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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大瞬間】我從大山走出來

(2020-08-26 18:08:42) 下一個

第8期 | 徐梅生 7762

   安徽省安慶市潛山縣 ,地處安徽省西南部 ,大別山東南麓。潛山縣的縣城是一座曆史悠久的古城 ,因其先民酷爰種梅 ,梅花滿城 ,故取名"梅城"。我就出生在梅城 ,父母給我取了一個頗具詩情畫意的名字一一梅生。1959年我父親響應黨的號召 ,支援農業生產第一線 ,帶領全家離開縣城 ,到了水吼區水吼公社下麵的一個生產大隊當黨支部書記。我父親是帶薪下放的 ,我們全家人都保留了城鎮戶口 ,不參與當地生產隊的任何分配。不久 ,父親被調到外地工作 ,我卻留在了水吼大隊( 水吼區和水吼公社所在地) ,和奶奶生活在一起。由於父親常年在外地工作 ,是奶奶把我帶大的。奶奶不是我的親袓母 ,也不是我的親外袓母 ,而是我後媽的母親。她心地十分善良 ,盡管不識字 ,行事為人智慧幹練 ,既對我管教嚴厲 ,也很疼爰我。

   小時候讀的是水吼小學 ,當時是全區的中心小學。盡管是在貧窮落後的山區,這所小學還是挺正規的。除語文、算術外 ,還有音、體、美。高年級( 五、六年級)有自然和曆史。學校還有圖書館。我一至三年級在這所小學受到了完整的教育。從四年級起受文革的影響 ,不少老師因為家庭出身不好 ,被遣散回鄉勞動 ,學校就再也沒有正規地開過課。從那以後 ,上課就是學習“毛主席語錄 ”,有一段時間是學毛的詩詞 ,老師和學生們都似懂非懂。沒有作文課 ,也沒有算術課。 除了低年級學過了加、減、乘、除以外 ,其它都沒學過 ,還經常停課鬧革命。小學就這麽混 ,混到1969年的春季 ,上了小學戴帽子的初中( 在我們那裏的情況是 ,在每個公社的一所中心小學 ,增加一個兩年的初中。 )那時, 我不想去上學 ,是奶奶逼著我去上學。她說: "不管怎麽鬧 ,書總是要念的。"

水吼鎮

   那時初中課程裏也沒有語文課,有政治課( 毛澤東思想教育課 ),還有數學課( 代數 ,幾何 ),工業基礎知識( 包括一些物理和化學知識),以及農業基礎知識等課程。學校缺少老師,更沒有合格的老師。原先在外地教小學的老師回到本地來教中學,上課隻是照著書念。學生的基礎也差,隻有小學三年級的水平,不知道什麽是分數,什麽是比例,也沒有解題的能力。我記得,在學習工業基礎知識時,有一道題:已知力矩和力臂,求所用的力的大小。我根本不知道如何解這道題。晚自習時 ,還是一位語文老師,告訴我力矩等於力與力臂相乘 ,可是我還是不知道如何用這個關係式來解題。這位語文老師隻好耐心地教我 :2 ( 力 )x 3 ( 力臂)= 6 ( 力矩),反複解釋2、3和6之間的關係,我最後好不容易才弄明白。

   幸運的是,不久以後,一對安徽大學數學係畢業的年輕的夫妻從合肥市下放到我們的初中,情況開始改觀,男老師教數學,女老師教工業基礎知識。他們的到來,使我們的學習走上了正軌。師生關係融洽,使我對數學,特別是幾何產生了興趣。他們常常給我們一些課外的數學題做。他們不僅教我們知識,更鼓勵我們要獨立思考用新方法解題。兩年的初中很快過去了,卻很有收獲,接下來就要讀高中。

水吼河

   全區唯一的高中就在水吼。該高中是新辦的,隻有一個班級,我們就是第一屆學生。上高中,不用考試,隻需推薦,公社批準就行。我被推薦上了高中。 我初中同學中有一位很聰明,功課比我好,因為他父親是"右派分子",因此失去了上高中的資格。高中除校長以外隻有4位老師,但都是正規大學畢業生。政治課是由校長親自上,物理和化學有一對安徽農學院茶葉係畢業的夫婦上課,語文和數學由其他兩位老師上。全班有60個學生,來自五個公社,遠的有二十幾裏的路程,大部分都得住校,隻有星期六下午可以回家,星期日晚上必須返校。同學的水平及年齡參差不齊。有一位來自更偏遠農村的同學已經結婚有了孩子,據說因為孩子晚上鬧夜,於是他在大路旁的電線杆上,貼了一張告示, 上麵寫道 :"天蒼蒼 ,地黃黃 ,我家有個吵夜郎。過路的先生讀一遍 ,一覺睡到大天光"。我年齡小,個子也不高,一位年齡大,身材魁梧的同學,常常把我抱在他的腿上坐著,給我講故事,條件是要我教他做題。由於我幫他時不太有耐心,年終老師給我的評語是"幫助同學缺乏耐心"。我在高中收獲最大的是作文有了進步,要感謝那位有才氣又認真負責的語文老師。

   兩年的高中輕鬆愉快地過去了。我彳972年底高中畢業。在此之前從沒有想過畢業後幹什麽,可是一畢業,這個問題就很現實地擺在了麵前。城裏的學生畢業後,要麽留在城裏,要麽下鄉插隊。農村的學生就回家務農。我在農村長大,卻是城鎮戶口。留城吧,沒有地方去,回鄉吧 ,當地生產隊也不接受,因為我不是社員。我向家裏提出,將我的戶口下放到一個生產隊。家裏人不同意,農民都吃不飽,下放到生產隊,有何好處。在家裏至少每月有糧油什麽的還按時供應。看到從安慶、上海等地來的知青 ,在偏遠的農村勞動。而我卻呆在家裏很不是滋味。我也要革命呀 !呆在家裏肯定不是辦法。奶奶找了她所在的大隊和生產隊的幹部,讓我在生產隊勞動,不要工分當義工。盡管我幹活努力,卻沒有歸屬感,還是想放棄自己的城鎮戶口,做一個真正的農民。在和公社知青辦公室的負責人談過以後,他們說我可以和其他插隊知青一樣。在義務勞動一年後,我才以插隊知青的身份繼續在原來的生產隊勞動。我很高興自己終於成為了真正的農民。

   水吼地處崇山峻嶺,著名的天柱山有一半在水吼境內,耕地缺乏。我所在的生產隊人口超過120人,卻隻有9畝三分地,糧食完全不能自給,隻能靠到平原地區買糧食,再加上每年國家有限的返銷糧食維持。所幸全區唯一的一條公路,從縣城途經我們生產隊( 也是區和公社政府所在地),我們生產隊就是交通咽喉,也是水吼區( 包括鄰縣 )物資進出的主要集散地。剩餘勞動力可以做臨時工,為當地機關做零活,搞搬運裝卸,拉平板車跑長途運輸到安慶,合肥等地。

天柱山

   幹過的最累、最苦的活是參加了兩個〃農業學大寨〃運動的改河造田工程。第一個是公社發起的工程,集全公社之力到一個生產大隊進行改河造田,每個生產隊都要抽調勞動力參加。該工程首先是要在河轉彎處的一大片良田中築起石壩,讓河水從田中流過,再穿過一個山穀,將彎曲河道改直。然後再將原來拐彎的河道填上,改造成良田。由於山穀高於河的水位許多,就要將河道開寬,挖深,工程量不小。參加工程建設的人不能每天回家,要住在工地附近的老鄉家裏。原因是路途較遠回家不方便,同時要保證效率,也可能防止有人當"逃兵"。我當然是合適的人選,自然被派到工地勞動。在工地勞動的最大挑戰,不是勞動強度大,而是冬天寒風凜冽,一大清早,像刀子一樣割在臉上。我能吃苦也肯幹,在工地勞動期間被批準入了黨。後來還作為知青的優秀代表去縣城開會發言。

黃龕河工程示意

   第二個工程和第一個類似,但規模要大得多,要搬掉一座小山。是以全區的名義搞的,要將水吼到潛水的一條大河改道,叫甘平河工程。我又被派去參加這項工程。我們公社的民工由公社革委會一位副主任帶隊,他家就在工地附近,於是他就讓我來代替他負責,就是帶領大家幹活,遇到問題再去他家請示他。我們的工作是清運炸藥爆破後的土石,當時聽說是請了科大老師用定向爆破技術來炸山的。這次的挑戰不是寒冷而是酷暑,烈曰將工地上的石頭烤得滾燙。我們穿的是自己用平板車廢舊輪胎做的涼鞋,其它的鞋不管用,不出兩天鞋底就會被磨爛。後來,我所參加的這兩個工程都先後停工,成了爛尾工程。當時的人們對這些事從來都沒有想一想可行性。現在人們會說沒有"科學決策"。其實,這類工程並不需要什麽科學,加減乘除就可以明白,有經驗的農民也都清楚。這是那個時代以"農業學大寨"的名義搞的政績工程。當時沒有誰敢提不同意見。( 最近 ,和高中同學微信時得知 ,由於改革開放和中央對貧困地區的經濟支持,在這些"爛尾工程"發生很大的變化,那裏蓋上了許多新房子。 )在三年的勞動過程中,自己除了想當兵以外,也沒有其它個人打算。從內心相信共產主義理想,以為在農村所幹的是"大有作為〃的事業。幾年勞動雖然累,但鍛煉人。我可以挑200斤重的擔子,扛200斤一袋的大米。那是一段愉快而充實的曰子。

甘坪河工程示意圖

   在甘坪河工程工地上幹了不久,我就被抽調到區法庭臨時參加工作,名為"貧下中農參加審判",算是當時的一項司法改革的"革命行動"。水吼區法庭就隻有兩個人,一位是審判員,另一位就是我。因為沒有庭長,人們就稱那位審判員為庭長,他也就接受了這個稱呼。我所做的其實是書記員的工作,審判員在提問時,我做記錄。 法庭的主要工作是調解民事糾紛,刑事案件是協助調查。在法庭的這段時間,我所經曆的案件有離婚退禮、破壞軍婚、山界糾紛等等。記得有一位在公社醫院工作的醫生,醫術不錯,但生活作風不好,別人告他破壞軍婚。我們去取證發現這位醫生確實和一位軍人的妻子有染,同時還發現他利用行醫之便,和病人發生性關係,基本上都是他自己坦白交代的。我們還在他的曰記本上發現他寫下"寧願花下死 ,做鬼也風流"的詞句。碰巧,他的名字就叫"成流〃。鬼他是沒有當成,但被判了20年徒刑。我們的那位"庭長"還為他說情,說他是主動坦白,根據"坦白從寬 ,抗拒從嚴"的政策,應該減刑。但是當時法庭沒有采納他的意見。1978年以後不知道他是否被提前釋放了。我知道有一位和女知青發生性關係的大隊書記,被判20年,改革開放後,被提前釋放了。

   一件很慘的案件,是一位名叫凃川安的知青自殺的案件。他父親在四川工作,老家在安徽。中學畢業後從四川來到水吼區白水公社一個大隊( 就在天柱山上 )插隊。不知道什麽原因開槍自殺了。死時年僅17歲,是一個很英俊的小夥子。凃川安的父親不相信孩子是自殺的,從四川趕到安徽要求重新調查。於是安慶地區和潛山縣知青辦主任、 縣法院的法醫都來到這個大隊。區法庭讓我也參與輔助調查。去了以後 ,開棺驗屍,法醫查看了死者身上的槍眼, 開了幾個座談會。對於死者如何獲得槍支、自殺的原因、他會不會玩槍這些基本問題好像都沒有弄清楚,得不出新的結論,既不能否定又不能肯定原來的自殺結論。也隻能是表示一個"我們對此很重視"的態度,安慰一下死者父親而已。我一直到現在還為這位不明不白死去的年輕人感到痛心,為那位老父親感到悲哀。

   對於法庭的工作,我很努力,但缺乏興趣,更沒有激情,內心更願意在大自然裏幹活。隨著周恩來、朱德、毛澤東相繼逝世,我的內心感到越來越空虛,開始對前途感到迷惘,對自己的未來感到擔憂。當時我並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變化,許多年以後才明白,我以前的共產主義信仰,是建立在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身上的,並非建立在對共產主義信仰本質的認同之上。當他們一個一個地離去,黨內鬥爭也越來越公開化。看到新的領袖在能力和智慧上遠遠遜色於老一輩,我信仰的根基就快速地坍塌了。原來,人活著是需要信仰支撐著的。但是,信仰是不能建立在人的身上,因為他們終究會逝去。

   那時雖有憂慮,我並沒有認真思考,也不知道如何思考。還是跟著潮流走。正在這個時期,1977年的下半年,在銅陵市工作的姐姐,來信告訴我今年要恢複高考,勸我要抓緊複習雲雲。一開始,我並沒有很重視這事。高中畢業都5年了,從沒有做過上大學的夢,當時我對讀大學的態度就如同後來對出國的態度一樣,沒有什麽熱情。記得76年有兩位高中的同班同學,被推薦到安徽師範大學讀書,一個讀英語,一個讀中文。我沒有一點羨慕。

   我姐很關心著我的前途。在她的"逼迫"下我一邊工作一邊複習,準備參加高考。當時沒有複習資料,就隻得將以前讀過的書拿來看。主要是代數,幾何的證明題。離開了五年的書再讀一遍很有收獲。記得一次出差到下麵的一個公社,正好看見一位高中同學。他數學很好,高中畢業後一直在當地的中學教數學。他當時也在複習準備參加高考。他拿來一道幾何證明題讓我做。晚上沒事,我坐在床上看那一道證明題,看著看著,很快就證明了出來。第二天,我們見麵 ,我將答案給了他,他看到我的證明是對的,感到很驚訝,說怎麽這麽快就證明出來了,我想了一個星期才有答案。這件事給了我一個很大的鼓舞,說明我複習有效果( 他後來考上安徽大學的數學係 ,後又深造 ,讀碩 ,讀博 )。

   這種邊工作邊複習的方法效率很低,因為投入的時間太少。於是,在考前的一個多月,我請假在家複習。一位鄰居主動借給我它妹妹用過的兩本60年代安徽高考複習提綱,一本是數學,另一本是物理。書裏都是應用題。我就挨個做,從早到晚,從晚到早,做題不輟。晚上寒冷,用"暖桶"取暖。所謂"暖桶"就是燒一盆炭火,用炭灰蓋住放在大木桶裏,一個鐵架子放在炭火之上,人可以坐在桶裏取暖。常常是做題做到疲倦得不知不覺就睡著了,醒來又接著做題。奶奶忙著給我做飯,同時為我要考試的事去拜菩薩,還背著我給我算命看我能不能考上大學。算命的說我肯定能考上大學,說我是天上的文曲星,哈哈,就和《範進中舉》裏的一樣說法。盡管我不信那一套,但奶奶的爰卻深深地感動了我。

   考前的最後幾周,我參加了高中畢業班補習。老師都是以前教過我的老師,對我很好,數學老師用60年代的高考題給我作了一次測試,數學考了 98。後來,物理和化學老師也拿了物理和化學的考題給我做,也都在90分以上。在填誌願時,幾個老師都叫我填科大,數學係是自己選的。在山溝裏的我就隻知道數理化。第二誌願填了合工大,第三誌願淮南煤礦學院,都是數學。從來沒有想過要報北大清華。當時科大的名氣太大了,而北大,清華可是文革的重災區啊。

高考的考場就設在我的出生地梅城。語文考得很順利,作文題有兩道題任選一道,我選的作文題是:"緊跟華主席,永唱東方紅",寫完後也沒檢查。數學考試也很順暢,一口氣將附加題以外的題都做完了,也是沒檢查。而將剩下的時間完全投入到附加題上 ,結果附加題還是沒有做出來。物理和化學考試是一張試卷 ,我對自己的答案沒有多少把握,花了很多時間。考完後我一點把握都沒有,接著就開始複習功課,準備來年再參加高考。我那時才意識到,高考是我走出大山唯一的出路。

   原來以為這次考不上大學了。一天下午,一位在區文化站工作的小夥子從縣城回來,告訴我,縣城裏貼了榜,我和另一位其它高中的應屆生被中國科大錄取。我們倆的名字在榜的第一行。當時,我還不相信。後來過了一段時間,才收到錄取通知書 ,通知書是寄到公社知青辦公室的。通知書上寫的是無線電電子學係微波技術專業。隻記得當時心裏既興奮,又緊張,沒有電的知識,怎能學無線電,於是又借了有關無線電收音機的書看。看來無知者不僅無畏,無知者還多慮。我是一個缺乏自信的人,記得通知書上還寫有入校後有摸底考試的字樣,又給我添了一層焦慮。我問一位作藥劑師的長輩,通不過摸底考試會不會被退學?他說不會。我又懷疑是不是招生的將我的成績搞錯了,於是姐姐帶我去縣教育局查分數,但工作人員不接待我們。盡管內心的高興和忐忑不安交織在一起,我已將當科學家作為我未來人生的目標,和我一起到科大報到的還有徐遲的報告文學一一歌德巴赫猜想。自此 ,我的人生開始了一個新的曆程。

   接下來的日子就是4年緊張的學習。四年一瞬間,第四年的下學期,我報考了外校讀研被錄取,從此就離開了科大。但40年來 ,心卻常常懷念著在科大的日子,特別是4年朝夕相處的同學。全校年齡最大的和最小的都在我們班。其中最大的23歲,最小的15歲 ( 少年班除外)是一位美女。最大的王同學,被同學尊稱"王老大",簡稱老大。班上有那麽多"才子佳人",他們一個個都聰明絕頂,多才多藝。我們寢室7個人,有足球門將楊同學,男高音袁同學,籃球中鋒強同學,評論家任同學。全班公認的詩人有三位,我有幸和其中兩位就住同一寢室,一位家住太湖邊的謝同學,一位來自昆明湖的呂同學,那第三位是來自天子腳下京城的李同學。

   謝同學的詩才應該是最早露崢嶸的,那是入校後第一個學期的初夏季節。一天下午,在教室的黑板上有人寫了一首短詩,我隻記得最後的兩句:".....想故鄉啊,思故鄉,應是漫山紅,湖上遊人狂。〃好一個"狂"啊 !不知是怎的確定謝同學就是這首詩的作者,謝同學於是一"狂"驚人!他一直寫詩,因為詩,他和班上的那位年齡最小的美女同學牽手,這是後話。他不僅詩寫得好,思維特活躍。我們宿舍裏經常開展對一些奇怪論點的辯論,有他參與,必有高見。這裏簡述印象最深的兩次。一次是為"對稱"之美的爭論,我們都認為 ,對稱是美的基本條件,可他不這樣看,他輕飄飄地問我們,如果美人痣一邊長一顆,你們以為怎樣?還有一次,大家為人之初,性本善還是性本惡爭論起來,當我們爭得不可開交時,他說不要吵啦,人之初,一團肉,令人拍案。他的書也讀得好,不是指考試成績好,而是讀得活。我們在上基本電路理論的課程中,有一個極限環的概念,不是一個物理問題,而是一個數學問題。我們對這個問題還沒弄明白,他卻提出了一個證明極限環存在的方法。他和老師討論,老師說他的思路是對的,但這個問題已經被證明了。可惜啊,菲爾茨獎與他無緣。哈哈。

   李同學是自己暴露出他的"詩人"身份的。那是第一年6月,我們在合肥市郊的農村參加勞動,一天傳來我們的老校長郭沫若逝世的消息,大概是第二天的傍晚,同學們聚在一起舉行了一個集會,悼念郭校長的逝世,在那個集會上,他朗誦了自己即興創作的紀念老校長的長詩,充滿了激情,感動了每一位在場的同學,在我聽來,和詩人柯岩寫的抒情詩《周總理 ,你在哪裏?》可有一比。他是曇花一現,後來我再也沒看到或聽到他的詩。有幸的是,上大課時,我和他常同坐,但他不好好聽課,就寫些古詩中的佳句來 "幹擾我“, 什麽"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黃鶴一去不複返,白雲千年空悠悠。”,"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他是對我古詩啟蒙呢。受他的影響,我隨他一起上科大的"古代文學"選修課,我去是掃盲,他去是進深。那時我才略知唐宋有八家,詞有豪放與婉約。

   詩人呂同學,我們稱他老呂,他是57年的,在我們班並不算太老,不知道為什麽這麽稱呼他。在校時他的全名是呂鬆泉,82年畢業後在雲南天文台工作。他後來改名為柴楓子。在前後6年的時間裏,他多次徒步考察了雲南全境六大水係幹流全程及其流域大部,發現了"四江並流"、"天地之曲"等自然地理現象,被譽為"當代徐霞客"。他的壯舉被登載人民網的一篇文章裏。(“當代徐霞客”柴楓子:用雙腳丈量雲南大地確立紅河源源頭 http://yn.peopI e.com. cn/news/yunnan/n/2014/0814/c 228496-21983385.html), 2014年7月4日因肝癌英年早逝。他的詩寫得越來越多,越來越好。聽一位參加他追悼會的同學講,老呂寫了上幹首爰情詩,還出了詩集。詩集的扉頁有二行詩 :太陽開滿了紅玫瑰,我心中開滿了你。

   我知道他熱爰詩是入校第二年以後的事。他的床鋪在上層。那時,他很少或幾乎不去教室上課,就整天在床上寫詩,讀詩,讀詩,寫詩。有時激情所致,就將自己的創作朗誦給我們聽。他那時候寫的詩晦澀難懂,盡管他朗讀得有激情,卻激不起我心中的共鳴。

   老呂曾畫了一片草葉,貼在寢室的牆上,我們問他,這是什麽?他說是繆斯女神,我的想象力非常有限,不論怎麽想象,在我看來,那就像是一條蚯蚓,很難把它和古希臘的藝術女神聯係起來。這讓他對我很失望。一次他生病,請同學為他到食堂買飯,問他買多少,他說,病了,就七兩吧。我們笑起來,不生病的話那要吃多少啊?在當時的我看來,他與眾不同,是個"另類"。四年前我讀過他後來寫的兩首詩《死亡,生命和爰》和《歡樂頌》,很受感動。從詩中可以看到他對愛情和生命,有著深刻的體驗,思考和追求,詩的語言也很美。我禁不住心中默默呼喊:老呂,你是一位大詩人!

   老呂的壯舉令人起敬,我是沒有先見之明的。是愛驅動他去做這些事,他對雲南這塊熱土有著深深的爰。我記得,一次暑假返校,他向我描述西雙版納的景色時,帶著深深的感情,兩眼發亮。好像他當時的情形就在西雙版納的雨林中,他再三對我說:"徐梅生,你一定要去那裏看一看,一定要去。”他也向我描述過滇池的景色,他告訴我,大觀樓上有一幅天下第一長聯,當即從“五百裏滇池,奔來眼底,兩行秋雁,一枕清霜。" 一口氣背了出來。他是一個熱情的人。我五音不全,不會唱歌,他要教我唱歌,我連中國歌都唱不好,他卻教我唱洋歌,恭敬不如從命吧。印象深的有"老人河”,"紅河穀“,”梅姬“〃( 後來知道這首歌英文名"when we were young" ) , 謝謝你,老呂。

   老呂是個真性情的人,在這欲望橫流的社會,不隨波逐流。今天看來科大需要多一點這樣的另類,在我們這些"工匠"( 套用一位美國人文學者對他物理學家兒子的稱呼,原文是"plumber”)的身上也許應多一點"另類“的內涵。

   老呂走了。如果你讀了他的《死亡 ,生命和爰》,你不會為他的離去而惋惜。因為有爰時,死亡對於他是一首美麗的詩。他曾有著激越而豐盛的生命,活潑的生命。也許在某一個夜晚,當我們仰望天空時,會看到那顆明亮的星星。

   我們班豈止這幾個"詩人”呢,我的每一個同學都是一個美好的故事,一首美麗的詩歌,他們給予我許多的幫助,如年輕我3歲的孫同學,比我成熟,經常關照著我;我們的王老大( 後來他官至科大的副校長),因我那時神經衰弱,睡眠不好,整整一個暑假,他都教我太極拳,陪我鍛煉。睡在我上鋪的任同學,是個外國文學爰好者,經常將他看完的書,從上鋪塞下給我看,在上大學之前,我從來沒有看過外國人的書呢,想不到在科大卻補了這一課;還有我們可爰的班長,還有,還有,.....

   回顧我所走過的人生道路,像我這麽沒有能力的人能到科大學習,能和這麽多優秀的同學在一起度過人生豐富的四年,不僅收獲了知識,收獲了友情,更收獲了自信。我心中充滿了感恩。

本期編輯 :向虹(816),俞霄(1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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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木子 回複 悄悄話 真實感人的故事,謝謝分享。
美麗的人生 回複 悄悄話 想起路遙的《平凡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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