郭沫若,在那個時代的一年又一年裏,一直都在擔憂著同學們的擔憂,快樂著同學 們的快樂,幸福著同學們的幸福!受郭沫若影響,有的學生因此喜歡上了文學藝術,嚐試著 寫劇本,郭沫若就想方設法幫他們轉到別的文科學校,去繼續他們的文學藝術夢。

過年給孩子發壓歲錢,這在中國司空見慣。但大學校長過年給每個學生發壓歲錢,我雖不老 但也在這世上混了四十餘載了,恕我孤陋寡聞,還真的是大閨女上轎第一次聽說。建校之初 的那幾個寒假裏,經常有不少外地學生因家庭困難而不回家,每當此時郭沫若就會出現在他 們的宿舍裏噓寒問暖,在萬家團圓的春節裏,為這些孩子們祝賀新春。在很多第一代科大人 的回憶文字中,都提到過郭沫若用自己的稿費給每個學生發過5元錢的“壓歲錢”。五十多年 前的那幾個春節,郭沫若的年夜飯也大都是和這些學生們一起在學校食堂吃的,還為每個未 回家的學生增發過一元的過節費,以改善他們的節日生活,甚至有時候還把學生們帶到自己 的家裏吃年飯。天下校長不計其數,但像郭沫若如此當校長的,我還真沒聽說過。

       

我已不知道五十多年前的那幾個春節是否真的寒冷,但我敢肯定,那幾個春節裏的科大校園 陽光格外明媚,同學們手頭無論寬裕還是拮據,心裏一定溫暖如春,那是科大學子們心中真 正的春天節日。如今這些當年的學子們都已是七十多歲的高齡老人了,至今他們還在孜孜不 倦地回味著當年郭沫若校長給予他們的那份溫暖與陽光。這些陽光和溫暖已是他們晚年生活 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們更未忘卻把這份溫暖與陽光,一代代地分享傳遞給了後來科大校園 裏的學子們! 

如今的80後、90後也許對這其中的1元、5元早已不屑一顧,但對於那個時代的孩子們來 說,絕對是刻骨銘心的。那是一群有的剃光頭、大部分穿補丁衣服、不少操著方言俚語、踩 一雙布鞋、甚至有從火車站挑著擔子步行到玉泉路求學的孩子。他們的路費有的是四處告借 而來,有的為省下幾塊錢的火車加快費,不惜千裏迢迢坐慢車晃蕩到京。那是一群自己動手 打補丁、做棉衣棉褲、縫被子、冬天有的還睡涼席的孩子。那是一個吃飯要糧票、穿衣要布 票、落腳要戶口、饑民遍地的年代。幾元錢在他們心中的分量,如今的人們已無法體會。而 當年的郭沫若校長絕對能掂量出其中的分量,一代代科大的學子們更懂得其中的分量與情 感! 

2007年9月21日,原科大5802級學生王熾昌在參觀郭沫若書法展覽時,無意間發現一副老 校長不是書法作品的書法作品。那是1959年郭沫若寫給當時的科大黨委書記鬱文的一封親 筆信(見附圖):

鬱文同誌:

由於“沫若文集”的出版,版稅積累不少。我現捐贈科技大學兩萬元,作為同誌們的福利金, 特為幫助衣被不足的同學。附上兌票乙紙,請查收,並予處理,為荷。
 順致 
敬禮! 
郭沫若
 一九五九.十一.廿三
 
“站在這幅不是書法作品的書法麵前,我被震撼了!四十幾年前我就知道這件事,但是,郭 老信的原件還是第一次看到,郭老愛學生如子女,拳拳之心躍於紙上!我的眼眶濕潤 了!”這是王熾昌說得當時自己的感受,其實這也是所有科大人一直以來的共同感受。當年那群科大學生身上的寒衣、床上的被褥,抑或手中撥弄的計算尺,其奧秘和源頭都能從這張 紙上的寥寥數語中透露出端倪與玄機。
 
聽說此事的阮耀鍾教授,親自到科大校史館找到了郭沫若這封信的手書原件。睹物思人的阮 教授,更是感慨萬千:“再看現在,不少當官的拚命為自己撈錢,甚至不擇手段。想到這 些,使我更加懷念郭老!”這不是阮教授一個人的憤慨,應該是當下良知未泯的人們,不約 而同發出的同一聲喟歎。 
 
兩萬元,在今天的某些人看來可能不是什麽大數目,但對於1959年的普通職工月工資隻有 二、三十元的中國人而言,已是個人捐款的天文數字了。如今人們更不能忽略當時的曆史背 景。那是所謂的“三年自然災害”餓殍遍地極其困難的非常時期,據說中南海都吃起了窩窩 頭,同學們由於饑餓時常會昏倒在體育課上,得了浮腫病能有幾顆蠶豆就算是營養餐的歲月 裏,這兩萬元足以度量出世道良心,人間冷暖,以及郭沫若那腔悲憫情懷的分量!
 
作為校長的郭沫若已永遠活在了一代代科大人的心中。在科大建校30之際,科大人更加懷念 老校長,於是在東區校園裏樹起了郭沫若銅像,建起了郭沫若廣場,以解大家懷念之情。
 
 
綠蔭簇擁下的郭沫若抱臂虛立,風度翩翩,神態親切而睿智,那是科大人記憶中永遠銘刻的 老校長形象。他的眼神似乎仍在與他的得意弟子們侃侃而談,繼續倡導著他的“勤奮學習, 紅專並進”的學風,鼓勵學子們“在實事求是的基礎上大膽創造,在大膽創造的風格中實事求 是”,諄諄勉勵科大人“不僅要創建校園,而且還要創建校風,將來還要創建學派”,並告誡同 學們不要忘記:“中國科技大學的創建,本身就是大膽創造和實事求是的產物”,這樣的傳統 和勇氣不能丟! 
 
當年的郭沫若就是以銅像上的這種神態,為科大學子們請來了陳毅、聶榮臻、譚震林、羅瑞 卿等開國元勳,以及一位位科學巨匠,為同學們做了一場場“向科學進軍”的動員報告,一次 次參加他們莊重的畢業典禮。至今有的同學還清晰地記得郭沫若請來的一個科學家代表團給 他們講的一席話:
“現在你們念的書裏,都是外國人的名字,希望以後有中國人的名字”;
“一頭牛,吃進去的是草,出來的是牛奶。世界上現在還沒有一台機器,進去的是草,出來 的是牛奶。”
······
 
如今這些從郭沫若時代留傳下來的科學啟蒙聲音,依然振聾發聵,發人深省,頑強地生著 根,發著芽,啟發和激勵著一代代的科大學子們在“向科學進軍”的征途上,前赴後繼,勇往 直前!
 
1977年8月10日下午的北京飯店小會客廳,卞祖和(原5801學生)在這裏隨科大代表們見 到了度過“文革”劫波的郭沫若校長。一邊是科大南遷合肥多年後久別重逢的落難弟子,一邊 是經曆“文革”陰霾已身心疲憊的老校長。卞祖和與他的同事們激動得一時語塞,隻知道一邊 不停地鼓掌,一邊不停地擦拭情不自禁流出的淚水。久病在身的郭沫若頓時氣色好了起來, 分別時“頻頻向大家揮手,遲遲不想離去,眼光中包含著對科大無限的深情和期待。”
 
那是郭沫若一生中最後一次麵對科大人、充滿深情的最後一瞥!這一瞥一直銘刻在卞祖和與 科大人心中,且時常不經意間就會在心中激蕩。郭沫若之女郭庶英曾撰文說,郭沫若對下遷 合肥的中國科大一直牽掛在心,1978年2月病重最後一次住院時,還對子女們說:“等我病 好了,我要到安徽去,跟科大的師生員工一道,把科大建設好!”子女們勸他:“您的年紀大 了,安徽夏天天氣很熱,您的身體受不了。”郭沫若說:“不是科大許多人在那裏工作嗎?”
 
郭沫若沒有實現他的這一最後願望,當年6月份就匆匆離世,再也沒能回到他親手創辦的中 國科大。北京飯店那深情的一瞥,終成絕唱,一直回響在科大人的心中!
 
郭庶英一直記得父親的一段表白:我要以鬆柏的態度來刻畫出自己的年齡,能成為合抱的大 木,給天下的勞人以一片清蔭。即使中途遭了電擊或者枯死,我也希望它的殘骸能夠供給貧 苦人一把取暖的柴。郭沫若是這麽說的,也是這麽做的,這就是這位科大老校長的人格精神 與魅力。1978年郭沫若逝世前,將生前積蓄的15萬元稿費交給科大,設立了“郭沫若獎學 金”,用以激勵科大莘莘學子努力攀登科學技術高峰。這是新中國第一個以個人名義批準設 立的獎學金,受獎學生的獎金數額雖然不是最高,但在科大人心中那是一個含金量最高的獎 項,中國互聯網先驅張樹新校友稱:這是一份遠遠超出金錢的獎學金!聯想控股常務副總裁 吳亦兵校友把郭沫若獎戲稱為“郭貝爾獎”,能獲得老校長郭沫若個人授予的獎學金,是科大 學子們夢寐以求的光榮與夢想,更是科大人攀登科學高峰源源不斷的精神財富和力量源泉。 郭沫若獎學金獲得者的學業水平,得到了國內外很多名牌大學的廣泛認可與高度評價。上海 郎德投資公司董事總經理王振宇校友稱獲得郭沫若獎學金的同學是“中國和世界最好的學 生!”
 
據不完全統計,前三屆郭沫若獎學金獲得者中,有8人擁有14個權威學會會士(或院士)頭 銜,包括中國科學院院士、美國電子電氣工程師學會會士、美國物理學會會士、美國地質學 會會士、美國聲學學會會士、美國國際計算學會會士、美國科學促進會會士。首屆郭沫若獎 學金15名得主中,有5名擁有7個會士(或院士)稱號。
 
這就是一代代中國科大人心目中的郭沫若!對於郭沫若,王熾昌曾撰文發出過“施恩圖報非 君子,知恩不報真小人”的感慨;對於社會上批判者臉譜化郭沫若現象,科大人鮮明地亮出 了自己的旗幟:
 
“如今咒罵郭沫若並不崇高,亦不勇敢!”,“建國後知識分子乃自精英階層的奴化,為錯誤政 策歌功頌德,是普遍現象。錢學森高歌畝產萬斤,巴金、馮友蘭批孔子封建,乃至周恩來也 咒罵過劉少奇,奉承過江青。為何單單可憐的郭沫若那點無聊的文字,竟成不赦之罪?為何 郭沫若的錯,一個都不寬恕!”
 
“批判者臉譜化郭沫若,卻鮮少提及郭沫若1949年後擔任中科院院長,恢複建立中國科技事 業的成就;也少有人注意1958年,郭沫若力主成立新中國第一所理工結合的高等學府對中 國教育事業的創新。以中科院為例,即使考慮到科學院實權在張勁夫為首的黨組書記手中。 郭沫若以其威望,團結個性迥異、山頭林立的科學家,在農田中建立中關村科學城。爭取並 營救錢學森、趙忠堯等人回國,郭沫若作為院長並非花瓶,他協調科學院各部門全力支持軍 工部門,使得‘兩彈一星’的許多基礎性研究工作在中科院完成。”
 
“誰能否定郭沫若為中國培育幾千名科學家的、哪怕卑微的一點功勞?這些科學家中有人埋 頭深山,守候原始的計算設備進行原子彈計算,誰知道他們對當年的棉衣與計算尺心存感 激?網絡上賞詩的看客,你們知道幾何?郭沫若縱然諂媚,但比之文革中大肆破壞、斷絕民 族血脈者,絕然高尚;郭沫若縱然懦弱,曲意逢迎,但比之無所事事者,絕然勤勉。他在眾 多運動中,忍受對個人的批判,忍受痛失二子的屈辱,堅守職位,至少未有迫害科學家之 過,而有創建大學之功。” 
 
“我不必為郭沫若做無錯辯護,但至今未發現郭沫若有作為罪犯的明證。我為這個曾經勇 敢、可憐與善良的中國人做無罪辯護!你可以批判郭沫若,但無權閹割郭沫若。郭沫若不是 一世英雄,但他是一時英雄,對在文革中一個夕陽西下的老人無力的歎息,可以抹殺他曾對 蔣介石拍案而起,曾在校場口被痛打的勇氣?” 
 
“麵對政治,他糊塗過,諂媚過;麵對愛情,他背叛過;但更重要的是,在那人性顛倒的年 代,他善良過!”
 
科大人分清了作為政治人物的郭沫若與作為校長的郭沫若,他們沒有把郭沫若同馬寅初、梁 漱溟、陳寅恪、顧準比風骨,一代代科大人記住的是作為校長的郭沫若永遠的善良與悲憫。 這善良如火種,一直在點燃著一代代科大人心中的悲憫溫情,愛生如子,愛生勝子,已成科 大傳統,一代代薪火相傳。這種善良與溫情不為名所動,不為利所驅,堅持不懈,發揚蹈 厲,一直在溫暖著一代代科大學子的心靈,形成了中國科大獨樹一幟的獵獵人文大旗。
 
我手頭有限的資料顯示,那個時代的力學係主任錢學森教授也曾為科大的師生們捐贈過1.15 萬元的稿費,用於改善科大的教學設備,並為學生購買學習用品。地球物理學家傅承義先生 曾為當時不懂德文、如今已是中科院院士的學生陳顒,一字一句地將一本厚達72頁的德文參 考文獻翻譯成英文,傾力指導他完成了畢業論文。2004年,生命科學學院畢業生李雙舟被 確診為“急性粒單白血病”,施蘊渝院士以個人名義向上海、雲南的數家大企業尋求捐助。在 知道李雙舟即將進行骨髓移植手術之後,施老師又為他送來了一萬元錢。
 
劉聰文曾經數次投考史濟懷老師的研究生,但每次成績都差了幾分。“最後一次政治差了兩 分,史老師就對我說,如果你不能讀研也沒關係,我會定期寄文章、寫信給你,每年你都可 以來學校找我,不懂的地方我給你當麵輔導,來回車費我報銷。雖然後來我被科大破格錄取 了,但是史老師的承諾讓我感動至今。”劉聰文曾這麽回憶說。2002年大年初五,史濟懷教 授因糖尿病引發敗血症入院治療一個多月。令劉聰文沒有想到的是,自己春節前交給史老師 的博士論文初稿,是史老師在病床上幫他修改完成的。
 
2006年春節,時任校長朱清時院士曾與270多名過年不回家的學生同吃年夜飯,同時給每位 同學發了100元的壓歲錢;2009年春節,侯建國校長在喜慶的音樂聲中,和學生代表一起切 開了新春蛋糕,也為每位同學發了100元壓歲錢···科大還有很多我知道的和不知道的科學大 師愛生如子的故事,限於篇幅,恕我不能一一列舉。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 廉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這豈不正是中國科大的寫照!正是這裏的一位位大師鴻 儒們為這座學府注入了無疆大愛,即便教室再破舊、條件再艱苦、地理位置再偏僻,一樣能 哺育出一顆顆聖潔的靈魂。正如清華大學老校長梅貽琦先生所言:“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 謂也,有大師之謂也。”對於科大,此言應該不虛。
 
上世紀80年代的科大學生曾回憶過夏天考試時的情景:那時候的試卷還是蠟紙油印,紙張不 好,鋼筆寫在上麵還洇,再加上天氣炎熱,汗水不斷滴在卷麵上,影響了同學們答卷。這種 情況及時被現場的監考老師們發現了,紛紛跑回家,不約而同地搬來了自家的電風扇,同時還買來了冰棍,讓同學們一邊吹風、吃冰棍,一邊答題考試。20多年過去了,看到這幕溫情 回憶,依然有一股股暖流襲上心頭。
 
2010年初,犬子在參加創新班選拔考試那天,從早8:30到晚8點要連續考5場,每場之間隻 安排1小時的課間,沒有專門的中午和晚飯時間。當陪考的一個個外地家長正在為孩子的吃 飯問題擔心時,主持考試的少年班執行院長陳暘教授告訴大家,他已把麥當勞、肯德基和中 餐外賣的商家聯係到了現場,大家完全可以按自己的喜好和口味在他那裏登記訂餐,送到現 場,更不必擔心孩子們在考場餓肚子,考場旁邊的教室裏,學校已為他們準備了牛奶、麵 包、巧克力,孩子們隨時可以免費食用。在場的家長們無不被科大大教授的這一細心安排唏 噓感歎。
 
見微知著,細節中體現著科大老師們那一顆顆的拳拳愛生之心和這所學府裏流露出的脈脈世 間溫情。
 
還是上世紀80年代初,剛上任沒幾天的管校長看到在宿舍學習的同學們一個個凍得瑟瑟發 抖,於是產生了為學校安裝暖氣想法。按國家規定,地處淮河以南的中國科大是不能安裝暖 氣的,但合肥的冬天確實很冷,管校長毅然采取了自籌資金的辦法。對於該工程的施工順 序,學校做如是安排:第一批是學生宿舍,第二批是教室和實驗室,第三批是教師宿舍,最 後一批才是行政辦公樓。當時的老師宿舍都還沒有暖氣,有人為此不理解,管校長為此在大 會上說出了他這樣安排的緣由:
 
窮人家有了點錢,買了點好東西,是自己吃還是先給孩子吃?當然是先給孩子吃!
 
這就是科大人的鏗鏘回答與堂皇理由,是郭沫若老校長開啟的一代代科大人的一貫做法和傳 統:先學生,後職工;先教師,後領導。科大前任黨委書記郭傳傑說過:大學的第一要務是 培養學生,學校的一切工作和人員都應以學生為中心。在今年邯鄲一中舉辦的高校谘詢會科 大現場,我碰到一位在邯鄲商務局交流掛職的科大校友。他告訴我,在科大進校長辦公室, 老師要預約,學生可以直接“闖宮”進門。我聽著就新鮮,一愣一愣的。
 
同我第一次踏入科大校門時的感覺一樣,科大沒有一個人們想象中的、與這所大學盛名相匹 配的氣派校門。而作為中國科大曆史象征的老北門,曾經有一次“扶正”的機會。幾年前,在 為老北門外擴進來的園區設計新大門時,曾有一款氣勢恢宏的大理石柱結構、頗具現代時尚 的校門圖紙,幾乎獲得一致好評,可是在最終討論時被科大的教授們否決了。原因很簡單: 大門結實大方就好,還是省下錢來集中用於教學資源配置,其中一項就是為學生宿舍安裝空 調。到目前為止,科大學生宿舍是南方高校中唯一有暖氣和空調的大學。
 
科大人勒緊褲帶慷慨為學生安暖氣和空調,卻對自己的最高行政中心——辦公樓、教職工宿 舍和教師的收入待遇非常“吝嗇”。2010年1月,我在陪孩子考試期間,不少陪考的孩子家長 考察過科大校園後感歎道,這裏看不到幾輛好車,沒有什麽標誌性建築,沒有校辦產業,也 沒聽說有登上富豪榜的校友,讀這樣的大學這麽辛苦,最終能有幾人成為牛頓、愛因斯坦天 神式人物?現在隻有一個孩子,何必吃這樣的苦頭呢!?
 
確實是這樣,科大的辦公大樓還是上世紀建的非常不起眼的五、六層樓房,連像樣的裝修都 沒有。前任校長朱清時說過,樓裏最大的辦公室是他和書記的,那是把兩間小辦公室隔斷打 通改造而成的,麵積也僅有20多平方米。最好的宿舍樓是上個世紀90年代給教授們蓋的, 朱校長因為自己的教授身份才得以享受這一“豪華”待遇:107平方米。科大教職工的收入水 平在全國高校中也處於中下水平,但是這所大學每年通過獎學金、助學金兩個渠道,將平均 4000多元學費的一半,又返還給了學生。科大的合肥微尺度國家實驗室,不惜花費1.2億重 金建了一棟樓,投資2億多建成五個公共大型設備共享中心,即理化科學實驗中心、信息科 學實驗中心、工程科學實驗中心、生命科學實驗中心和超級計算機中心。陳暘院長在家長會 上的一句話,就打消了大家對“不要命的上科大”的迷惑,懂得了科大的所作所為:中國科技 要發展,科大人不拚命誰拚命? 
 
令人欣慰的是,中國科大建校以來從未發生過一名大學生因貧困或交不起學費而輟學。科大 的“綠色通道”始終向入學的新生敞開著胸懷,對家庭困難學生,憑所在地鄉鎮、街道以上貧 困證明,一律先辦理入學就讀手續,一個月後再根據實際情況辦理獎、貸、補、減等手續, 確保每一位新生都能按時報到就讀,直至完成學業。
 
“決不讓任何一名學生因貧困而輟學”,這是中國科大向社會做出的鄭重而神聖的承諾。
 
這使我想起了幾年前在成都一所高校碰到的心酸一幕:正在上課的教室外走廊上,三五成群 地站著不少不進教室上課的學生。一打聽才知道都是本學年尚未交學費的貧困生。這些繳不 起學費的學生,被他的學校和老師趕出了教室,取消了聽課資格。更多的情況就不得而知 了。 
 
更令我感動的是,科大在全國高校中首創了一種叫學生“生活援助計劃”的貧困生救助辦法。 通過校園“一卡通”係統,自動對每位學生就餐情況進行統計分析,對每月就餐次數在60餐以 上,月就餐費用在230元左右的學生,係統會自動生成數據庫並預警。出現這種情況,無須 困難學生自己提出申請,學生處就會主動核實情況,並在其“一卡通”賬戶中每月打入120— 150元的生活補助。
 
科大的老師們在幫助寒門弟子度過生活困難的同時,也在最大程度地保護著他們的自尊與隱 私。該計劃叫生活援助,被媒體稱為人性化的“隱形補助”,而不叫困難救濟,單從名稱上就 能體會到科大老師們的良苦用心,以及對孩子們的細心嗬護。也隻有科大那些慈悲為懷的科 學家們,才能想出如此別出心裁的援助方式。在如今處處以金錢市儈為處事規則的社會裏, 居然還有這麽一所學校特立獨行地從事著這麽一種助人不作秀的遊戲規則,是多麽得難能可 貴! 
 
這是我不曾想到的,也是一個偶然的發現,更是第一次聽說。但科大人認為這是順理成章, 因為很多科大的教授和老師,也是寒門出身,當年也是這麽過來的,深知人的自尊是多麽寶 貴和脆弱,何況經濟上處於弱勢的一個半大孩子,他們當年也是這樣在郭沫若等前輩大師們 的無私幫助下,才得以完成學業,成為國家棟梁。
 
這也正是王熾昌老先生所說的“施恩圖報非君子,知恩不報真小人”,“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 濟天下”。可以說,我從今天的科大人身上看到了這句古話的境界。能讓孩子在這麽一種溫 馨環境中讀書成長,孩子學到的絕不僅僅是冰冷的自然知識,更多的還有做人行事的溫度與 修行。如果我們的大學都能像科大這樣為貧困學子們設身處地著想,就不會發生今年北京那 個叫黎力的貧困大學生,鋌而走險搶銀行被判10年徒刑的人間悲劇了!
 
在我的印象中,理工科大學大都單調、機械、呆板,缺少人文關懷與燃燒的激情,但自接觸 中國科大以來,我心中這種根深蒂固的概念,已徹底顛覆。中國科大的人文情懷吞天吐地, 義薄雲天,如果你不細心閱讀,不去親身體會,很可能就會被你的舊有觀念過濾忽視掉,機 會就此從身邊溜走。 
 
這樣的大學,天下的學子們豈能不心向往之?自家的孩子能在這樣的大學讀書成人,天下的 父母們豈能漠視拒絕之?中國的大學如果都能像科大這樣對待弟子,中國的高等教育豈是今 天這種局麵?
 
孩子考試的頭天傍晚,因在街上的小攤上吃了幾塊合肥的臭豆腐,不料第二天一起床就開始 拉肚子,而且是考一場拉一次,到晚上最後一場出來,孩子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還把手 機忘在了考場。沮喪的我不抱希望地撥通了孩子丟在考場的手機號碼,令我驚喜的是,手機 那頭傳來了陳院長的聲音,讓我到少年班學院門衛去取,他已把手機放在那裏了。
 
我帶孩子到科大醫院看病時,醫院玻璃大門上一張寫著“醫藥代表嚴禁入內”的告示引起了我 的關注。我曾在製藥廠工作過,深知醫藥代表是幹什麽的。由此對這家醫院多出了幾分敬意 和放心。果不其然,科大醫院醫生們的真摯熱情一直感染著我和孩子,同時幾個醫生對孩子 的病情問長問短,甚至相鄰科室的醫生也過來關心孩子的病情。當醫生了解到隻是孩子吃壞了東西拉肚子時,隻給開了兩包生理鹽,回去兌水喝就行了,並對我們自己買的藥的副作用 和注意事項一一告誡了我們。讓我見識領教了科大醫生們的厚道與淳樸。
 
當時我們爺倆已心灰意冷的心,陡然間就有了幾分溫暖和興奮。當時我就告訴孩子,即使這 次考不上,也不枉來一趟科大。不行高三再考,選擇還是中國科學技術大學。
 
還好,慶幸孩子考得還不算太糟,如願以償地被創新班錄取。孩子能進這樣的學府學習成 長,我還能有什麽不滿意的呢?願孩子在這所學府的熏陶下,成長為一個心懷悲憫的優秀科 大人,不管學術上未來是否能成名成家,隻要能沾染一身科大的人文氣息,我的心願足矣!
 
(待續)
 
 
【作者簡介】李延軍,中國科大校友家長。筆名酸棗,河北省作協會員,邯鄲市散文學會副主席,邯鄲學院地方文化研究院副教授,河北工程大學荀子文化研究所兼職研究員,邯鄲市荀子研究會副秘書長。發表曆史文學作品近百萬字,代表作有《邯鄲三部曲》。曾獲國際第二屆“中華文淵獎”優秀論文二等獎、中國散文學會散文節一等獎、《中國青年報》征文比賽優秀獎、河北散文名作一等獎。
 
 

 

文圖編輯:滕春暉 

校對:葉碧蕙 

排版編輯:俞霄
 

常務編委:

許讚華 803 | 陶李 8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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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劍輝 815 | 滕春暉 8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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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老月餅 回複 悄悄話 家在那兒, 80年代好悲催。
簡單得很 回複 悄悄話 中國科技大學是1958年成立的,那年北京的高中畢業生報考的不多。我們班40多個有7個上清華北大,沒有一個報科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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