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等性的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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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和海 (小說)

(2025-02-08 15:51:33) 下一個

一九九零年的夏天,娜仁圖雅見到了海。

娜仁圖雅出生在蒙古國北部的呼倫貝爾草原,從牙牙學語的時候開始,她就隨著阿爸阿媽的馬群,從一個牧場,走到下一個牧場。五歲那一年,在大草原的最東邊,她見到了浩瀚無邊的庫蘇古爾湖。遠遠地望過去,那深藍色的湖水,仿佛和天連在了一起。

“阿爸,那裏就是世界的盡頭嗎?”

“傻孩子,還差得遠呢。聽族裏的薩滿說,你騎上最快的駿馬,一直向東,出了草原,渡過大河,翻越高山,像這樣整整跑上一年,就可以見到大海。那裏才是世界的終點呢。”

大海!多麽好聽的名字呀。小圖雅在心裏說:我將來長大了,一定要去見一見。

這個夢想,她存了整整二十年。最近的幾年,娜仁圖雅一直在牧場裏忙裏忙外,剪羊毛,揉皮子,製奶酪,做奶酒。她生來手巧,還會編織毛毯,製做皮靴和馬鞍。終於把路費攢足了,她告別了阿爸阿媽,獨自一個人,搭乘長途汽車去了烏蘭巴托。在那裏她轉乘火車,一路輾轉,終於來到了中國的青島,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大海。

圓了多年以來的夢,娜仁圖雅心滿意足。她沒有回家鄉,而是去了中國內蒙的鄂爾多斯,在那裏的羊絨廠當了一名女工。後來她和當地一位蒙古族青年結婚,夫妻倆因緣巧合,最後又雙雙來到美國定居。

幾十年過去了,她的孩子,莫日根蘇倫,成了世界最知名的航海家。他曾經獨自一人,駕駛著圖雅號雙體帆船,用40天23小時環球一周,打破了單人帆船不間斷環球航行的世界紀錄。

莫日根蘇倫再接再厲,又成功地挑戰了世界上最危險的海域,南大洋。然而就在這次壯舉之後,他卻突然宣布放棄自己如日中天的航海事業,選擇從頭開始,當一名太空宇航員。又過了二十年,莫日根蘇倫已經是家喻戶曉的星際探險傳奇。連在小學校裏讀書的孩子們都知道,他是世界上第一個登陸火星和木衛二的人,而且他還在木衛二的冰下海洋裏找到了微生物存在的直接證據,這可是人類第一次在地球之外發現生命的痕跡。

NBC電視台專門做了一期對莫日根蘇倫的專訪。主持人布羅考問了一個大家都很好奇的問題,為什麽當年他在事業的最巔峰,毅然從一位航海家轉行當了宇航員。

莫日根蘇倫的回答很出人意料:

“因為它在那裏。”

“它?哪個它?能具體多講一點嗎?”

莫日根蘇倫沒有再說話。他的腦海裏,浮現出多年前在海上的那次奇遇。

環繞著南極洲的南大洋,水溫接近冰點,常年狂風巨浪,被公認為地球上最具挑戰性的海域。深夜漆黑的海麵上,圖雅號頂著風速七十公裏的強烈逆風,像一片孤零零的葉子,被浪濤拋上拋下。莫日根蘇倫在這片海域已經航行了二十多天,突如其來的颶風和大浪,讓他三天三夜沒合眼。每一個大浪迎麵打過來,冰冷刺骨的海水就會瞬間淹沒他的全身,這個時候的他幾乎失去了所有知覺,隻有雙手還在死死地抓住風帆的操縱杆。

海上什麽都看不見,耳邊傳來的,隻有寒風的呼嘯和巨浪的拍擊。在地獄般的黑暗中,莫日根蘇倫想起了多年前阿媽給他講的那個故事,那個有關蒙古和海,以及世界盡頭的故事。現在,他已經去過了無數個阿媽從未到過的地方,他見過北冰洋上漂浮的巨型冰山,太平洋海底的五彩珊瑚,印度洋中悠閑覓食的儒艮,大西洋遷徙的座頭鯨群。可是世界的盡頭在哪裏,他卻始終沒有答案。

就在他快要失去知覺的一霎那,一團明亮的光,突然綻放在他的眼前。那是一團乳白色的光,柔和明淨,將他輕輕地裹了起來,好像是沐浴在一片純淨的光海之中。與此同時,在莫日根蘇倫心底的最深處,他仿佛聽到了大神長生天那雷鳴一般的神諭:

“你見到了世界的盡頭嗎?”

“我不知道。不,等等,我想還沒有。”

“海有盡頭,天有盡頭,這個世界卻是沒有盡頭的。你,莫日根蘇倫,需要走上新的航程。”

“新的航程?”

“對,新的航程。隻有這樣,你才能超越海和天,見到更廣闊的世界。”

如同醍醐灌頂,莫日根蘇倫的心被重重地敲擊,震得靈魂都在顫抖。就在這時,那團光,那聲音,統統消失了,狂暴的風浪也奇跡般地漸漸平息。他終於脫離了險境。

超越海和天,見到更廣闊的世界!在餘下的航行中,像著了魔一般,這句話在莫日根蘇倫的腦中不斷縈繞,衝擊著他的心靈。十天以後,就在望見陸地的那一刻,他頓悟了:

他要去做一名宇航員,開始全新的航程!

星空如一幅靜謐的畫卷,無邊無際;星光點點,像灑滿天幕的明珠,閃爍著恒久的光芒。莫日根蘇倫透過宇宙飛船的舷窗,回頭望了一眼他的故鄉,那顆小小的藍色星球。那片蔚藍,是海,也是天。

飛船的前方,是無盡的時空,就在那裏,靜靜地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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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34)
評論
平等性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laopika' 的評論 : 我還以為藏得很好呢,結果被皮卡兄一眼識破 :)
laopika 回複 悄悄話 平等兄後來那篇是我猜中的五篇中的一篇,完全是憑感覺,居然蒙對了:),我就是太相信寫真人真事,才露餡的:)
平等性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麥姐' 的評論 : 哈哈哈,能夠瞞過麥子才女,不容易呀 :)
麥姐 回複 悄悄話 平等老師寫小說了,還是科幻,還是蒙古族,怪不得說自己寫了兩篇王府征文呢,厲害。你那篇春熙太會隱藏,俺一直以為是女生寫的。現在想來,優美的文筆,有你的DNA。祝賀榜上有名,獲得考試佳績!
平等性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mxhy' 的評論 : 多謝了,你的文章寫得非常好,讚一個!
平等性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燕麥禾兒' 的評論 : 謝謝禾兒,你幸苦了!
平等性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我心依舊2008' 的評論 : 多謝依舊兄,祝新年愉快!
平等性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何必在意' 的評論 : 在意過獎了。我寫小說寫得不多,不過呢,覺得挺好玩兒的。
mxhy 回複 悄悄話 傳奇母子,傳奇人生!讚平等好筆頭,將他們的故事娓娓道來,流傳世間。
燕麥禾兒 回複 悄悄話 立意新穎獨到,文字儒雅飄逸,高屋建瓴,令人耳目一新!平等兄好文采!
我心依舊2008 回複 悄悄話 平等兄好文,文采飛揚,讓人看完後可以有許多想象,祝平等兄中國新年吉祥!
何必在意 回複 悄悄話 哇,我差不多以為是真人真事了!平教授這篇小說太勵誌了!
平等性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花似鹿蔥' 的評論 : 哈哈哈,莫日根在蒙古語中也有“海”的意思,蘇倫則是“光”,其實就是為了扣題。
平等性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cxyz' 的評論 : 是啊,小C說的非常精彩:我們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有這麽一束光!
平等性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菲兒天地' 的評論 : 哈哈哈,這一篇要是參加活動,估計在第一時間就會被猜出來,簡直就是裸奔 :)
平等性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阿留' 的評論 : 阿留兄新年好,給你拜年了!
花似鹿蔥 回複 悄悄話 蒙古語達斡爾語“莫日根”都是好箭手之意,我爸爸小名^_^平等真會起名呢!讚!你猜人名也厲害,胡亂猜就上了榜單啊!
cxyz 回複 悄悄話 讚那一束光,。 我想我們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有這麽一束光。
菲兒天地 回複 悄悄話 這篇和峨眉都很優美,平等兄越藏越深!:)
阿留 回複 悄悄話 哈哈,好故事!給平兄拜年!
平等性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歲月沈香' 的評論 : 哈哈哈,我可把你猜著了,小筆尖實至名歸 :)
平等性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無法弄' 的評論 : 弄弄寫了個錯別字,那位叫江峰,是個牛人,可能白謔了 :)
平等性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矽穀居士' 的評論 : 謝謝居士兄鼓勵!
平等性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全球戰略' 的評論 : 多謝戰略兄美言!俺就是寫著玩兒,圖的是心裏美兒 :) 祝你闔家歡樂,新春吉祥!
平等性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曉青' 的評論 : 謝謝曉青,祝周末愉快!
歲月沈香 回複 悄悄話 讚平等性好文,寫得精彩。征文我沒有猜到你。周日愉快!
無法弄 回複 悄悄話 平等講故事風格,還有聲音,特像油管上的薑峰,有魅力
矽穀居士 回複 悄悄話 謝謝分享!很感人的故事!
全球戰略 回複 悄悄話 平等兄:好久不見,開始寫小說了,點讚!看標題,我還以為是軍迷界有關“蒙古國海軍”的笑話,沒想到大作的格局如此壯觀。通篇令人想起葉永烈《小靈通漫遊未來》,但比葉老的中國視野更具全球眼光,對人類未來有更深的向往和探索,真是一篇短小精悍又不可多得的好文!
曉青 回複 悄悄話 好文!
平等性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林向田' 的評論 : 謝謝林兄!這一篇後來沒有參加活動,當然無從猜起了 :)
林向田 回複 悄悄話 寫得非常好,我沒有猜到你。
平等性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唐宋韻' 的評論 : 哈哈哈,我這一篇本來是寫了參加王府活動的,結果寫完了才知道這次要寫真人真事。哎呀,都怪俺審題不嚴謹呀 :)
唐宋韻 回複 悄悄話 “他是世界上第一個登陸火星和木衛二的人”——哈哈,到這裏我才確信老兄寫的是小說。
。。。雨果說“比大海更廣闊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廣闊的是人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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