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龍德施泰特）
539） 戴河會議
6月初。秦皇島，北戴河海濱。中共七屆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在此召開。史稱“第一次北戴河會議”。這是一次影響中國命運和未來的會議。會上爆發了激烈爭吵。沒有作出詳盡的會議記錄。沒有形成決議。甚至沒有開完。但是影響深遠。
中央秘書長任弼時主持了會議。中央軍委副主席朱德，首先介紹了戰場態勢。他講到了蘇軍已包圍蘭州，雙方在此展開一場空前大戰時，會場氣氛頗有些凝重。
毛澤東適時調侃一句：“周郎妙計安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囉。”
氣氛輕鬆了，人們議論紛紛。
政治局委員康生笑道：“老蔣哎，偷雞不成蝕把米。”
常委劉少奇發言：“我們怕是沒有理由那麽樂觀。昨天，鞍山總工會罷工一天。聲援蘭州抗戰～在市委門口遊行。大連碼頭工人也有類似舉動。天津和北平的商販幹脆就罷了市。我這個老工運，還沒遇到過這樣的新問題喲，需要認真對待。”
“學生們鬧得凶哩。”政治局委員、北平市長彭真接話談起：“燕京、清華、輔仁大學的學生天天集會遊行，要求我黨立即行動，抗戰衛國。”
“可也有這樣的學生運動咧～要求我黨站穩階級立場，向南京反動派開火！我哈爾濱那所人民大學就貼滿大字報。”政治局委員、北滿區政府主席高崗介紹他那裏情況。“學生們要上街了哈，被咱阻止了。”
“觀點對立呢！連學生都如此。”毛澤東感歎一句。
政治局委員林伯渠憂慮地講起：
“孫夫人也來電，問起我們對眼前戰爭的態度。她說‘曖昧難以持久，期待立場鮮明’。來信非關姊妹私情，而出於民族大義，為我黨在人民中威信在下降而關心。”
“宋美齡被困蘭州，這麽看倒是為老蔣爭取了部分人心。畢竟一個女人麽，容易喚起同情……老蔣，有點歪打正著的意思？”朱德總司令慢條斯理分析。又轉頭問中央副秘書長李富春：“你從法國回來，恩來那邊怎樣嘛？”
“壓力大。卻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各國共產黨會議上很多代表質問我們：到底站在那一邊？敦促我們對獨裁政權開火，甚至懷疑我黨性質……當然也有同情～如南斯拉夫，他們認為我們有權自己決定立場。”李富春答。
陳雲補充：“美方有個預告性通知，說準備停止第2階段恢複性貸款。遼河油田的聯合開采、冶煉也要中止。”
董必武介紹：“海外僑領陳嘉庚、司徒美堂，也在大聲疾呼，說是‘危亡在即，何忍目睹？’南京、上海、廣州、台北、香港、新加坡的我黨辦事處，都紛紛遭到市民圍攻。”
540） 何去何從
毛澤東這時揮揮手：“這些都不應該幹擾我們獨立思考。”他把身子往後仰了仰，“大家還有什麽意見？王明同誌？”
人們向會場另一側望去。
“我是列席代表。聽大家吧。”回國不久的王明雙手抱在胸前。這位共產國際中央局書記未參加七大，也沒參加選舉。但他影響大，經常發表理論著作和指導文章。
“擴大會嘛，列席也有發言權。會議上言者無罪，盡說不妨。會下不搞小動作就是。討論麽，大家談透。”
毛繼續動員。但王明低調：“我還是先來點調查研究吧。你毛同誌不是反對‘下車伊始，哇哩哇啦’麽？所以我隻帶了耳朵來。”
任弼時示意，請大家繼續。
“蘇聯，現在表示願意大力支援我們，打倒蔣介石反動派。”高崗猶豫了一會兒，說起觀點。
“怎麽個大力法？”書記處書記張聞天追問道。
“具體的，當然還要中央表態，談判商定。我摸到的底牌是～蘇聯這次，打算全方位援助。”
張聞天感歎：“全方位？可惜晚了10年麽……”
這時政治局候補委員、北滿局書記兼軍區政委饒漱石，睜圓一雙大眼，激動問道：“我們是什麽人？是共產黨！共產黨不跟共產黨搞在一起，難道和國民黨搞在一起麽？”
他26歲就擔任中共北滿局書記。30年代又赴蘇聯擔任了“赤色職工國際”代表。
政治局委員康生也提出觀點，但未表明傾向性：“事關旗子顏色的問題。紅旗？藍旗？白旗黑旗，還是別的旗？正如毛澤東同誌所說：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是革命的首要問題！”
會場上出現了沉默。
毛澤東咳一聲，打破靜場：“是噻。首要是，何去何從？怎樣取舍？這問題值得深思哩。”
541） 爭論激烈
“啪”的一聲，有人拍了桌麵。人群中站起一個小個子。短短的寸頭，額角青筋暴露。
“這問題我來答。要論何去何從、咋個取舍？方才有人問起，我們啥子人呐？我說：我們是中國人。首先是中國人！中國人不和中國人搞在一道，偏偏和外國人搞在一道？”
這是42歲的鄧小平。他在歐洲剛開完“馬賽碰頭會”就與李富春同機從法蘭西回國。昨晚降落天津，當即趕來北戴河會場。
幾句說罷，他瞥了饒漱石一眼。對方也在用圓鼓鼓的一雙大眼珠，回瞪著他。
鄧小平不理，思路和語句像芥末一樣辛辣：“這個問題我同陳毅、榮臻等同誌討論過。旗子顏色？旗子紅色不假～那是自己血水染成的！道路該由自己選擇！跟個侵略國家合作？靠出賣祖宗領土，來交換支援，奪取政權？不曉得曆史咋個樣子寫你喲！我們流血，為的啥子？為的一個獨立富強、不受欺侮的新中國！不是為國家任人宰割！……啥子紅旗、藍旗喲？哪個旗子讓國家興旺，社會進步，就把哪個旗子掛起走！一隻貓，要看它抓不抓到老鼠，不看它皮毛啥子顏色！”
眾目睽睽之下，血氣方剛的鄧小平坐回座位。
王明沒抬頭，鼻子裏哼一聲：“貓論？典型的實用主義、機會主義言論！這種論調也有市場？”
“又來了。‘主義’的大帽子，等等再扣麽。先把各自意見發表完。”毛澤東瞄著鄧小平，順嘴回敬王明道。“我曾詢問過鐵托：戰後你們打算實行哪一種社會製度呢？他說：那要由人民選擇。他不想硬把一種製度強加給他的人民。”
“我說兩句噻。”賀龍頸部負傷後，聲音變得嘶啞：“這個，蘇聯援助麽，那是有代價的囉。蒙古幾百萬平方公裏要交出去吧？還得給自己找個太上皇。即便拿下南京、拿下廣州，你有臉麵對同胞麽？他娘的……吳三桂喲！想起這個名字，我呀，我就恨不得～鑽到地縫縫裏麵去唦。”
“蘇聯援助？都是附帶條件的嘍。”從海軍調回中央軍委接替周恩來擔任總參謀長的葉劍英發言：“蘇聯有本錢跟美國佬去耗吧？打起來可就沒有邊界了。中國人的血，不知流到幾時？我這可能是功利的、但也是務實的觀點。”
“援助甚哩援助？這時候倒來了。最缺援助那喒人家不球給你呀！”徐向前也開了腔。“1936年，哪怕空投100箱子彈哩，西路軍也不會那麽慘！那喒援助在哪兒？人家會算帳哩，槍炮都給球老蔣，把點子書本本給到你手上。嘴上說麽共產黨要跟共產黨在一堆……”
“好你個老徐，你這點兒階級感情……也太樸素了嗄！水平很有問題嘛！”饒漱石看到徐向前竟也在否認他的觀點，搖頭嘲笑道：“那時，和現在能比麽？現在……”
“現在蘇聯也是兩手準備囉。”劉伯承接話。“一手拉，一手壓。情報說：蘇軍遠東放著70萬人～衝著誰？”
“剛才有同誌說首先要分清敵友。這就涉及到形勢判斷了。”羅榮桓發言。“眼下階級矛盾重要？還是民族矛盾重要？這個定下來才能統一思想。”
“要得。”朱德老總提示：“抗日之初老蔣說‘攘外必先安內’。現在我們唻？攘外，還是安內？”
542） 你意見咧？
軍方代表差不多都開口了。毛澤東目光投向沉默的角落。那裏仍無動靜。毛於是點名：“林彪同誌，你的意見。”
“七大”上高票當選的政治局委員林彪，悶著頭在小本子上寫寫畫畫，本不想發言。被點名後吭哧半晌慢悠悠說：“據報告，老蔣命令關麟征、孫立人、張靈甫、鄭洞國四大主力準備越境滿州，出擊蘇聯遠東。正同我方交涉。這就增加了局勢複雜性。”
“那麽，你意見咧？”毛澤東追問。
“大軍壓境。南北兩個方向，都要準備。實際上也作了部署。”林彪看一眼在後排列席的粟裕。因為林彪接替葉挺主持1兵團，粟則接任了4兵團司令。
“繞彎子嘛！你究竟主張哪樣？”毛不耐煩了。
“我的主張，就是全軍立即進入一級戰備！”林彪也隨即提高聲調。
“那麽，酒窖是哪個方向呐？麵對誰唦？你本人到底什麽態度？”
“所有方向。麵對所有可能的敵人。”
“什麽話嘛！”征集意見的毛澤東，徹底不滿了。
“什麽話？正經話嘛！這是軍事部署，能在這麽大的會議上講嗎？你是軍委主席喲，莫非不肯考慮軍事保密原則？”林彪是黨內極少數敢於頂撞主席的人之一。
這一下老毛不吭氣了。會議再次冷場。朱老總等了會兒打破僵局：“德懷同誌若在，會是個啥子態度？”他設問道。
“他？他恨透了國民黨反動統治，肯定擁護蘇聯紅軍！進軍南京打倒蔣介石！”相貌堂堂的饒漱石說。
“未必。我看他也是個民族主義者，肯定站在反侵略立場。”軍委委員徐向前蔫聲細語懟回去。
“嗯？他有一段和美國人打得火熱呢。百團大戰也有點配合老蔣的嫌疑。”康生同誌指出。
“彭總麽？絕對無產階級出身哩！誰個立場會有他堅定？”高崗判斷道。他與彭總交情也不淺。
“你咋個曉得？你那蘇聯，真就是個無產階級國家？不帶摻假麽？”老搭檔賀龍嗆了他一句。
王明登時反擊：“那你說，除了蘇聯，還有哪個無產階級國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