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君問歸期未有期》第十五章 超度

《君問歸期未有期》第十五章 超度

京城東北邊宏偉氣派的雍和宮，現在是雍正帝的行宮別院。雍正帝登基後，有空的時候，喜歡到這裏小住一陣。

王府的布置還是和當初差雍正帝登基前差不多，皇後的寢宮和其他主要生了皇子的嬪妃寢宮，都保持著原來的樣貌，有大內的宮人定時打掃維護。

今天皇後穿了一身青紫繡滿金菊錦鍛上裳，下身是玄色的百褶如意裙，雙鬢有些灰白頭發精心的用烏發遮掩起來，梳成髻邊插兩隻金菊和金釵步搖的大拉翅。

皇後穿著半掌高的高花盆底鞋，走起路來步搖上的金葉搖曳生光，襯托的皇後威勢氣度，雍容沉靜中有一絲嫵媚。

皇後來到雍和宮後，先帶著宮人先來到了往昔的皇後封誥寢殿，迅速參觀了一下後，她退出寢殿，走在一片碧綠林木間的小徑。

看著雍和宮綠色森森的環境，追憶自己和兒子從前美好時光。如果八歲的兒子不死，現在也一定大婚娶了福晉，說不定自己都有了孫子孫女了。

皇後來到寢殿後花園湖邊，看到殘荷枯萎傷秋亦老，感到這殘荷就是自己人生宿命的寫照。想當初，自己也是亭亭玉立的美麗荷花，也是和雍正花開並蒂，還生出了嫡長子。

那個時候，自己就像荷花最美好的季節裏，繁衍長出了藕節的下一代。但是誰知命運的紅蓮業火，在後來十幾年歲月中，毀掉了自己的兒子和自己盤算的一切。

自己過去的驕傲和望子成龍之心，就像是荷塘裏的殘花敗葉，再也不複存在。

忽然一陣涼風穿過荷葉自湖上來，吹透了皇後的思緒。她用手帕擦了一下眼淚，扶著貼身宮女春茶的手臂離開了湖邊，來到寢宮的正殿前。

殿前四周應季放置了幾十盆各色菊花、肅穆的秋風吹來，菊花擺動就像是陰風陣陣催促，皇後現實中想起來，今日來此處的目的是超度的兒子亡靈。

這時候，一個太監過來問安，“見過皇後娘娘，正殿前的法壇都準備好，義萱法師也已經到了。請問娘娘，法事正式開始嗎？”

“你去看看，懋嬪和齊妃，讓她們從各自的寢宮裏趕到超度道場集合。“

“喳！”

皇後朝雍和宮正殿道場方向走去，風送來一股奇香，皇後熟悉這個香味，知道是義萱在附近。

果然，不遠處，迎著自己走來了義萱。皇後看到穿著一身小號紅色法衣的義萱，她們倆在通往皇後寢殿的路上相遇。

“貧道拜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金安。”

“起來平身，”

“是娘娘。”

義萱起身後，皇後看到義萱將雍正帝賜予的香囊掛在胸前，看起來就像一把尚方寶劍一樣。後宮的人無人不識，無人不知這個金色繡著龍鳳紋的錦緞香囊。

皇後不動聲色的和義萱並排朝大殿方向走去，心中想著這個孩子身上的香味，到底是體香還是陛下的香囊香呢。

 “義萱，你素來愛香嗎？” 路上皇沒話找話，

“義萱自幼長在道觀，日日焚香，算是愛香之人吧！”

 “果然陛下識人，賜給你這個香囊。” 皇後點點頭說，

 “貧道十分感謝皇上隆恩，也謝皇後娘娘聖恩。” 義萱趕忙一福。

“謝我？”皇後驚奇的看著義萱反問。

 “後宮就像裝滿貨的大船，皇後娘娘就是讓這個船不沉的當家人。” 義萱嘴甜的說，

“你這個比喻挺有意思! ”皇後高深莫測的回應了一句。

說完，皇後突然站住，伸出美甲的手指輕刮義萱的小臉頰，然後上上下下的仔細打量她。

義萱的異瞳，望著皇後的時候，就像是幽冥鬼瞳，一隻眼睛黑色如深淵，透著死寂。另一隻眼莫名顯得晦暗，就像是透視生死洞察的幽冥。

皇後內心終於明白，雍正帝的真會用人，看著是個小小的人，卻是個能操控鬼魂，召喚應靈大軍的女孩。

皇後大膽的用一隻手握住了義萱的手，想象著她帶著自己可以穿梭陰陽兩界，在黑暗中飛躍無盡的恐憫絕望。

 這個孩子被龍虎山獻給了雍正帝，一定有著什麽能力。也許就是有打開幽冥界的大門，連接生與死的橋梁的神通。

皇後想自己絕對不能慢待了她，也許她還擁有著背負著平衡陰陽兩界的使命。

皇後的臉情緒悲歡不明朗，眼睛聚焦盯著義萱時，眼睫毛在下眼瞼投出一小片陰影。

義萱低著頭任憑皇後的觀賞，現場的內侍宮女都默默的圍著等候。

他們都怕皇後平靜中突然爆發出殺機，長期以來這些宮人都保持著兔子和鬆鼠警覺。

義萱多日被雍正帝召見，獨占的帝寵，讓後宮裏那些娘娘多了很多的情緒。

她們就像靜謐的夜裏等著血腥味的夜貓，感情饑餓中夾雜著怨恨無奈，有火山那樣的邪火無處發泄的詛咒。

如果今天皇後娘娘發話，在雍和宮將義萱解決掉，也不是一個白日的夢魘。

現在義萱竟然敢說皇後娘娘是後宮大船的當家人，這句話讓下人們都捏著一把汗。

今天幸虧熹貴妃不在，如果在的話，熹貴妃的沉默就是一種很大的威懾。

義萱看到周圍的宮人都低眉垂首，連大氣也不敢出，她一下子有些後悔多嘴拍馬屁。忘了義父婁近垣的囑咐，在宮裏能少說話就少說話，能不說話就不多嘴。

義萱一下子長大，想到自己就是一個小道士，怎麽敢對皇後評論。

義萱趕忙給皇後一福道歉，“謝謝皇後娘娘大人有大量，義萱的意思是皇後娘娘就像一國的母親，說大船是來京的時候，運河上看到很多的船的緣故。請娘娘見諒。”

說完義萱整個心緊張的連每一次呼吸都聽得見。

“走吧，不說這些了，你這個小道姑，沒有進過正兒八經的學堂，又沒有見過什麽世麵，不會說話可以理解。”　

皇後看不出情緒，語氣平穩的說著話，帶著義萱朝大殿祭奠道場走去。

雍和宮的安撫亡靈超度的道場開始了，道場設立在雍和宮正殿前麵的廣場上，道場設立的並不複雜。

按照婁近垣的建議，超度亡靈的道場不在於儀式複雜，說道家曆代祖師，白玉蟾就不喜歡繁雜的形式，主要在於法師通真達靈的道行。

婁近垣的弟子道心帶著六個道士，已經建好了祭台，蓋著錦緞的祭台上放著祭祀用的貢品和香火，紙金，及各種法器。

六個道士在祭台兩旁分別拿著彈線樂器，鈸和鼓待命。婁義萱穿著紅色的法衣，頭戴五嶽冠，手握一個木製的笏板，腳蹬雲履從容的登上道場祭台的前麵。

今天他們要做的是神霄水火練度儀，請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下凡來超度亡靈。在幽醮法事之前，亮心道士先對著皇後等人講解了，超度時候的注意事項。

“超度亡靈，道門法師不可使用悲情，”

“為什麽？”

“因為亡靈之所以滯留人間，沒有辦法轉世投胎，都是因為有身前的執念。”

“傷心也不行嗎？”

“如果悲情共鳴，隻會讓其執念更重，更加的不能解脫痛苦，何來亡魂得以超度。”

穿著紫色皇後袍的皇後烏拉那拉氏，帶著一眾妃嬪和皇子麵對著道場肅穆垂手站立。

道心道士的話，讓眾人都流露出不安的眼神和擔憂。皇後不由的微微揚起了頭，代表眾人正式問。

“我們這些個亡魂的家人都不能悲情嗎？”

 “我說的是執行法事的法師，就是為了讓現場超度亡魂的家人知道，法師不能悲情的原因，請你們可以涼解。” 道士亮心一個俯首行禮後回答。

 “這是你們正統道藏規定的？” 皇後為了確信的再問，

 “確實如此，法師招到亡魂必須要做善念以超度，不得悲泣。” 亮心一福施禮後回答。

 “就是說我們這些親人，不悲泣會幫助亡魂超度？” 皇後若有所思的點頭重複。

 “皇後娘娘說的正確。” 亮心再次一福後說。

在場的喪失皇子的嬪妃中，年紀最大的是現年五十一歲的齊妃李氏，她所生的三子一女都已經去世。她最後一個去世的皇子，就是今年八月被雍正帝廢為庶民賜死的弘時。

齊妃李氏受到致命的打擊後，整個人精神肉體都已經垮了，根本站都站不起來。

當她聽到皇後說，要在雍和宮給過去病逝的皇子做法事，對皇子的亡靈進行超度儀式。齊妃掙紮著堅持讓內侍宮女用軟轎把自己抬到了雍和宮，這裏是她逝去的四個孩子出生的地方。

皇後看著頭發花白，滿臉菜色的齊妃，佝僂在軟椅裏麵。她身上穿了一身玄色的衣袍，頭上帶了一個坤球帽禦寒風，抹額上有幾粒羊脂玉裝飾，渾身上下沒有其它任何的珠翠金飾。

齊妃眼睛直楞楞盯著超度的台子，左手緊握著幾個黃表紙，上麵用滿文寫著四個孩子的名字。

皇後心中知道李氏最後要拚死為自己孩子超度，特別是弘時的死，簡直是對她的滅頂打擊。在齊妃軟轎右邊有一卷的白色布巾，看來是齊妃準備在超度時候大哭擦眼淚。

皇後是侍衛內大臣費揚古之女，作為正宮皇後，在康熙三十六年三月二十六日生一子弘暉，可是這個兒子在康熙四十三年六月初六日病逝，年紀隻有8歲。

皇後把這些信息也都寫在黃表紙上，準備在超度時候讓法師念出來，召喚兒子的亡靈。

在皇後身邊的，另一個喪子的嬪妃，是現年五十歲的懋嬪，她當時是雍正帝的侍妾格格。

雍正帝賜她懋嬪，是賦予了她茂盛和高興的意思，她是雍正帝最早的女人。在康熙三十三年三月十六日醜時，她為雍正生了皇長女福春，不久後就夭折。

在康熙四十五年十二月初五日，她又給雍正生下了第三個公主，福冬，也是未逾月夭折。今天她打扮素淨，臉上富態，身材微微發福，臉上沒有過多的悲傷。懋嬪穿著一身栗子色的素緞袍，頭上梳了一個盤辮包頭發髻，也隻用了一根金叉管理。

另一個喪子的年妃已經去世，她唯一的兒子六歲大的福惠，被皇後帶到了超度現場。皇後讓人把年妃和她所生，已經去世的兩個皇子和一個公主的出生信息寫到黃表紙上。

這些黃表紙福惠拿在手裏，等著超度的時候交給法師。

福惠低著頭，單薄瘦弱的身軀站在皇後身邊。受啟蒙教育的他，看著手中的黃表紙上的名字。

敦肅皇貴妃年氏：巡撫年遐齡之女，雍正元年封貴妃，雍正三年十一月加封皇貴妃，旋薨。

福宜：康熙五十九年五月二十五日生，康熙六十年正月十三日1歲殤。

福沛：雍正元年五月初十日生，即日殤。

福蓉，康熙五十四年三月十二日生，五十六年五月夭折2歲。

福惠眼淚不知不覺如斷線的珠子，流出了眼眶，怎麽止都止不住。原來自己有這麽多兄弟姐妹，原來自己的家人都早早的離去了。

而且最疼愛自己的舅舅年羹堯和堂哥，去年都已經被父皇賜死和斬首去世了。

現在自己雖然是皇子，但就像是秋風瑟瑟季節，一個家族樹上最後一脈將要枯萎的落葉，自己馬上要去見他們了。

福惠抬眼望著蒼天，祈禱著母親和哥哥姐姐，以及舅舅的魂魄能夠來雍和宮，這裏是母親度過最美好時光，生下他們四個孩子的地方。

沉默中皇後的手輕輕的撫摸著福惠的頭，無言的安慰他。

皇後已經看出來了病懨懨福惠的時日不多，也許雍正帝有這個預感，以至於到現在雍正帝都沒有給他起名子。

哪怕齊妃的第二子，在康熙三十六年六月初二日生，康熙三十八年二月二十九日兩歲時候病世。因早殤而未序齒，雍正還是給了皇子的正式名字弘昐。

皇後看到齊妃低頭在看手裏孩子們的信息，弘昀，康熙三十九年八月初七日生，康熙四十九年十月二十日十歲殤。

和碩懷恪公主，康熙三十四年七月初六日生，康熙五十一年壬辰三月封郡君，七月晉封郡主，是年九月下嫁納喇氏，指配星德，二十二歲殤。

皇後手中還有早先去世的伊格格，張格格，蘇格格亡靈的名字信息，她們都是雍正帝為親王時的妾室。

考慮到雍正帝最近失眠夢魘，作為雍正帝正妻的皇後，覺得凡是在雍和宮出生和生活過去世的人，今天最好都一起超度了。

六個道士按照道教的科儀的方式，開始儀式的第一步人，結界道場。

這是防止隨壇的信士，受到幽靈的影響。

亮心道士和其他科儀道士，點燃了香爐，焚香達靈，用香火打通壇場合上界的鏈接，請神霄真靈下降。同時道士們開始彈奏道教的樂器，奏響獻給神霄的音樂。

在道壇祭台前方，各有一個銅質水盆與火盆，這是水火練度儀的主要法器。水是煉魂之本，火是去濁之器。

道教的音樂聲中，義萱穿著紅色的法衣，將祭台上的香燭擺好點燃，拈香祭拜了各位天神後，開始熟練的翩然步罡踏鬥。

義萱踏罡步鬥完後，大聲的奏表上告，將時間地點和道場的目的上達諸天後，手拿一個黃色的招魂幡。

然後她走到皇後，齊妃，懋嬪及福惠跟前，將她們手中的黃表紙都收在手中。

接著義萱來到在火盆中點燃黃表紙後，同時大聲的用歌嘯招亡魂，這是超度最重要的一步。

義萱按照婁近垣的安排，采用的是神霄音聲法，不念咒，不大聲的詔告亡者的名字。

而是點燃了招魂燈，用指劍畫訣，將聚集在雍和宮上空的幽靈在招魂幡的指引下，看到火盆中燃燒的自己姓名，就像是給陰魂點名一樣，紛紛來到道場的上空。

不久，空中積聚了烏色雲氣，天色陰沉。

義萱的歌嘯是采用的普招法，將雍和宮內亡魂全部招來壇上，準備好一起施食度化。

義萱是自性光明的人，音聲可以招陽氣，合神靈化風，生萬物。音聲也可以招陰氣，化厲風，辱萬物。

一般的道場是唱誦為主，還要念很多的咒語，還要念亡靈的名字等。但是義萱的道場，隻有悠揚起伏的歌嘯，化出了諸天真文密咒。

隨著亡靈信息黃表紙的熄滅，義萱將寫著神霄咒符籙在火盆中點燃後，劍訣投入到水盆中，用真水沐浴滌蕩。

最後她再用自己的自身真力，慧劍破妄，與天中真水的能量交合，引導亡魂沐浴。

亮心道士及時的配合義萱，在火盆中施食，焚燒金紙，生神符，將不全的亡靈的魂魄補全。

施食後，義萱歌嘯停止，天空中聚集的陰雲一下子散開，陽光輻射而下，天空放晴。

最後亮心道士大聲的宣稱：“道場得成，亡魂得濟，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