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第二天上課,小梅發現課桌裏有兩個燒熟了的包穀,就回轉頭去,看見坐在最後一排的牛正高興地向她打飛眼,她覺得臉有點發燒,就趕緊轉過頭去沒有再理他。中午學生吃的都是各自家中的帶飯,小梅就把兩個包穀給幾個女同學分著吃了。到下午上課時,牛特地走到她身邊低聲說,我說過,我偷的包穀隻給你一個人吃,你忘了?見小梅沒有回話,又說,下午放學到學校後門口等我,我帶你到昨晚上小樹林裏燒新鮮包穀吃。見小梅還是沒回話,就放大聲音喊,公小梅,我帶你到昨晚上的小樹林….沒等他把話喊完,小梅就狠瞪了他一眼,趕緊不停地對他點頭。牛才笑嘻嘻地走開了。
還有兩天就到立冬的時令,山裏天黑得早,放晚學後,當牛牽了小梅的手走到離村不遠處的小樹林裏時,就看見每家農戶晚炊的煙火在縷縷升起了,就這就表明田頭地邊幹活的人都回家了。
來到原來到過的地方,牛扒開那堆亂草,小梅看到亂草下麵是一床折疊齊整的軍用被,就詫異地問,包穀呢?怎麽變成了軍用被?牛拿開軍用被,現出一堆沒有燒過的包穀說,我們先辦一件快樂的事情,再燒新鮮包穀給你吃。
快樂的事情?小梅不明白。
你坐到,我講給你聽。你莫坐到地上,坐到被子上麵來。
於是小梅就在被子上坐下,牛也緊挨著坐下,對小梅說,我見到你媽和我爸在一起,也是這樣緊緊挨到坐的。
小梅根本不信,前天晚上到你家,我們兩個出去了,你又冒看見,怎麽曉得他們是緊緊挨到坐的,你亂說。我媽不是這樣的人。說著就用雙手推牛,你是男生,不能緊挨女生坐在一起,讓人家看到會罵你做騷烏龜的。
牛反倒貼得更緊,認真地大聲說,你不相信是吧?都是我親眼看到的,我爸與你媽就像我們這樣挨得緊緊地坐在一起,還都光著身子沒穿衣服。
小梅就騰地站起身來,你胡說,不許你講我媽的壞話。
我真不是胡說,牛也急得站起身來,我是昨天晚上親眼看到的,昨晚上我到穀倉裏想偷點灰麵給你做巴巴吃,你媽和我爸光著身子就坐在穀包上,穀包離我還冒得一丈遠,我看得清清楚楚。
不許你汙蔑我媽,我不跟你說了,我走了。小梅不再跟他爭辯,轉身就要走,
牛就一把拉住,我曉得你不會信,但我有證明,我問你,昨天晚上你媽在家嗎?
昨天晚上,小梅想了想,媽媽昨晚是出去了,但不是到你家去了。
是不是七點多鍾出去,九點半才回來。
是呀,那又怎麽樣?
怎麽樣?從七點多鍾到九點半鍾,你媽與我爸就在穀倉裏搞了差不多兩個小時。我就藏在穀包堆上看到他們在一起搞。
他們在一起搞,搞什麽?小梅歪著腦殼糊裏糊塗地問,
你媽跟我爸都不穿衣服你說在搞什麽?就是我爸在通你媽,這你都不懂?牛也一臉驚訝。
你越講越混脹,本來想走的小梅反而不走了,回過身來氣勢洶洶地抓住牛的衣袖,你在胡說八道,你憑什麽說我媽的壞話,你必須向我講清楚。
好呀,我就向你講清楚。見小梅不走了,牛心裏一陣竊喜,你要不相信,那我問你,我怎麽會曉得你媽昨晚上是七點半出門九點半回家的?
你亂猜的。
怎麽是亂猜的,我還曉得你媽昨晚出門時外邊穿的是黑底上麵起白花的薄棉襖,對不對?
對呀,那又怎樣?
但是我還看見你媽棉襖裏麵穿的是一件紅色的對襟衫,對嗎?
對呀,但還是你亂猜的。
真不是猜的,你媽對襟衫裏麵胸口當中還有兩顆連在一起的黑痣,對不對?這是猜不到的,是我親眼看到的。
不許你說,不許你說。小梅突然就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邊哭邊上來要揪牛的嘴巴,我媽絕對不會跟你爸在一起的,不會的,這都是你在亂說的,不許你講我媽的壞話。
牛就讓她揪,並順勢一把將她按在被子上,你坐好,聽我說,你不要我講也行,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不然我明天就到班上和同學說你媽和我爸在一起的事。
小梅就鬆開手後坐了下來,什麽條件,隻要你不講我媽的壞話,我就答應你。
這是你說的,可不許反悔啊。
隻要你不亂講我媽的壞話,我就不反悔。
那就要像你媽和我爸一樣,我們兩個都不穿衣服在被子上坐一下,行啵?
不穿衣服?那不冷?小梅又稀裏糊塗地問了一聲,想想後又趕緊加了一句,那要是讓人看到,不說我們是流氓嗎?
把火燒起來,隻坐一哈哈時間,我們一邊燒包穀一邊坐就不冷了,隻一哈哈時間,包穀熟了就穿起衣服一起吃包穀好吧?
一邊烤火一邊燒包穀,小梅想了一下,但是不穿衣服——那要讓別人看到怎麽辦?
到這時候路上冒得人了,就是燒火都冒人看到的,我都試過好多回了。
可媽媽還在家等我回去吃晚飯,小梅想想後又說。
我昨晚親耳聽到你媽和我爸說好了,今晚上他們要在穀侖裏見麵。這個時候你媽肯定不在家。不相信你回去後可以問,看我說的是真還是假。要是還不信,我馬上可以帶你鑽翻窗到穀倉裏去,讓你親眼看到你媽和我爸現在就在一起。
看到牛說得這樣有鼻有眼,又說得這樣鐵定,小梅就眼淚雙流,雙手捂麵,腦殼亂搖,我不去看我不去看,牛哥哥,我求求你,你千萬不能對人說我媽與你爸在一起的事情,千萬不說好啵?我求你了。
那好呀,隻要你按我說的把衣服脫下來我們挨著坐一會,我就不說。
那我隻脫外衣行啵,穿少了會冷的。
牛想了想,也行,但準你穿一層裏麵的襯衣。隻許穿一層啊。
好,我隻穿一層,隻坐一哈哈,這是你說的。
隻坐一哈哈,是我說的,我講話作數。你趕緊脫啊。
小梅就先把外衣脫下,裏麵還有一件線織的背心,她將背心也脫下來,然後說,按你說的,隻有一層了。
那你坐到我身邊來呀,小梅就老老實實挨著坐下,坐攏來點,牛命令,小梅就趕緊靠攏了點。牛就一把她抱住,你不說冷嗎,這就不冷了吧。手就在她身上摸,讓我檢查看,是不是真的隻有一層衣。
小梅就大喊,不能摸的,男生不能摸女生的。
噓,你小聲點,想要讓人來看到你跟我在一起嗎?牛厲聲警告。
小梅就放小了聲音,好,隻要你不摸,我就不喊。
不摸也行,你自己把襯衫扣子解開讓我看一眼,我就不摸了。
你說的,隻看一眼?
就看一眼,我保證。
那你車轉頭去,我說讓你看才準你看,隻許看一眼。
牛就轉過頭去,聽到小梅說,好了,你可以看了。
牛回轉頭,根本就不看小梅的胸口,而是一個餓虎撲食的動作,把小梅全身按倒在被子上了,見小梅張口要喊,牛身高力大,就一手捂緊她的嘴,一手就去解她的褲腰。
小梅就死力咬他的手,牛負痛,隻好鬆開手讓她坐起,但是把她脫下來的衣褲都抓在手裏,我不是對你說好了讓我們做一回快樂的事嗎?
小梅一邊扣胸前的襯衫一邊說,什麽快樂的事,你是在耍流氓,把衣服給我。
見牛不肯,小梅就說,你不給,我回去就告訴我媽。
你媽正和我爸在一起做快樂的事,我才不怕你告。牛涎著臉,覺得好笑。
那我明天告訴張老師。
一提張老師,牛就一楞,人高馬大的張老師教體育,對學生十分嚴厲,牛不怕校長不怕班主任,就怕張老師,因為挨過他好多次耳光和拳頭。可他仔細一想,理由來了。
我不怕你告,我昨晚聽到我爸說,我家與你家是貧下中農與地富反壞的關係。我爸搞你媽是貧下中農搞地主,是階級鬥爭,你媽是應該被我爸搞的。你是你媽的女兒,我是我爸的兒子,我爸應該搞你媽,你就應該被我搞。
說的什麽話,我聽不懂,小梅根本不理睬,你把衣服給我,讓我走。
你還想要走,你這個地主女兒的女兒,我這個貧農兒子的兒子,搞你就是有理,我才不怕你去告,我也不許你走。說完就不顧一切,把小梅撲到在地,再任憑她亂喊亂咬,牛也不鬆手了。
不管不顧地猛然幾個動作,隨著一聲尖叫,小梅就在他身下不喊也不動了。
過了幾分鍾,兩個人坐了起來,小梅眼光發呆坐在地上,牛就起身把衣服遞給她,見她不接也不穿,就說,穿好衣服,我來給你燒包穀吃,剛燒好的新鮮包穀比前天的味道好吃多了。
小梅卻根本沒有聽見,嘴裏突然一聲喊,你搞了我,我要告,我要告訴我媽,我要告訴張老師。我要告訴校長,說你這個流氓搞了我。
不許告!牛一聲大喝,你還有理了?我爸搞你媽,我搞你,都是貧下中農搞地主,是階級鬥爭的表現。爸爸說的,政權就是鎮壓之權,你要告,我就鎮壓你。
我已被你壓了一次,你還想壓二次麽?
你要告,我就二次鎮壓你。
我就要告,我偏要告。
牛就再一次把她撲倒在地,你敢告,我就鎮壓你,要你的命。
要我的命我也要告。
牛牛就雙手扼住小梅的脖子,你還告不告?
我就要告。
牛牛死力一掐,還告不告?
告,還…告,小梅聲音小了下去。
我掐死你,還告不告?牛使一把力,問一聲,還告不告?又使一把力再問一聲,見沒有回答,這才鬆開手,從小梅身上站起。
看你還敢不敢告,地主女兒還想告貧農兒子,你反了天了。起來,我給你燒包穀吃。見小梅不動,他就彎下身去拉,一拉,不動,再拉,還是不動,死力一拉,小梅坐了起來,可一鬆手,她又倒了下去。
牛這才慌了神,彎下身去對著小梅大聲喊:小梅,公小梅,你怎麽不作聲了,你可不要裝死呀,我可沒有想要你的命呀,你起來,你給我起來。
可任他再怎麽喊,小梅也沒回答了。
我的媽耶,你真的死了嗎?牛終於知道闖了大禍,立刻站起身來,不要命地朝著自己家裏跑。
六、
跑到家,桃花還在等他吃晚飯,見他慌裏慌張就說,你爸也不回來,你也搞到這麽晚,幹什麽去了?
媽,媽,不得了,小梅死了?牛進門就一屁股癱在地上。
一見兒子臉色慘白,桃花就趕緊上前拉他,兒子,不要慌,你說誰死了?
小梅,小梅死了,是我把她掐死了。牛低著頭癱在地上起不來。
莫慌,慢點講,是誰把她掐死了?
我,是我把她掐死了。牛跟著再說一遍。
豬油蒙了心,不是你,你莫亂講,桃花也慌了神,跟著問了一聲,小梅真的死了?
真的是我掐死的呀,牛倒在地上雙手抓胸,是我掐死了她,她現在還在對麵小樹林裏,真的是我掐死了她。
桃花這才有點相信,你說她在那裏,帶我去看,她一定冒死,是你搞錯了。
我搞錯了?牛一下子坐了起來,對呀,真的是我搞錯了,她沒有死,小梅不會死的。說著一個翻身從地上爬起,向門外飛跑。桃花跟著追了出去。
母子兩個一前一後飛快地跑到小樹林,小梅還在地上,那床軍用被子散落在一邊。桃花用手在鼻子上一摸,真的死了?冒得氣了?我的媽耶,桃花一聲叫,真的是你把她掐死了?
聽到說小梅真的死了,牛反倒還不慌了,這不能怪我一個人,是她跟我吵,還說要告老師,我不許她告,她偏要告,我就掐她,還沒怎麽用力,她就死了。
那她身上的衣服怎麽都扯開了,怎麽褲子都脫下來一截了?桃花越看越不對頭,根本不是你講的這麽簡單,你趕緊告訴我怎麽回事?
牛朝小梅身上看了看,無法辯解,就紅了臉幹脆承認,媽耶,衣服是我扯開的,褲子也是我脫的,是我,我…搞了她,她要告老師,我怕她告,不許她說,她偏要說,這才用手掐她,她就死了。
啊呀呀,桃花終於明白過來,就一連串地喊了起來,你這個蠢寶,你怎麽曉得搞女人了呢?你怎麽能搞她呢?你怎麽能掐她呢?你怎麽能殺人呢?如何得了哇,殺人是要抵命的呀,你這個蠢寶,她死了你也活不成了呀。
媽,我掐她是想嚇她一下,牛還在辯解,我根本沒有想到她這麽容易就會死呀。
接著又一迭連聲跟著桃花喊,我不要她死,我也不能為她抵命。我不想她死,我自己更不想死,媽呀,你救救我,我不要死。
桃花啪地對著自己打了一個耳光,再又啪地對著牛扇了一耳光,誰要我從小到大一直慣蝕你,讓你搞成這樣,你這個蠢寶,你給我站好,桃花生平頭一次對兒子發火,不許再做聲,還怕別人聽不到。
牛挨了一耳光,就趕緊站好,聲音也小了下去,媽,你說怎麽辦,我都聽你的。
現在才曉得要聽我的?我問你,還有誰看到過你們在這裏嗎?
沒有。
真沒有?
真的沒有。
那好,你把被子打開,把小梅包在被子裏麵去,快點。
牛就趕緊按媽媽說的把小梅包在被子裏,然後母子二人一個抬頭一個抬腳,一聲不吭飛快地往家裏跑。
還好,一路沒有讓人碰到。到家桃花就說,我們把她弄到二樓的柴夥中去,不要讓你爸回來看到了。
好的,媽媽你去拿樓梯,我來背她上去。牛手腳麻利地馬上從被子裏把小梅解了出來。一陣手忙腳亂,母子二人總算把小梅的屍體藏到二樓的柴火中去了。
剛剛藏完,公平回來了。
才回來,你到那裏去了?桃花一改平時從不過問公平的規矩,裝作若無其事無話找話地問了一句。
公平想起剛才還與李枚親熱的情景,就順口說了一聲,我剛從穀侖裏出來,一想不對就馬上改口,問什麽,我的事不許你管,又轉個話說,還有吃的麽?
有,有,我這給你熱去。桃花趕緊抓住這個機會離開,邊走邊說,牛已經睡了,你也累了一天,我這就給你拿吃的來,吃了趕緊早點睡吧。
十幾分鍾後,一家三口就各自悄然入睡了。
公平與李枚今晚在穀倉裏第二次相見,兩個人不再講條件也不再有忸怩,見麵就各脫各的衣褲,一場激戰下來,讓公平見識了地主女兒與貧農女兒的本質差別。李枚全身上下內外一致的漂亮功夫迷了他的心魂,這就讓他一觸即發,一發而不可收。他平時從武裝部長那裏學來對付女人的經典動作,什麽進退有度,宜深入不宜淺出,赤膊上陣,許苦戰不許投降,全都倒了過來,成了李枚反戈一擊打敗他的武器,使他神魂出竅,也讓他一敗塗地。過度的辛勞讓他上床後倒頭就睡。
正當他睡得全身舒坦之時,一陣砰砰砰的劇烈打門聲讓他從酣睡中驚醒。誰呀,桃花起身問。
窗外一個粗大急喘的聲音,是我,公小明。
公平聽到後陡然一驚,睡意全無,這麽快就讓他曉得了?還打上門來了?就趕緊穿好衣褲,順手抄了把鐵鍬,躲在房門後邊,低聲喝令桃花去開門。
堂屋大門一開,就聽到公小明氣急敗壞的連聲在喊,公平大哥,公平大哥,快起來,我家小梅不見了。
公平立刻從門後邊蹦了出來,什麽事,慢點說,小梅怎麽會不見了?
你屋裏牛在家嗎?我家小梅放學到現在還沒回家。
公平馬上去到牛的床上,牛,牛,起來問你的話,你看到小梅了嗎?
牛卻一把將被窩蒙緊在頭上,我不曉得,莫問我,我不曉得。
桃花就跟了進來,你問他等於問牛,他如何曉得小梅的事,你讓他睡覺。一把將公平拖了出來,聽站在堂屋裏的公小明說話。
原來傍晚回家,公小明見家裏沒人,就到廚房做飯。飯好了一陣依舊沒見到母女二人,就自管自地先吃過了。可一直等到快十點鍾,才見到李枚匆匆忙忙回來,小梅呢?一見隻有她一個人,小明劈頭就問。
我不曉得呀,李枚反問一句,她沒在家?
我還以為她跟你出去了,你搞什麽去了,這麽晚才回來?
還能搞什麽,去搞錢還賬呀,李枚振振有詞,走了好幾家也沒搞到錢。又接著問,小梅呢,死到那裏去了,我沒帶她出去呀。
那就有問題了,這麽晚一個女孩子到那裏去了呢?小明立刻緊張起來。
李枚一聽轉身就走,你去那裏,小明急問,我去學校問老師,李枚邊走邊說。
你讓我去,你在家等。小明連忙說,見李枚已走遠,就急追上去,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兩個人一路急跑,得到的消息卻是小梅下午四點鍾就放學回家了,學校根本沒有人。公小明知道拐了大場,從學校出來後就一路直跑到公平隊長家裏求助來了。
公平聽明白後也急了,就趕緊發動全隊人馬半晚上都起來找人。
一聲令下,家家燈火通明,戶戶大門洞開,男男女女打著火把,手電,拿著棍子,鏟子,還有繩子四散分開,田裏、井上、溪邊、坡頭、山坎坎裏麵,到處都有人在喊:小梅,你在那裏?公小梅,快答應我們。
隻有牛和桃花緊縮在一個床上,媽媽把兒子緊緊地捂在被窩裏不讓出聲。而可憐的小梅在牛家二樓的柴草堆裏屍體正在變硬。
第二天,隊長公平宣布全隊停工,所有人都繼續出去找人。學校也停課一天,老師帶領學生在學校附近搜查。結果在公家生產隊的一處田坎深處找到一隻失蹤好幾天的小牛崽的屍骨,內髒皮肉都被撕咬得血肉模糊。於是,一個驚人的消息傳了出來,由於饑荒,老山洞裏的豺狗下山來了,有人在村裏大路邊上看到豺狗拖吃牲畜,附近已經有幾戶人家養的豬狗都莫名其妙地不見了,看來這些失蹤的牲畜肯定是被豺狗拖走了。
而公小梅多半也是讓豺狗給拖走了。
所有學校的老師家長都緊急行動起來,規定學生上學要結伴而行,放學盡量要早,老師要負責送學生回村。公田區政府為此專門下達了一個捕殺豺狗保護人畜安全的布告,張貼到了各村各校。
小梅的屍體放在二樓柴草堆裏已經一個星期了,幸好天氣變冷,還沒有讓人聞到什麽氣味。等到所有的人都認為她是被豺狗拖走了。那天晚上,公平又正好去公社開會不回家,桃花就和牛一齊把她的屍體從樓上搬了下來,等到下半夜全村人都熟睡了,母子二人將她的小小屍身用扁擔抬到事先找好的後山溝裏,丟進了一個山水衝出來的土槽裏給掩埋了。為怕真有豺狗來拖咬,母子兩人擔了好多黃土給堆上,一直忙累到天亮才回家。
七、
春節剛過,春雷動響,一場冬春之交罕見的大雷雨,再次在公家生產隊引發了泥石流。順著山溝衝出來的泥巴石頭,小梅的屍體也被夾在其中顯現出來了。於是公社武裝部長親自來到現場,並立刻向縣公安局報了案。兩天後,公安局專案組住進了隊長公平家裏。
李枚雖然是地主女兒,但小梅卻是貧下中農子女,按照階級鬥爭的觀點分析,武裝部長斷定這是一起階級敵人強奸殺人報複貧下中農子女的惡性大案。公家生產隊、公家大隊所有的地富反壞分子,統統成為了報複殺人的第一嫌疑對象。生產隊會計公小明則成了重點保護對象。
隊裏冬修水利工程都停了下來,除了部分勞力去清除泥石流帶來的災害外,貧協組長、民兵隊長,會計員、保管員、全體黨團員都聚集到隊裏開會,落實公社武裝部長從重從快打擊階級敵人囂張氣焰的指示,深挖奸殺報複貧下中農子女的階級敵人。全大隊四十多個地富反壞分子也都被召集到了大隊部,經過縣公安專案組的逐個甄別,有四個地富分子因為無法提交小梅失蹤的當天自己不在現場的證據,就被當作重大嫌疑犯關押起來。
武裝部長限期破案的指示下達後,縣公安專案組的同誌就從大隊部搬住到了公平隊長家裏,把四個地富分子交由大隊民兵去審理。因為他們知道,讓地富反壞分子開口是民兵們的拿手好戲。於是,那些申請火線入黨的基幹民兵中的積極分子,一個個摩拳擦掌,采用平日裏最常用的吊半邊豬手法,要讓這四個家夥生不如死。
農村裏殺年豬,總是把殺好的豬身劈開,分成左右兩半邊吊在牆邊上後,再細細地一刀刀地分割成肉條。民兵們的吊半邊豬也有些類似。把人剝光衣褲,將左邊(或右邊)的大手指頭和同一邊的大腳趾頭用鐵絲纏上,再用繩索係在兩個指頭上一拉,吊到牆邊或是柱梁上,人的身子就如劈開了的半邊豬肉給懸空掛了起來,然後再用平時抽牛用的麻鞭蘸上水,代替割肉刀,在袒露的肉體上自上往下一鞭一鞭地抽打,鞭鞭見紅,直到渾身是血、體無完膚後才將人放下來,第二天再打另一邊,輪到第三遍,任你金剛鐵石,隨你想要什麽指認,無一例外都會一口承認。
這種方法辦案效果奇特,但也等於零,因為四個人都承認是自己殺了小梅,這讓偵破工作進入了死胡同。於是審訊重新開始,這回按照公平的主意,在隊長家裏搞了個猴子抱樁。要公安同誌也坐在一邊參加審訊,新辦法不同於吊豬,而是文火熬湯,慢慢來。
在堂屋當中立了一根木樁,木樁頂上劈開一條木縫,先用細鐵絲將人的兩個大手指頭纏在木樁頂上,再在頂上的木縫中加入一個木楔,然後就用榔頭在木楔上輕輕地敲,木楔隻要敲進去一點,細鐵絲就陷入手指骨一圈,公安同誌在邊上慢慢問話。根據問話需要,木楔或快或慢地地往下釘。十指連心,隨著木楔的進入,鐵絲緊勒,鮮血四迸,進到最後,手指骨頭幾近斷裂。
在人犯們撕心裂肺的叫喊中,四個地富分子竟然又是無一例外地搶著承認自己是殺人犯。這就讓公安同誌犯了難。這種情況下,公安同誌就提出要擴大調查範圍。
當天晚上,專案組的同誌正在隊長家裏與公平商量下一步在貧下中農當中擴大調查範圍的名單時,桃花忽然披頭散發地闖了進來,不要查了,不要吊了,不要打了,人是我殺的,小梅是我殺的,你們抓我去抵命就是了。
原來從破案開始,聽到吊半邊豬時的聲聲慘叫,桃花就沒有好生睡過一次覺,閉上眼睛就看見小梅在自家的柴草中晃動。尤其是來到自己家裏搞猴子抱樁,釘進去的木楔,伴著人犯的尖叫,就像每一寸都釘在自己心尖尖上了。看到人犯指骨滴血,自己心裏也跟著滴血。人犯撕心裂肺地慘叫一聲,她就覺得小梅的屍體在二樓上跟著抖動了一次,這種日夜煎熬讓她實在受不住了。
尤其聽到下一步破案計劃要擴大到貧下中農當中來,好多天不能睡覺的桃花竟然就做了個夢,夢見小梅在樓上對她說,桃花嬸,牛跑不了,如果跑得了,為什麽我被埋了三個月後還是被大水衝出來了,這是老天不放過牛,牛一定要為我抵命。桃花全身冷汗,左想右想,為了不讓兒子抵命,就自動出來承擔殺人責任了。
案子就這樣簡單離奇地給破了。隻是被抓的不是李桃花,而是公平隊長的兒子公牛。盡管桃花矢口咬定是自己殺了小梅,卻因為她沒有先奸後殺的能力,被公安同誌輕易地排除了。
隊長公平坦然接受了這個事實,因為他覺得這是應當得到的報應。自己兩父子搞了人家兩母女,就是毛主席他老人家隻怕也不肯原諒的。李枚也覺得事情就該如此,禍由已生,雖然自己失去了女兒,可公平家也會失去兒子,老天爺還是公道的。
公牛被送到公社武裝部關了三天,縣公安局就來人將他押送到了嶽陽市公安局磨子山看守所。這一關就是四年,等到一九七零年一打三反運動開展,吳天被抓進一號監房時,公牛已經從一個小學生長成了十八歲的粗壯漢子。
八、
傍晚時分,牢門嘩啦一聲響,一個七長五大的漢子被推了進來,一進門就卟哧一下子倒在地板上,吳天就趕緊上前去拉,可怎麽拉也不動,仔細一看,原來他倒在地板上睡作了。
這個大塊頭隻怕是個搶劫犯,要不就是殺了人。孫悟空馬上就給他定了罪名。
不曉得這個家夥在外麵好久沒睡過覺了,到了這裏居然還能不管不顧地進門就睡。小馬營長邊說邊協同吳天一起將他拖到馬桶邊上去,可當吳天把他翻過身來時,發現五大三粗的漢子居然長了個娃娃臉,看著他口水直往下流的熟睡模樣,吳天就斷定他不過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後生家,不像是什麽搶劫殺人犯。
第二天早飯過後,他才總算睡醒了。
你叫什麽名字?吳天問。
他孩子氣地朝著大家一笑,我叫劉春學,又朝四周睃了一眼,我這是在那裏,是坐牢了麽?
你這是在磨子山看守所的一號牢房裏。吳天告訴他。
那就好,隻要讓我關到牢裏來了,我就快要自由了了。他一臉福祿壽喜高興得隻笑。
什麽屁話,關到這裏來了無事三個月,有事大半年,關了七八年的都有,你還就想回家?孫悟空以老犯人的資格教訓他,你看他,他指著正準備要出去幫廚的公牛說,年齡跟你差不多大,已經在這裏住了四年了。
不是屁話,劉春學趕緊辯解,這是審訊我的張幹部講的,他說隻要我在他的審訊記錄上簽個字捺個手印,再坐上一個月的牢,我就可以沒事了,就解放了。
有這麽好的事?吳天有些好笑,你是什麽事給關進來的?
我其實什麽事都冒做。
那為什麽要抓你進來?
劉春學隻好從頭一一道來。我是因為肚子餓惹出來的麻煩。你看我塊頭這麽大,一餐隻有三兩米,肚子就比別個容易餓,從小就冒吃飽過。四天前,正在我餓得頭昏眼花的時候,在鐵路邊上看到一個婦女,身上背包裏有好大一包炒米糕,那是我從小最喜歡吃的東西。我一看天快黑了,邊上又冒得過路的人,我就撲上去搶她的包,把她按在地上。她就大聲喊,這個時候正好有兩個鐵路巡道工人路過,聽到她喊,就把我抓住了。我把搶的包還給了她,巡道工就打了我一它,要我滾。我要當時滾了就好了,我錯在非但不滾還了對方一它,對方有兩個人就把我抓住送到了派出所。在派出所關了我三天,隻準我吃飯喝水,就是不準我睡覺。搞得我更加頭昏眼花,他們逼到要我承認我壓在那個婦女身上是想要強奸她,我隻承認是搶吃的,不承認強奸,他們就不許我睡覺。隻到後來上麵來了一個姓張的公安,對我說,其實你也沒有強奸到手,連褲子都沒動一下,就承認了也冒得什麽事的,頂多到牢裏關個把月,就讓你自由了。我聽他這麽說,就按張公安說的,在承認強奸的審訊筆錄上簽了字捺了手印,他們就把我送到這裏來了。
聽你這麽說,那真的關一個月就會放你走的。小馬營長想起自己的事,我們都是作強奸犯抓進來的,但我比你不同,不管怎麽說,你冒經對方同意就壓到女人身上去了,而我與女人是兩相情願的呀,我又冒同你一樣,還打了人,如果你隻關一個月就能放你走,那我就應該和你差不多。可我已經來了三個多月了,還不曉得要關到麽子時候。
聽了他們說的,平時一般不開口的的楊賜九居然發話了,事情真有那麽簡單?褲子都冒脫,要你承認自己是強奸罪,你就還當真承認了,還能一個月就放人?真是想得天真,這裏麵大有文章了。你個哈性伢子,隻怕上當了。
可我看他就是一個大塊頭的的哈性,他不像在說假話。吳天不同意楊賜九的分析,但又覺得劉春學的話總有那裏不對頭,就問劉春學,你家裏是幹什麽的?
唉,這就莫問了。劉春學低聲歎了口氣,我爸是地主,去年就被關到這裏來了。爸被關後,媽說我這麽大個人應該自立了。就在一個月前,我媽跟人跑了。在這之前,購糧本上我和媽每人每月隻有27斤指標,媽在的時候她總是要勻點給米我。還到處找一些代食品來給我吃。我家住的地方離市裏的打米廠近,那裏打米後的糠秕用來榨糠油,榨油後的糠餅用來喂豬,我媽就去那裏幫別人拖糠餅。每天下工回來總要揣一小塊糠餅在懷裏帶給我,剛榨過油的糠餅還是熱的,吃到嘴裏好香。
爹媽都不在,家裏就你一個了?吳天接著問。
見劉春學點頭,楊賜九就冷冷地說了一句,難怪派出所不準你睡覺的。
莫名其妙,他爹媽都不在,與派出所準不準他睡覺有什麽關係?吳天回側身來問楊賜九。
他爹媽睡覺才有了他,沒了爹媽當然就不讓他睡覺了。
什麽狗屁歪道理,越說越古怪。
你不懂,你們都不懂,不過等著看,不要好久,我會讓你心服口服的。楊賜九說了一句讓吳天覺得更加古怪的話。
沒等好久,古怪的事還真來了。
一連四天,劉春學每天上午被提審,而公平每天晚上被提審。提審兩個強奸犯的辦案幹部,又都是嶽陽地區軍事管製委員會政保科長張一明。
楊賜九就對吳天說,如何,相信我的古怪話了吧?你看人家張一明又來了。
吳天沒理他,就問劉春學,今天提審問了你什麽?
劉就答,沒問我什麽,隻是帶我出去量了我的身高,又稱了我的體重,張幹部說按照我的身高體重,我的年齡應當超過了十八歲了,其實我今年剛滿十七,戶口本上的出生年齡不會有錯的。你說張幹部為何要把我年齡說大?他問吳天。
想起楊賜九前麵說過的古怪話,吳天沒作聲。
到第四天提審,劉春學出去一小會就回來了。吳天就趕緊問,怎麽這麽快?
劉春學說,也不知為什麽,今天把我帶到十七號門前,要我站住,周所長打開號子門上的窗洞,喊了聲,劉力,到門口來。劉力是我爸,來了這麽些天,我才曉得他被關在十七號。爸走到門口,周所長對我說,劉春學,你好生看看你爸。我看了爸一眼,關了這麽久,他又白又瘦,比原來老了好多。周所長又說,劉力,你也好生看看你兒子劉春學,爸就想探出頭來看我,可窗洞太小,怎麽也伸不出頭來,還沒等我們說上一句話,周所長就把窗洞啪地給關了。好了,你們父子見麵結束了。然後馬上就送我回號子裏來了。也不曉得我爸看清楚了我沒有。你說,周所長如何突然做好事要讓我和我爸見麵呢?
見吳天默默地沒有回聲,他就歎了口氣自言自語,唉,我來了也快一個月了,我就要自由了,可我爸爸已經關了一年多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家。其實放回去我也沒地方吃飯,倒不如就在這裏吃現成的牢飯,等爸一起回去。
劉春學早飯後提審,與他相反,公牛都是晚飯後提審,每次回來都晚,吳天問他為什麽晚?公牛就小聲說,我隻說給你一個人聽,今天晚上出去我吃了牛肉罐頭,兩個,全都被我吃光了。本來我想帶點回來,周所長不許,我就隻在鞋子裏麵塞了點牛肉幹,你要不要吃?
吳天接過牛肉幹放到鼻子底下聞了聞,好臭,也好香,這是誰帶給你的?
張幹部帶來的。他還對我說,他到公田區政府見到了我爸,還有小梅的媽,還有我們生產隊的一些年紀大的老人。那些人都在區裏討保要讓我回去。說我已經在這裏關了整整四年了,該遭的罪也遭過了。尤其是小梅的媽,她對張幹部說,哪個人不犯錯呢?小梅已經死了,不要再死一個人了,何況小梅是女孩,我是男孩,男的比女的要金貴。她和小梅的爸都不再恨我了。他們正在向軍管會寫申請,要求放我出去。
強奸後殺死人了還能討保出去?吳天差點喊出來,見公牛滿心喜歡,又把聲音壓了回去,對自己說,我就不信天底下還有這個事。
第四天晚上公牛提審回來高興地告訴吳天,今晚上見到我爸了。
哦,判決前任何人都不許見親屬的,你真的見到你爸了?
我一進審訊室就看見爸在那裏等我。爸對我說,要我一口咬死今年我才十七歲,說公社大隊都已經把我的年齡改小了一歲。我問為什麽要改,爸不許我問。爸走了後張幹部才進來,他作了一份訊問年齡的筆錄,我就按爸講的,把我原來58年的出生說成了59年。可這也不對呀,來了四年每次提審我都報的是58年,怎麽忽然之間我就小了一歲呢?他問吳天。
還緊問個屁,睡覺。吳天答非所問地嗆了他一聲。
第二天楊賜九對吳天說,你昨晚與公牛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聽到了好,你又有什麽古怪說法了?
事情到了張一明手裏,隻怕會有一次黑白顛倒的事情要發作了。
什麽黑白顛倒?
楊就詭詐地一笑,你明知故問,其實你都想到了,何必裝聾作啞來問我。你我都想到一起去了,所以你肚子想的什麽我都清楚。
那好,你猜猜,我肚子裏想的什麽?
我懶得猜了,不如這樣,楊賜九建議,你我各寫一個字,看我們是不是想的一樣,你去拿點水來。
吳天就說,嗯,你是想學三國演義的群英會,周瑜與諸葛孔明共商破曹大計時,在手心裏各寫一個字的辦法來試探對方,對不對?也好,這個辦法不錯,邊說邊走到窗台上拿了自己的水杯,對楊賜九說,我先來,你不許看,就蘸了點水在地板上劃,劃完後用手掌蓋上說,按你說的辦法我寫完了,歸你寫了。就回轉頭去不去看他。
楊賜九也蘸了點水在地板上劃,劃完了後說,我喊起,我們一起鬆開手看。
就一聲起,兩人同時打開手掌,隻見吳天劃的是一個桃子,楊賜九手下寫了個5 字。
楊賜九看了看後就說,我就曉得你肚子裏的那點壞水,你畫個桃子是來考我,你指的是李代桃僵,對不對?
吳天就點頭,接著問,你也是在考我喲,你那個5是什麽意思羅?
我們鄉裏人唱歌,12345,倒奶米發騷,5就是騷,也是殺的變音。
吳天就笑,你這個土包子音也隻有你們自己聽得懂,虧你還寫出來考我。
你也莫笑我,你那個桃,也隻有我才看得懂。我們兩個合起來就是李代桃僵殺。你說對不對。
吳天就使勁地點頭,真的是想到一起了,你真是我肚子裏的蛔蟲,我服你了。
楊賜九就笑,嘿嘿,後生,那我還有讓你心服口服的地方,按我想的,我早就起了個卦。
你又起了卦?起了什麽卦,卜的什麽結果?吳天急忙問。
看看,果如我所料,你口裏不信我的卦,其實你比我還急。楊賜九笑了笑後才說,我的卦就是卜你所急,卜的就是他們兩個伢崽的生死凶吉。
結果呢?
主卦上先是是公牛凶小劉吉,後來變卦成了小劉凶公牛吉。
什麽主卦變卦,我聽不懂。
嗬嗬,時候一到,我會讓你聽懂的,你等著。楊賜九又賣關子不肯往下說了。
任吳天再如何尋問,楊賜九隻是重複,時候一到,一切都報,你等著。
九、
卻不要等,時候立馬就到了。
公牛改了年齡後的第三天清早,天還未亮,整個看守所就燈火通明,全體管教幹部,所有武警戰士全部出動,牢門大開。犯人們就都曉得,關管殺的運動又來了。今天不曉得有那些倒黴蛋要被殺,那些人要被判,更有一批新販子要被關進來了。
隻聽到周所長按單子一個個號子在點名,每個號子的牢門都在嘎嘎聲中響起。先從女監房提人,一個個響下來,一批批的犯人從我們號子麵前走過。輪到我們一號監房是最後一個。監門打開後周所長喊,劉春學,出來。
號子裏所有人早都起來了,唯獨他還裹在被子裏沒醒,牢頭時勝彪就跟著一聲大吼,劉春學,起來。孫悟空走過去隔著被子踢了他一腳,趕緊起來,放你出去了。他這才半醒半睡地站起身來,我不想就回去,我還想在這裏等我爸一起走。
劉春學,穿好衣服,周所長一聲大喝。出來!隨著小麥班長走到門口,槍機嘩啦一響,劉春學就這才慌亂地起身朝外走。孫悟空趕上一步把自己的一件舊棉襖披到他身上,穿厚點,繩子捆綁時就沒那麽痛。可他的個子矮衣服小,劉春學不肯要,孫悟空就說,又不是當新郎倌還嫌不好看,回來還我就是。於是他這個大個子就穿了件小棉襖出去了。
到了上午十點鍾過後 ,就聽到整個看守所牢門又不停地開始嘎嘎作響,每響一聲就表示新進來了一個犯人。孫悟空就尖起耳朵聽響聲,還一個個記數。但因為來的人多,最後連他也記不清究竟響了多少聲。又因為今天來的人比往常都多,看守所的中飯都推遲了一個多小時。
到了下午三點多鍾,周所長來到一號監房,隔著門洞喊,把劉春學的東西拿出來。時牢頭就要小馬營長趕緊把他的衣物包成一捆,遞了出去。孫悟空就搶前一步,報告所長,劉春學穿了我一件棉襖走了,要他給我還回來。周所長一愣,他穿了你的棉襖?停了下又說,誰要你給他的,活該!
聽到沒有?周所長剛走,楊賜九就悄聲問吳天。
聽到了,周所長說活該。
為什麽要說活該,聽懂了嗎?楊賜九追問。
沒聽懂,你給我講。
周所長說活該,就是說小孫的棉襖要不回來了,因為讓劉春學穿到三眼橋去了,懂了麽?
看守所犯人都知道,三眼橋是槍決死刑犯的刑場。但吳天卻怎麽也轉不過彎來,劉春學根本沒有犯什麽事呀,怎麽會到三眼橋去呢?
就問楊賜九,你說的,能當真?
當然能當真,劉春學為公牛抵了命。楊賜九斬釘截鐵地說。
吳天走到楊賜九身邊壓低了聲音,你再說一遍,劉春學為公牛抵了命是真的?
楊賜九繃緊了臉,緊問什麽,其實你心裏雪亮,隻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對不對?
對,我就是想不清楚,公牛強奸後殺了人,劉春學幾乎什麽都沒有幹,他們兩個又素不相識,為什麽不相關的兩個人的生死,會絞到一起來了,並且倒轉過來,該殺的沒事,沒事的倒被殺了?
奇怪嗎?楊賜九自問自答,不奇怪。回頭望著吳天,為什麽不奇怪呢,因為到了這個時間點上,是階級路線發揮關鍵作用的時候了,加上又來了個張一明。
階級路線?吳天皺緊眉頭遲疑了一下,嗯,劉春學和我一樣成分高,我身曆其苦,倒是還可以理解,但你說的什麽時間點,還有什麽張一明,我不明白你在講什麽,讓你講得雲裏霧裏了。
那你聽好了,楊賜九又開始給吳天上課,先講時間點。毛澤東說的槍杆子裏麵出政權,中共是靠武力打的天下,所以新君上台必然要伴隨武力殺戮,所謂耀武才能揚威。你看,1949那個時間點上,毛澤東上台就對外打了三年的抗美援朝戰爭,對內鎮壓反革命、三反五反,反右鬥爭又是三年。1959時間點上,劉少奇上台對外打印度,對內社教運動整幹部,1969的時間點上林彪上台,對外打了蘇修的珍寶島,對內一打三反,就必須要有關管殺,也就是說要關一批人,管一批人,殺一批人。就像你我,還有我們一號監房的諸位牢友,在這個時間點上,我們就應該要被關到一號監房裏來坐牢。
真稀奇,在這個時間點上我們就應該要關起坐牢,為什麽?
中共執政,十年一輪。我們遇到了十年一個輪回的時間點上了,所以要坐牢。逢十就有新君更迭。你要不信,就等著瞧,除了前麵三個十年,到後麵1979年、1989年都會有新君登基,隻是我年紀大看不到了,你今年才24,肯定看得到的。你記住,隻要是中共一黨執政,君王就是十年一輪,這會成為黨內的鐵律。連毛澤東都跳不出這個鐵律,遑論他人。
十年一輪,這是誰的規定?
老天爺呀。
老天爺為什麽不定九年、八年,而是十年呢?哦,我曉得了,因為逢十就要進一對嗎?
老天爺麵前千萬莫耍你的小聰明,楊賜九訓斥,逢八逢九還是逢十,究竟逢幾隻有老天爺自己知道,還由得你來亂說?愛因斯坦曉得麽,他有一句名言:上帝不擲骰子,就是說老天爺的事誰都不清楚,講的就是這個理。
不過,楊賜九又把話說回來,十年一輪回的周期可能毛澤東猜到了一點,不然在他根本不願下台的情況下,曉得抝不過天意,才主動在1959的十年時間點上讓位給劉少奇。劉少奇也冒討到好,文化大革命就是因他起,這一搞又是十年。
文化革命從開始到現在攏共才四年,你憑什麽胡言亂語說是十年?我就不信。
十年,這是老天爺給中共的緊箍咒。這是天意,小子,說與你你也聽不懂。以後你能看到的,到時你再打自己嘴巴。
被楊賜九一頓搶白,吳天隻好轉變方向,搞不明白你講的緊箍咒,我就再來一點小聰明,依我看,就你說的十年一輪也不是壞事,除舊布新,民主國家都是這種輪流執政。
錯,國外輪流執政可能是好事,在中國就成了壞事。
哎呦,十年一輪是你說的,怎麽又變成了壞事?嘴巴兩塊皮,說話有改期,話都由你講,你這不成了墨索裏尼總是有理。
楊賜九嗬嗬一笑,後生,你莫不服氣,搬出你的墨索裏尼來壓我的愛因斯坦。你聽好。外國與中國不可比。中國是皇帝專製,一言九鼎,所以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上台就總會有一批人頭落地。所以盡量減少君王輪換,就能減少政局震蕩,對天下蒼生才是好事。隻有君王不動,朝廷才能安定,朝廷安定,百姓才能安身。
吳天就大不以為然了,那依你這麽說,終身製比輪換製還好?獨裁還勝過民主了?真是咄咄怪事!
你少不更事,曉得個屁。楊賜九臉一沉,滿臉肅穆,人多亂,龍多旱,君王多好還是少好,在位時間長好還是短好,我們憑事實說話。中國曆史上春秋戰國,三國演義,魏晉南北朝,五代十國,還有北宋南宋,四處分疆裂土,君王走馬燈樣的換來換去,結果呢,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換一回皇帝就要打一輪仗,總是老百姓遭殃。而中國曆史上最好的三個時期,漢代的文景之治,唐朝的貞觀之治,還有大清的康乾之治。都得益於皇帝在位時間長,皇權就穩定。康熙在位六十年,漢武帝在位五十四年,唐太宗十八起兵,在位雖然隻有二十三年,實際掌權卻有三十四年。曆代的農民起義引發的改朝換代皇帝更迭,無一例外都是殺戮老百姓,讓國家人口猛減。
那依你說,十年一輪是壞中之壞,而我們這些人是活該撞到十年這個風口上了,這既是老天爺的規定,也是我們命中注定的了。
嘿嘿,你總算開了點竅,楊賜九臉色這才陰轉晴,真的還就是你說的這個命中注定。因為毛林聯手,打倒劉鄧,要實現全國山河一片紅,就必須要有人為此流血為此坐牢,不是你我就是別人。萬事相互關聯,曆史環環相扣,今天的一打三反,至少可以追溯到五四運動,當年北大學生遊行的後果,是火燒趙家樓,燒出了一個中國共產黨。而共產黨靠的是槍杆子裏麵出政權,就是不停地開展武裝鬥爭,這就決定了要一批批地殺人死人,輪到現在,就決定了我們這批人要坐牢。你我今天在此對話,是現今政治的需要,也是曆史發展的需要,當然,還有個人因緣的作用。
越聽越糊塗了,我怎麽成了曆史發展的需要了呢?還跟五四運動牽扯到一起?吳天連連搖頭,不明白,不明白。
那,同船過渡,五百年所修,這句民間俗話你總聽到過吧。
嗯,聽到過,那又如何?
關到這裏來,你與我相識,表麵看是軍管會抓的,其實五百年前就定下來了。
五百年前,你我祖宗都還不知道在那裏,吳天聽了後有些好笑,卻不想再去與他爭辯,又轉開一個話題,算了,不和你說時間點了,我反正聽不懂,你繼續往下說其它吧。
時間點是最關鍵的,楊賜九卻不想鬆口,六六年發生文化革命,這個時間點表麵看是毛澤東的選擇,其實更是1921年建黨到1949年建國,黨內各種矛盾多年積累後,必然要在1966年這個時間點上爆發。而這類矛盾何時積累何時爆發又都還是老天爺的事先預定。
按你說是時間決定一切,事物的發生都是老天爺在時間點上的預定。1919年五四運動產生共產黨是天意?1949年解放戰爭勝利也是天意?毛澤東1966年發動文化革命更是天意?我們今天活該坐牢,也因為是天意?吳天一連串發問,一百個不理解。
對呀,你問得好也答得好,都是天意。楊賜九對吳天的話絕對肯定,你現在不理解,是還沒有到這個層次。林彪就高明得多,他說,毛主席的指示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這句話看起來是隻是忠於毛主席,其實是借一個小道理來闡述一個大道理。講明了天道決定一切,不執行還不行。毛澤東在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這首詩裏最後兩句,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也是把解放戰爭的勝利歸結於天之情,天之道,就是歸結於天意。
姑妄聽之姑妄信之。吳天還是一肚子不服,就依你說的,什麽都是天意,那我要問你,為什麽天意要幫毛澤東而不幫蔣介石。為什麽天意要你我坐牢而不是別的人?
問得好,天意要幫誰不幫誰,老天爺喜歡那個不喜歡那個,不會事先告訴你,所以誰也不知道。這才是天的神奇所在。人若能夠參破神性,即能知天道。其實自然即是天道,順其自然即是秉承天意了。至於你說的為什麽天意要你我在此坐牢而不是別人,小子,你好生聽我講。
若撇開時間點再往下說,那就都是人為的因素了。為何你我坐牢,其中第一是毛澤東主張的階級路線決人生死。劉春學與公牛都是以強奸犯的罪名抓進來的,按照階級路線分析,兩個人中間如果有一個必死,當然是地主兒子劉春學了。再加上來了個張一明,這個人起了個關鍵作用,他為了貫徹階級路線,可以讓公牛年齡改小一歲,讓劉春學年齡改大一歲,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死刑要滿十八歲才能執行。
哦,你說的這個階級路線我倒是能明白,二者必須取其一,那當然是劉春學該死了。但你為什麽要說與張一明相關呢?
因為張一明和你有關呀。
怎麽扯到我身上來了,劉春學之死還有我的原因不成?吳天大為驚訝。
當然與你相關,因為張一明恨你才拿劉春學抵命。楊賜九放慢語氣後抽絲剝繭,你想想,按照小馬營長進來就向你說過的話,他要打你老婆師青的主意,就抓了你的案子到他手裏,想借你辱罵毛主席的言論,大可以判你的死刑,小可以對你無罪論處的判決裁量權,來壓服你老婆師青滿足他的個人欲望。而此事至今他沒有得逞,懷恨在心,就抓了與你相同出身的劉春學,來解他心頭之恨了。
吳天根本不信,你越講越玄了,你成了心理學家了,張一明心裏怎麽想的,還都能讓你給推斷得出來?
你問得好,孺子可教,你去拿點水給我,再讓我慢慢對你講。
喝了幾口水後,楊賜九精神矍鑠,小眼睛放光,這就要從源頭上說起了。古人講,格物才能致知,你必須先明白了物的原理才能明白人的道理。人世間的是非對錯,都離不開物的原理。你知道什麽是物的原理嗎?
吳天不假思索,這誰不知道,就是自然規律唄。
回答得對,我們有了共同話語了,就從自然規律講起。大風起於青萍之未,世間人事變化也和起風一樣,源於毫末。劉春學之所以會死,源於張一明的色欲讓他在你老婆身上費盡心機,但你老婆卻有驚無險地避過去了,他恨透了你這個反革命分子,就當然要在與你一樣的階級敵人中尋找強奸犯來解他心頭之恨。而論強奸殺人,劉春學與公牛兩人之間毫無疑問該是公牛當斬。而公牛之所以在這裏關了四年沒斬,是因為要等到今年他年齡滿了十八才能執行。本來三眼橋今年的橋主應當是公牛。可到了這個時間點上,一打三反來了,紅五類當道,黑五類該死,公牛也就鴻運當頭,這就出現了他們隊上集體為他到區裏討保,並且一討保就成功的怪事。而恰恰這個時間點上劉春學冒了出來,於是狸貓換太子,李代桃僵,沒犯事的地主兒子劉春學,替代強奸殺人的貧農兒子公牛抵了命。張一明這樣做,既貫徹了階級路線,又覺得還為自己出了氣,劉春學一死,既替公牛抵了命,也隨帶為你做了好事,因為這讓張一明心裏得到了平衡,就不會再去挖眼尋蛇打存心找你和你老婆的麻煩了。
哎呀呀,聽完楊賜九這番分析,吳天一改原態,恭敬起身,抱拳作揖,我真服了你這個老地主了,我原來對劉春學之死隻是朦朦朧朧有種感覺,卻怎麽也理不出個頭緒來,你這一講,就把整個事情如皰丁解牛般地說得絲縷畢現,真讓我服了你。
小聲點,莫讓別人看到,楊賜九趕緊製止他的作揖,我不是皰丁,也解不了牛。我隻是起了個卦,借助卦象,才看清事情的來龍去脈。
又是卦像,那你是如何起的卦?起的是什麽卦?看到的是什麽卦象?吳天心服口服連珠發炮地誠心相問。
嗬嗬,又來了,你打破沙鍋問到底,還問砂鍋能煮幾升米,這不是三言兩語能夠對你講得清楚的。
那你就簡單說說,既然劉春學之死因我而起,我就想要知道全部真像。
我也隻能簡單說說,對他們兩個人的生死,我都卜了卦,先卜公牛再卜劉春學,卜公牛得出的是天澤履卦,卦象是履虎尾,虎不呋人。
天澤履?讓我想想,吳天打斷,是不是你以前教我的,上卦為天下卦為澤,合起來就是天澤履卦,對不對?
對,就是這樣起卦,你的記性還不錯。
但是我不懂“履”卦是什麽意思?
履,就是踩踏,履虎尾,就是踩了老虎尾巴,虎不呋人就是老虎不咬人。你還記得上次卜你老婆凶吉的卦麽?
當然記得,是澤地萃卦。
天澤履和澤地萃,卦象都一樣,都是有驚無險的卦。所以公牛與你老婆一樣,都不會有太大的事情。
為什麽都會卦象一樣,有驚無險呢?
因為八卦中天為乾卦,居西北方,澤為兌卦,居正西方。西風一起,萬物蕭條,春天發芽夏天長成的生物都在秋天要被收割,所以西方主殺,屬金。在八卦位置上,天與澤都居西方,所以五行都屬金,五行相同就不會有大的衝突,這就是天澤履卦有驚無險的道理。同樣,澤地萃卦中,地屬土,澤為金,地與澤之間是土生金,五行中相生,就更不會有什麽事了。
那劉春學呢,卜的是什麽卦?
卜劉春學,得出的是坤卦。六十四卦中,乾卦代表天,坤卦代表地,天為陽,地為陰,坤是個純陰卦,得到的卦象是黃裳元吉。
黃、裳、元、吉,吳天一個個數,四個字,怎麽講?
黃裳者,黃色衣裳也,就是龍袍,皇帝為什麽要穿黃裳呢?因為土是黃色,黃代表土。五行中,東方主生,屬木,西方主殺,屬金,南方主熱,屬火,北方主冷,屬水,唯土居中央,寓意五行中和。而龍袍是衣裳,衣為上,裳為下,黃袍加身寓意五行集於一身,皇帝一統天下。所以黃袍就隻能皇室專用,別人用了就是大逆不道要滿門抄斬的。黃袍加身,本應是大福大吉。但這等大福隻有奉天承運的皇帝命,才承受得起,些許小民逢此,無福消受就會讓大吉變大凶。坤卦又為地,代表土,黃裳在此就變成了黃土加身,歸於黃泉之下了。人本來於土又歸於土,回歸於黃土就是回到源頭,也就是元吉了。隻是常人無法理解,尤其是劉春學才十八歲,這等青年早死,誰能認作是元吉而不是大凶呢?
一席話讓吳天聽得似懂非懂,哦,我總算是明白一點點了,同一個卦,凶吉可以因人而異,落到皇帝身上的大吉,落到草根身上就成了大凶,對不?
想想後又問,知其然還得知其所以然,你能不能告訴我你些卦象是如何得來的,讓我知其來源我才能徹底信服你。
嗬嗬嗬,信不信由你,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也許不知才是最好。
那不行,我不但要由之更要知之。吳天又開始抱拳作揖,你剛才隻講了卦的結果沒有講卦的來源,我想要知道,師父在上,弟子告禮了。
楊賜九就趕緊再擺手,不能這樣,我就是因為封建迷信的罪名給抓到這裏來的,讓人看到了你這是給我罪上加罪。你也莫作揖了,我對你講就是了。不過這又要回到我前麵說的時間點上來了。你看,周所長提審劉春學是上午,提審公牛是晚上,這一早一晚的兩個時間點,陰陽對應不同就會呈現不同的卦象,就有可能出現不同的結果。
這是什麽道理呢?
大道理。我問你,為什麽大家都唱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要把毛主席說成是紅太陽呢,因為太陽才是宇宙的主宰。萬物生長確實離不開太陽,大到地球,小到你的頭發絲,一切都在太陽的掌控之中。太陽光向地球的投射角度不一樣照射力度也就不一樣,在地球各個方位產生的效果就不同。
這就好比春夏秋冬,四季的變化源於陽光的角度與照射的力度的不同,力度不同溫度就不同。你就隻能遵循春種、夏長、秋收、冬藏的四季規律去從事農業生產。而人總是以自我為中心,站在地球上以自己角度去觀察世界,認為是腳下的地球自轉產生了白天黑夜,黑白的變化產生了晝夜時差,晝夜時差產生了春夏秋冬,春夏秋冬產生了農曆二十四個節氣,二十四個節氣就變成了一年。年年歲歲反反複複,這就是常人認可的時間概念。
其實恰恰相反,不是地球自轉產生節氣變化,節氣變化產生時間,而是倒過來,是太陽的投射角度產生了時差,時差在推動地球的轉動。簡單地說,是太陽通過時差在推動地球轉動,就像壓差產生電流一樣。中學物理都教過的,電壓產生電流,離開壓差電子不能流動。離開時差,地球也無法自轉。是時差生成的時間在推動萬事萬物的變化。億萬年前的地球和今天不一樣,而今天的地球又和昨天不一樣。隻有太陽掌控的時差恒定不變。不同的時間點上發生的事物就不一樣。
所以按照時間點起卦,得出的卦象,基本上能夠反映事物在當時時間點上存在的真實狀態。
聽到這裏,吳天插話,我總結一句,簡而言之,就是太陽決定人世間的一切,對不對。
總喜歡多嘴,楊賜九對他的插話不滿,卻還是接著往下說,不過這回你總結得不錯,基本如此,卻也不盡然。因為太陽也在變化,所以太陽每天都是新鮮的,不知多少億年後,太陽也會熄滅的。
六十四卦起源於易經,易是什麽?易就是變,就是變化變易,太陽也不例外,一切事物都處於變易變化之中。按照易經原理,變就是吉,不變即是凶。就像一個人,出生開始,由嬰兒、童年、少年、青年、中年到老年,每天每時分分秒秒身體都處於變化之中,即使你在睡眠中也逃不脫這種變化。但一旦變化停止,就所謂心髒停止了跳動,身體上的一切變化都跟著停止,人就死了。所謂死刑,就是用外力打擊你的腦袋或心髒,強行終止你的身體變化。
哦,我還是想要多嘴,吳天又忍不住了,你讓我來活學活用一下,我能否這樣理解,劉春學與公牛提審的時間一早一晚,是在黑白不同的時間點上,那樣就隻能得出黑白不同的卦象,就會產生黑白不同的生死決斷,對不對?
對了,你總算是開了點竅。為什麽給人算命必須要報出你出生的年月日時,因為你是在那個時間點上出生的,那個時間點就是你特有的生命密碼,按照這個密碼排列出你的生庚八字,推算你的命運,這就是八字算命的由來。
幾千年來,八字算命代代相因綿綿不絕,就因為按照時間決定事物的規律,推算出來的結果基本上都是對的,所以大家都信人有命、有運、有八字。隻是命和運是兩個概念,命指的是你的生命空間的大小,運是你的生命曆程也就是壽命的長短。命和運構成每個人特有的小時空。人的一生從生到死是一個過程,這個過程有長短,有起伏,有好壞,這就是你的運。人的命好比一個圓圈,壽命就是這個圓圈直徑,圓圈的大小決定直徑的長短,也即是你壽命的長短,也就是你一生活動空間的大小,這就是你的命。所以人常說死生有命而不說死生有運,就是這個理。
而運是什麽呢?運是從小到老的人生過程,這個過程好比走路,是你自己在走,所以你能發揮個人辨別能力,選擇更好的路走。人與人的差別就來源於人生路途中的自我選擇。人生的路途軌跡又有如電子流動時的正弦波,有起伏有彎曲,在不同的時間點上,會出現不同起伏彎曲的正弦波段。這又就好比農夫種田,夏天著力,冬天歇息。有張有弛,有彎有曲,有起有伏。在好的時間點上你努力工作,在壞的時間點上你努力收斂,你就能夠趨利避害、趨吉避凶,得到好的收獲。
你慢點講,讓我消化一下,吳天再次打斷楊賜九,照你說,人的一生命運的好壞都是出生時間點所決定的,所以人的年月日時八個字就是人的生命密碼,這個密碼就是時間點,它能決定你的一切。對不對?
對的,這就是中華神秘文化中的算命術。
那同樣是命,為什麽有命好與命不好呢?
好命壞命源於天,不由人。你看,人有兩隻手,左手啥都不幹,卻穿金戴銀,手表、手鐲、金戒子都歸其所有,右手呢,粗活細活什麽都得幹,但什麽也得不到。這就是命,有人生來就是左手安逸富貴命,有人生來就是右手窮苦幹活的命。
這倒也是的,吳天看著自己兩隻手,這左手右手都聽人的指揮,為什麽人要優待左手而虧待右手呢?
因為老天爺讓人的心髒生來就偏左呀。所以人心都不正,這也是為什麽反右容易反左難的道理。也是共產黨裏左派始終當權的道理。毛主席像章隻能掛在左邊胸口上也還是這個理。人心向左,人心思左。
你前麵說的都對,但是後麵講的人心偏左,盡管在每個人身上都看得到,但因此就得出反右容易反左難,人心思左,人心向左,這過於牽強,好像不是這個理。吳天邊說邊搖頭,這個道理我暫時還接受不了。
但是你前麵講的時間推動一切,世間萬事萬物變化的不同結果,都是緣於時間點的不同而不同,一句話時間能決定一切,對不?
說得好,孺子可教,你總算開了一點竅了。
既然是時間決定一切,那我問你,又是誰來決定時間呢?吳天冷不丁地蹦出一個問題。
問得好,孺子可教,我也在思考你說的決定時間的這個誰,究竟是誰?聽人說,是一位號稱上帝的主。
上帝,我也聽說過,但那是猶太人的主,與中國人何涉?
就在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正講得入神入巷,忽然聽到一聲鑰匙響,牢門打開,周所長把一個腳鐐手銬的青年漢子推了進來。
所長關上牢門後再把時牢頭叫到門洞口說,這是個殺人重刑犯,所以才關到你們一號監房來,交給你這個老革命替我看管,你要給我盯緊了,不能讓他出什麽事。
望著腳上粗大的鐵鐐,吳天一抬頭,一聲驚問,翁一之,怎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