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表

修表

謝繼東 776

 

引子

維修鍾表是我數十年來最大的業餘愛好。溯本追源，這愛好很可能與我兒時的一段經曆有關。小時候，家裏有幾件進口“奢侈品”：蘇聯產的照相機、電唱機、望遠鏡和鬧鍾。兒時的我，獨獨對那隻小鬧鍾心存“覬覦”。它小巧玲瓏，乳白色的外殼，金燦燦的字盤，比起國產鬧鍾，仿佛中國白牆青瓦農舍之簡樸遇見了巴洛克風格造型和洛可可裝飾之富麗堂皇的豪宅一般。一天趁著大人們上班不在家，我用一把小螺絲刀拆卸這台鬧鍾，擰下一個螺絲，擰下一個螺絲，再擰下一個螺絲……不知道啥時候，“嗖”的一聲，幾個零件從鬧鍾內飛奔而出，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已不記得父母親下班回來，得知他們的“奢侈品”被年幼無知的兒子拆毀後的反應了。毀了精巧小鬧鍾的懊惱和負罪感，卻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記憶裏。

 

修表是一項體育運動

我從年輕開始，就癡迷於搜集和維修各種古舊手表（因為受限於蝸居空間，收集的古鍾數量有限）。業餘時間大多耗在南京、北京、上海的舊貨市場上，後來是淘寶、舊貨網和eBay，還有與同好者交流。我家附近小巷中有一位修表師傅，數十年來一直是我的“私人修表師”，一旦遇到我自己無法解決的修表難題，等他晚上關上店門，我倆就在他店裏“鑽研”，一折騰就是幾個小時，偶爾還會通宵達旦，樂此不疲。數年前在網上結交了哈爾濱的王安師傅，從此，我不小心弄壞的手表全靠王師傅搶救回來。

我一直認為，修表應該算一項體育運動，既像射擊，又類似棋類，還與危險刺激的徒手攀岩有幾分相似。修表到關鍵時刻，需要修表人凝神屏氣、眼明手快，就像射擊運動，對人的心理素質要求極高；說它類似棋類運動，是因為當你麵對一塊結構複雜的機械手表時，幾百個零件如何拆卸，如何裝配，走一步看幾步，要記住前手，推斷出後手。說它像徒手攀岩運動，因為修表一樣會“一失足成千古恨”，尤其是存世量極少的古董手表，稍有不慎，就會使手表報廢。即便靠現代工業手段重新製作出被損壞的零件，且不說價格昂貴，古董手表的收藏價值也喪失殆盡。如果在“春風得意馬蹄疾”時突然失手，而且正好碰上一塊自己最心愛的珍稀品種，其懊惱與沮喪，讓人在牆上一頭碰死的心都會有。當然，修表是在方寸之間折騰，沒有射擊場，也沒有棋盤，更沒有險峻的山崖，但方寸之間仍然需要複雜昂貴的裝備，裝備之精良和無止境的高端，比射擊和攀岩有過之而無不及。修表也會讓你筋疲力竭，眼睛酸痛到無法睜開，累到雙手發抖，整個人癱倒。和體育運動一樣，修表者也可以從中收獲到“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喜悅。

 

實例

現在我來舉一個實例。圖1是一款中國生產的軍表，產於上世紀70年代，當時上海手表廠最好的產品。這款手表生產量很少，沒在市場上銷售過，部隊團以上幹部才有資格購買一塊24鑽機芯手表，價格每塊180元。而另一款同係列29鑽機芯手表，產量更是極其稀少，軍級以上幹部才可以購買。

圖1 上海牌軍表

這款手表是防水自動機械表，與當時市場上銷售的普通上海牌手表相比，幾乎達到汽車和馬車之間的差距。這款手表即使與當時世界上最好的潛水表相比，如鼎鼎大名的寶珀（Blancpain）潛水表、勞力士（Rolex）潛水表和歐米茄（Omega）潛水表，也處於同一水平線上。中國手表如此接近瑞士著名品牌手表的水平，過去沒有過，在那以後直到今天也沒有。這款手表字盤上表針和時標都用了大麵積夜光材料，確保在黑夜的森林裏和深深的水下都可以看得清楚。四十多年後的今天，它的時標和表針仍然可以發出夜光。表麵有一個可以旋轉的標有刻度的外圈，是用來標記定時的，直到今天，這個裝置也是專業手表的標準配置。

圖2  這樣的設計，放在今天依然可圈可點

我前前後後一共收藏了約10塊這樣的手表，因每塊都被某位軍人長期使用過，大多數都屬於殘次品。圖3是一塊外觀品相很好，但不能走時的故障表。

圖3 這塊表不走了

自己動手修吧，先搬出工具，如圖4。

圖4  這些是最基本的修表工具

這塊手表的後蓋，刻了編號，稍加分析就可知道，編號是按年份排列的，表後蓋刻數字“73028526”，表明這塊手表是1973年2月生產的第8526塊。

圖5 表殼後蓋上的編號

打開表殼後蓋非常非常不容易，我甚至動用了平時不常用的開蓋機器。打開後蓋後令我大吃一驚，一塊被使用四十多年的手表，機芯仍然熠熠生輝。機芯的打磨比較粗糙，與瑞士名表的日內瓦打磨不可比，但全世界的軍表機芯都不追求打磨。

圖6 熠熠生輝的機芯

這是中國生產的第一款自動手表，那時的中國老百姓還沒有聽說過手表不用上發條可以自動走。其自動結構是怎樣的呢？拆卸後發現，這款手表的自動結構參考了大名鼎鼎的浪琴“啄木鳥”自動結構，是當時世界上公認最好的自動結構之一，見圖7。

圖7  手表的自動結構細節

還有一個驚喜，這款手表的日曆居然是瞬跳型的，也就說，當手表走到夜裏12點時，日曆是一瞬間就跳到第二天的。相比慢爬型日曆來說，瞬跳型對手表各方麵要求更高，當時隻有少數大牌手表，例如勞力士，采用這項技術。

圖8 瞬跳型日曆結構

拆卸手表的過程需非常認真細致，既要記住如何裝配回來，也要細心查找手表故障的原因。

圖9 手表拆卸過程中

表被完全拆卸後，沒有發現任何零件損壞，這既令我欣喜，又讓我疑惑，隻能寄希望經過清洗和潤滑來修複。每一個零件都要在汽油裏麵浸泡、刷洗、擦幹、再刷亮，辛苦啊！現在有了用超聲波清洗手表零件的機器了，省時省力，清洗效果更好。

圖10 零件清洗

清洗後在零件正確的地方加潤滑油，然後裝配。

圖11 裝配過程中

裝配完成後，手表會正常走時嗎？用校表儀檢測，結果非常好，每天誤差不到6秒鍾，擺幅達到250度左右，而且幾乎沒有位差，達到了現在手表的瑞士天文台認證精度。這可是一塊使用了好多年、生產於四十多年前的手表啊！即使是今天中國製造的機械手表，也不見得有如此精度。

圖12 手表在檢測

這麽好的手表，讓我不得不翻箱倒櫃，找一條配得上它的表帶。結果找到了一條上世紀70年代的上海牌尼龍表帶，也許當年這款手表就是配這種耐用的尼龍表帶的。

圖13 配上了表帶

曆經三個小時的辛勤工作，終於完工，心中充滿無限喜悅。從下麵的照片可以看出，這是一塊很男人的手表，即使在今天也不過時，而且別有一番風味。

圖14 很男人的手表

文圖編輯：張家幹, 滕春暉, 菁衛

排版編輯：俞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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