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每逢紅白喜事,都要擺酒席。擺多少桌,那要看當事人家的人緣和實力,經濟拮據的十來桌,步入小康的幾十桌,當然也有為了麵子窮嘚瑟的,借錢也要多擺幾桌。我小時候沒少吃過這樣的酒席。那時候鄉村不怎麽富裕,吃頓這樣的酒席心裏滿是歡喜,怎樣形容呢,粗鄙一點地說,就像饑腸轆轆的流浪狗忽然有了一碗帶骨頭的肉。每次我都吃得肚兒滾圓,飯前飯後的那幾天心情都特別地舒暢。我認識的一個人,為了明天中午的那桌酒席,不吃晚飯和第二天的早飯,可見他對那桌酒席是怎樣的期待。
那時十來個人圍一桌,先上八個涼菜再上八個熱菜,熱菜裏有雞鴨魚肉,菜上了桌,如果有小孩子急於夾菜,旁邊的大人會猛然一聲嗬斥:放肆。大人的意思是先讓長者動筷,然後大家跟著舉起筷子,此後便沒有約束,想吃什麽就夾什麽,大家都餓了,筷子動得勤,但絕不會產生搶食的現象,如果碗裏隻剩下一塊紅燒肉,恰巧兩雙筷子同時夾住,馬上兩雙筷子又會同時撤離,筷子的主人尷尬地相視一笑彼此都說:你來,你來。雖然熱菜和涼菜最後都所剩無幾,但整個宴席下來,都保持著基本的禮儀。
兩年之前,我父親去世,前來參加葬禮的親戚朋友在酒桌上也都表現的彬彬有禮,該吃菜吃菜該喝酒喝酒,情形依然如我小時候,這種淳樸的民風還在,令我心裏感動。雖然當時我很悲痛,但我知道生老病死,是每個人必經的過程。可貴的是,鄉間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和情誼在當著大事的時候依然是那樣的真誠和濃烈。
雖然我們那一帶的民風令人欣慰,但並不代表所有地方的民風都是這樣。這兩年來看到不少鄉村酒席的視頻,應該不是擺拍的。聽口音像是山東德州、菏澤和與之相鄰的河北的幾個縣市的。人民在酒桌上表現出來的粗鄙和貪婪實在讓人震驚和憤怒,同時也讓人羞愧,難道這就是五千年文明熏陶出來的同胞麽?那情形我簡單描述一下,視頻開始的時候應該是已經吃了一段時間了,但是桌子上隻有八九個空盤子,空空如也,但是每個婦女或者老太手裏都有一個方便袋。在一處農家大院裏擺了很多桌酒席,每桌都是如此,空,盤底恨不得發出光澤。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即將到來的菜,服務生終於端著菜出現,每桌一整隻燒雞,一盤豬蹄,菜剛一落桌,一雙筷子猛然間插入雞身,接著一隻肉肉的手護著筷子和雞,裝進了白色塑料袋裏,搶到雞的婦女滿臉堆笑,臉上像是牡丹盛開,看不出一點羞恥和不安。另一盤子裏的幾隻豬蹄也在一陣慌亂中各自被搶到袋裏,搶到的人喜氣洋洋,搶不到的人滿臉仇恨,大家在喜怒無常中等待下一個菜的到來。
當時我看完視頻,感覺太誇張,但是類似的視頻看多了,就知道是真的,因為任何影帝影後都不能將這樣的場麵逼真地再現。今天我又看到一個視頻,是鄉村酒桌開席之前拍攝的,也是農家大院,每張桌子圍滿了鄉親,雖然每個人臉上都有期待的笑容,但不知道是紅事還是白事,桌子上隻有筷子,一個老者的聲音從擴音大喇叭裏一遍一遍地喊著:誰都不許把菜搶到自己的袋子裏,你搶了,別人怎麽吃。我聽了心中泛起無限悲涼和悲哀。
按說,現在農村生活水平比我小時候好多了,每家天天吃肉也不會成為負擔,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這是曆史經驗呀,還是司馬遷在兩千多年前總結出來的。怎麽到了我們這個時代這經驗就不靈驗了呢?禮節和榮辱怎麽都變成了無恥的笑容、變態的貪婪和令人作嘔的粗鄙。
也許你會說,鄉村人缺乏文化和教養。可是城裏的那些人呢,特別是一些大爺大媽,你看看他們在遊輪的自助餐廳裏,在國外的自助餐廳裏,他們擠成一鍋粥,在做好的龍蝦大餐盒前,像蛆蟲一樣顧湧,有的甚至直接將手中的盤子當做勺子,深深地挖一盤子興高采烈回到自己的餐桌,他們這瘋狂的舉動驚得外國廚師目瞪口呆,隨之人家表現出無奈、鄙視和惡心。
不能說這些大爺大媽沒有文化吧,有可能是在機關單位或者文化部門剛剛退休正在四處旅行遊覽風景,其實無論他們到哪裏他們自身都是一處醜陋無比慘不忍睹的風景。這種醜陋和貪婪與鄉村酒桌上的醜陋和貪婪是一致的。
城裏的大爺大媽這樣,城裏的峨冠博帶者們不也是一樣嗎?他們隻不過將鄉間搶雞搶豬蹄、大爺大媽的搶龍蝦換成了搶地搶市場搶資源,是一樣的貪婪,一樣的粗鄙。
這股貪婪和粗鄙之風刮遍神州大地,實在是醜陋無比。它是如何興起的,又是如何成勢席卷大地的,將會給民族造成什麽樣的傷害帶來什麽樣的後果,真的需要我們深思和自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