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和清明祭母文

自 序

早就想寫回憶錄，卻一直遲遲未動；這一來是因為心氣浮躁，當然也就無恒誌動筆，二來也是覺得寫這些東西豈不隻是在靠回憶來打發日子了麽？倒有些於心不甘似的。

近日讀叔本華生存空虛說，他講，我們生活的起始和終結，有何種差異呢？前者是由熱情、迷想和樂欲的歡喜而形成，後者的結局是一切器官的破壞和死屍的腐爛。從健康和生活的享受兩方麵來看，生命之死與終結之間的道路，常呈下坡之勢，歡樂的兒童期，多姿多彩的青年期，困難重重的壯年期，虛弱堪憐的老年期；最後一段是疾病的折磨和臨終時的苦悶。很明顯，是一條斜坡，每況愈下。

按照他的說法，我還有什麽理由遲疑不動呢？

我生活在社會底層，拖了二十年板車，當然就不是什麽名人，我也就不會有盧梭那樣的懺悔，更無那些名人軼事可供記載。然而我卻有我們這一代生活在社會底層草根百姓所特有的辛酸、樂欲和悲喜；我記下它們，無非是想要讓我的孩子們知道，他們的父輩們曾經經曆過一個什麽樣的年代，或者說，在他們以前的年代裏，曾經有過怎樣的一個人。

 

清明祭母文

二〇一〇 歲在庚寅 正月初二 母親病殞

享年九二 高壽正寢 嗚呼吾母 成都府人

外公姓平 母名蘭芬 詩禮傳家 知書通文

年方十八 嫁入劉門 時逢國難 隨夫出征

父親壽彭 黃埔出身 少將軍階 黨國精英

為國效力 九十二軍 轉戰川康 湘鄂豫寧

浴血疆場 八年艱辛 倭寇既除 國共相爭

內戰三年 蔣輸毛贏 一九四九 塵埃落定

湖南解放 起義和平 迎共入湘 父親奉命

省城北上 嶽陽縣境 安民有功 政府留任

官階保留 舊官成分 孰料一年 幡然禍生

舊官成偽 偽官判刑 勞改十年 西北大營

一家五口 掃地出門 反動家屬 無處安身

沿街露宿 乞討為生 昔日官太 要飯活命

冰火兩重 一夕遽成 個中苦楚 常人誰明

人禍熾烈 天災又行 一九五四 洪水蓋頂

災民遍地 乞討無門 為求活命 母親狠心

小弟三毛 送與他人 生離死別 生離更甚

生母棄子 撕肝裂心 走投無路 重組家庭

繼父姓王 名諱執金 四川老鄉 祖籍遂寧

老實巴交 勤勞忠懇 全家重擔 默默擔承

節衣縮食 生活始寧

安穩兩年 運動頻臨 五七反右 五八躍進

一九五九 公社降生 三麵紅旗 多快好省

消滅私有 毀滅家庭 大煉鋼鐵 鐵鍋收盡

牛皮衛星 畝產萬斤 五風尤烈 吊打捆人

公共食堂 無糧支撐 餓殍遍野 水腫遍身

三年餓死 三千萬人 天災三年 人禍七分

母親帶兒 苦度災情 糠菜代糧 野果蘆根

夜無宿食 衣有補丁 饑荒歲月 粒米如金

野菜清粥 一日兩頓 先盡兒女 再讓夫君

寧餓自己 天下母親

攜幼將雛 盡曆艱辛 弟兄姊妹 相繼成人

熬過災荒 生活甫定 喘息剛停 更大禍生

史無前例 “文化革命” 老毛為權 打倒劉鄧

一聲令下 炮打司令 造反有理 革命無情

黨內鬥爭 塗炭生靈 地富反壞 牛鬼蛇神

無辜赤子 盡遭鬥爭 大姐曼娜 教書育人

打成黑幫 掛牌遊行 長子飛虎 生性剛毅

因言獲罪 關進牢門 姊妹被逐 曼清曼玲

注銷戶口 下放農村 長孫蘭兒 頭天降生

父親坐牢 母親專政 良善人家 七落八零

蒼天無眼 地獄有門 可憐老母 五雷轟頂

淒風苦雨 獨自擔承 驚魂甫定 母親堅毅

咬緊牙關 撐住家庭 下鄉看女 入獄探親

鄉下女兒 眼望回城 城內有娘 回城有根

獄中兒子 心念娘親 黑牢無底 娘是光明

娘在家在 生存信心 兒女活命 終賴母恩

十年“文革” 千古罪行 老毛命終 小平執政

改革開放 水起風生 承包到戶 糧棉豐盛

溫飽不憂 百姓高興 投身改革 飛虎上陣

不計前嫌 憂國憂民 銳意進取 不知淺深

革除舊弊 雷厲風行 應順民心 元亨利貞

觸及利益 老左尋釁 大人虎變 再生禍根

無中生有 羅織罪名 錙銖必較 三堂會審

暴戾恣睢 蓄意整人 極左不除 家國不寧

鋃鐺入獄 赤子丹心 悖逆天理 人神共憤

七十老娘 毅然挺身 叫板政府 討要公平

檢察公安 踏破衙門 怒斥鼠輩 大義凜凜

申冤在我 我必報應 無畏強權 偉哉母親

正義伸張 媒體助陣 政府認錯 平反冤情

整人黑手 天降厄運 兒脫牢獄 功在母親

善惡有報 家門有幸 一生艱辛 造福子孫

子女成家 孫兒成群 苦水泡大 天道酬勤

兒女努力 家業遂成 更有孫輩 雛鳳清音

勝過父母 顯身揚名 清華人大 上海北京

留學深造 北美英倫 孫輩十二 碩博八人

四世同堂 五個重孫 成行繞膝 笑慰平生

山不在高 有仙則名 水不在深 有龍則靈

家不在富 有德則興 名不在揚 有孝則存

母親一生 堂皇做人 貧困不移 富貴不爭

不畏強權 不畏艱辛 勤勞刻苦 舍己待人

老母臨終 再造福音 信主耶穌 救贖家人

嗚呼吾母 撒手凡塵 含笑天國 與主共存

悠悠蒼天 煌煌母恩 昭示子孫 謹遵遺訓

虔俱祭文 慰告慈靈 伏惟尚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