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問歸期未有期》第五十一章 空心
紫禁城養心殿門外,幾十個宮女內監靜穆的站立兩旁,不遠處還有成隊的羽林侍衛,神情肅穆如雕像般執勤。他們看到穿著藍色王爺朝服的四皇子,五皇子一起來見皇帝,齊刷刷屈膝請安。
“和碩寶親王安!”
“和碩和親王安!”
大清朝立朝以來,最講究君臣名分,現在弘曆和弘晝都剛被雍正帝封王。這些宮女和內監,見了他們都要按照王爺的規矩行禮,特別是二人之中,有一個必定是大清的新主子,更加不敢怠慢了。
二月的京城氣候還嚴寒,剛剛過完了春節,雍正帝就張羅著開始佛法修行班,打造自己的佛法護城河,自己的命還要由自己把握。
大殿裏,紅紅的瑞獸麒麟爐散發出騰騰熱氣,弘曆和弘晝拜過雍正帝後,分別左右站立,圍在坐禦案後的父皇兩側。今天雍正帝沒有穿龍袍,而是一身明黃色的袈裟。他手裏拿著一個玉如意的把件,脖子上帶著一串珊瑚的佛珠。
“你們看看這些茶具,景德鎮的官窯茶具昨日都趕著日子送到了,工藝如何?”雍正帝興致勃勃的介紹。
弘曆才看到殿內的十四張座位案幾上,都放著一套嶄新的麻姑獻壽的茶具,雍正帝的案頭,除了茶具外,還有一尊紅色珊瑚雕製的麻姑獻壽的擺件。
“這些茶具不錯,粉彩生動,堆染的釉色好像是新工藝。”弘曆拿起茶碗仔細的端瞧。
“這個雕像的麻姑,怎麽看著眼熟?”弘晝盯著麻姑獻壽的珊瑚擺件說。
“老五說的沒錯,就是按照義萱的樣子雕的。”雍正帝笑眯眯的說。
“可是磁碟上的麻姑圖像,看著年紀比義萱大不少啊?”
“麻姑是女壽仙,不老怎麽行?”雍正的笑眯眯的說,看著兩個兒子不服氣的神態,似乎是有種玩味的感覺。
此時婁近垣走進大殿,行禮後匯報,“陛下,小女今日貴體有恙,告假休息,望陛下恩準。”
雍正的點頭,“準了,讓她好好的修養,身體好了後再來禦前伺候。”
婁近垣給雍正帝行禮,“謝謝陛下,我這就去準備準備,等其他的學員到了,我再來。”
“準了!”雍正帝說。
看著婁近垣退出大殿,弘晝有些著急的詢問,“義萱病了?要不要找禦醫給看看?”
雍正帝搖搖頭,“章嘉活佛看過了,她需要需要休養幾日即可。”
“章嘉活佛看過?他又不是禦醫。”弘晝詫異的問。
“他們的事,他們知道解決。”雍正帝淡然的說。
“好了,這些天機不能說透。”弘曆及時阻止了弘晝的再次發問。
細心的弘曆對煉丹爐早就有疑問,還有父皇突然的開始要講佛法,這次朝廷的官窯瓷器,大肆的用義萱的畫像。今日父皇的案頭還擺著義萱紅珊瑚的雕像,這些絕對不是討個好彩頭的吉祥用意,而是在布陣,一個風水的大陣。
“父皇,章嘉活佛說,義萱拒絕了他的摸頂。”弘曆如實的匯報。
“嗯,朕知道。”
“為啥道教的人需要佛教的活佛加持?”弘晝在一旁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因為高人,神人都是神交,他們在上一個法界,已經過招了。”雍正帝泄露一些機密。
“謝謝父皇解惑,”弘曆一鞠躬致意。
“什麽神交?什麽過招?還有上一個法界?”弘晝意外的三連問。
“吏部張侍郎家人都安好吧?”雍正帝轉身問弘曆。
“都安好,身上的鬼青都退卻了。”弘曆回答。
“可是這些鬼青都吸附到義萱的身上,所以找出人界妖邪寄居人。婁近垣真人說,需要一些日子恢複。”雍正帝終於說出了他利用張侍郎家,試探義萱的功法存在的深意。
弘晝聽完後沉默了,看到桌上的茶具和擺件,才明白義萱的畫像是風水布局的需要。他看著弘曆清奇淡定的樣子,想到章嘉活佛,一直是弘曆的伴讀。終於明白父皇對四哥的用心之深,用法力強大的活佛保護弘曆周全。
看著聽課的大臣都還沒有來,弘晝就開玩笑的問,“父皇,皇叔說,那些西洋的樂師和唱歌的人都被趕出了京師。他們也是教派的人,為什麽不能留京都?以前皇爺爺在的時候,用西洋牧師的藥還救過九王叔的命。”
“注意影響,五弟不要胡說。”弘曆趕忙阻止,深怕雍正帝發火,弘晝竟然稱呼,被雍正帝廢除名號的胤禟九王叔。
看到左右沒有外人,現在自己就兩個兒子。弘曆心思幾乎和自己同頻,一些政策不細說,他也似乎明了,從不有任何意見和質疑。對於九子奪嫡的事,塵埃落定,五皇子的話,代表了一些人心中沒有敢講的思潮。
大清朝在雍正帝治理下,天下太平國富力強。皇子們生活在百年強盛的皇家,禦苑生活久了,認為富貴榮華一切來的自然,是命中注定。他們對西方的宗教勢力,有任何防禦之心。而是欣賞西洋教士的先進的科技,忘了華夏的文明積累的燦爛。
要是以前他會斥責弘晝的無忌之談,但是現在覺得要從釜底抽薪,打消掉皇族隻看表麵文化的美豔,忘記了文化被取代的危機。要不是現在,他作為皇帝,也不會辛辛苦苦的給大臣講佛法,搞什麽儒釋道三者合一。
雍正帝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望著兒子們說,“你們都坐到你們位子上,朕今天就好好的講講西洋教,為啥我要禁止。”
弘曆與弘晝都坐到禦案對麵不遠,四張條幾排成第一排平行的茶幾後,在他們旁邊的茶幾是還沒有到場的,皇十六弟莊親王愛居士,及皇十七弟果親王自得居士的座位。
“西洋教最先來到華夏者,是西洋教士利竇瑪。他很會變通,為了能在中國傳教布道,他尊重中國信徒保持傳統習俗和禮儀,允許中國信徒祭祀孔子和祭祀祖先,中國信徒也可以供奉天主。”雍正帝侃侃而談。
“利瑪竇是明朝的西洋教士吧?”弘晝問。
“對,他剛到華夏時,新奇的傳教方式一時間吸引了很多中國信徒,明朝皇室都有很多開始信奉天主教。像南明末帝永曆帝朱由榔的生母王太後、妻子王皇後、太子朱慈炫都信奉皈依了天主教,明末時期天主教在中國影響很大。”
“那麽我們立朝後,西洋教如何了?”
“大清入關統一全國之後,先祖順治帝對天主教也很感興趣,西洋教士湯若望受順治帝寵信。要不是順治更崇信佛教,他一度差點皈依為天主教徒。”
“啊,順治爺也曾經想入教?”弘晝驚訝的難以置信。
“那是西洋教保藏了內心,起初他們包容中國的傳統文化和習俗,使得天主教能在中國得以傳播落地生根。”
“那後來呢?他們露出了真麵目?”
“對,康熙爺繼位時,對天主教也是十分寵信。就如你說的,九皇子胤禟幼年時患癰病危,西洋教士盧依道用西醫救了胤禟一命,所以康熙爺時期,西洋教在中國傳播日漸興盛。”
“那為啥後麵父皇您要禁止呢?”
“西洋教在中華興盛後,我才發覺他們西洋教派係林立,什麽多明我會、法蘭西會、耶穌會三大派係,而且他們之間的宗教戰爭非常激烈,為了爭奪在中國的傳教主權互相指責。”
“啊,西洋教這麽多派別?”
“對啊,他們為了爭奪在中國的話語權,居然聯合羅馬教廷,說中國人祭祀孔子和祖先是對天主的不敬,是異教徒的表現。”
“原來西洋教居然要禁止中國教徒祭祀孔子和祖先,去維護他們西洋教的信仰純潔。”弘晝難以置信。
“康熙爺為了平息爭端,特意下聖旨,中國人祭祀孔子和祖先並不是宗教禮儀習俗,與宗教信仰無關。但是他們變本加厲,羅馬教廷要求禁止中國天主教徒祭祀孔子和祖先。”雍正對兩個兒子,坦誠相告過去的曆史衝突。
“這個簡直是太可恨了。”弘晝憤憤不平的說。
“康熙爺帝雖然對教皇的天真和猖狂很憤怒,但表現的還是比較有涵養,他當即表示羅馬教皇無權幹涉中國內政,下令驅逐了教皇特使。”
“那時候,我們都沒有出生,沒有想到會隻是這樣。”
“西洋教士被康熙爺驅逐之後,居然跑到江蘇和福建,宣揚教皇指令,要求中國信徒摒棄祭祀孔子和祖先的禮儀,隻能供奉天主,康熙爺帝得知後才徹底震怒。”
“那嘉樂八條是怎麽回事?”弘晝問。
“在康熙六十年時,教皇又派遣使者到京城,教皇頒布的禁約中附加了八條變通辦法。”
“為什麽皇爺爺,最後還是容忍接受了西洋教?”弘晝接著不解的問。
“西洋教傳教士都有一些才能,比如他們擅長繪畫、懂天文、掌握我們沒有的科技知識。”雍正帝無奈歎口氣回答。
“這些傳教士特別善於與大清朝的王公貴族打交道,上次我去莊親王府,他們就圍著我轉。”看著雍正帝欲言又止,弘曆以自己的經曆補充講述。
“嗯,弘曆說到重點,他們不少傳教士參與到大清皇子爭位,特別是葡萄牙傳教士穆景遠,與胤禟關係最為親密。因為他們對胤禟有恩,西洋傳教士大肆宣傳,胤禟聰慧過人會繼承皇位。”雍正帝厭惡的口氣告訴兒子們真相。
“不止這些,許多大清朝皇室成員王爺信奉了西洋教,西洋教士籠絡了很多中國的天主教信徒支持胤禩。這樣做的危機不僅動搖國本,而且讓華夏千年來的信仰空心話。父皇才重拳清除了。”弘曆說出了自己的認識,和對父皇的治國宗教的理解。
“弘曆的話說到朕心上了,果然我們父子連心。”雍正著實爽快的讚賞,這個兒子作為接班人沒有看錯。
弘晝明白了,為啥雍正大力清除西洋教,將在西北大力推行西洋教的蘇努全家押回京城監押。雍正削除了蘇努家族皇室宗籍身份,其子孫後代全部被發配寧古塔。
蘇努案後,雍正對天主教更加警惕和憎惡,雍正下旨嚴禁任何百姓和官員信奉天主教,全國所有天主教教堂改為倉庫或者書院,所有傳教士隻能在廣州和澳門活動,永遠不得進入內地傳教。
現在雍正禁教比康熙嚴厲的多,但是華夏大地西洋教的表麵上看著清除,但麵臨傳統信仰空心化危機。作為帝王,雍正帝必須要用本土的宗教,來填充人們空心化的頭腦。所以被大清幾位皇帝防備冷淡的道教,重新被雍正帝寵愛。龍虎山的法師,婁近垣走入京城,成了王公貴族爭相交往的香餑餑。
雍正帝讓太監蘇得正,將他寫給教皇的信的留底拿出來,交給兩個兒子讀。弘曆和弘晝讀著雍正帝信,內心對父皇的眼界和格局有了了解。
“中國有中國之教,西洋有西洋之教;西洋之教不必行於中國,亦如中國之教豈能行於西洋。如蘇努之子勒錫亨、烏爾臣等,愚昧不法,背祖宗,違朝廷,甘蹈刑戮而不恤,豈不怪乎!”
雍正這意思就是說中國有中國的宗教,西洋有西洋的宗教,西洋的宗教不必到中國來傳教,中國的宗教也不會到西洋去傳教。
雍正帝看到兩個兒子讀完信後,語重心長的說,“宗教戰爭,必須警惕,人心如同疆土,控製不了人心,哪怕再厲害的王權,都會被消融取代。看看成吉思汗的子孫,西征後,看著是統治了一方民眾土地。但是他們沒有堅持推行信仰長生天,而是接受了當地的宗教教,現在不僅王權消融,民族和土地也都失去。”
父子三人推心置腹聊天中,來上佛法的大臣們都一一給雍正帝行禮報道,最後進來的婁近垣,遞上了一份折子。
“陛下,這是小女妙緣真人交上來的作業,雖然她今日不能來上課,但是陛下上次留的作業,她不敢不做。”
雍正帝打開義萱的折子,讀著不由的眉梢喜揚揚,“不錯,弘晝,你來給大家念念。”
弘晝接過來,一看義萱寫的是《拈花》,不由會心一笑的念道。
“拈花一笑,佛也明心,我也明心
萬法歸宗,道是天心,法是慧心。
花開繁茂,是心香最美鏡空。
今生今世,是塵緣短暫花紅。
紅塵滾滾,花花世界,
年年秋風,洛陽牡丹富貴花謝落。
緣起緣滅,人間漂泊,
世世輪回,孟婆三生橋上別淚多。
色聲香味觸法,六塵世間裏徘徊。
愛恨離恨纏綿,六心天河畔洗滌。
前世往生,今世妙緣有伏筆
情愛不空,往事回頭彩虹麗。
滿腹相思,殘夢難留,
一城風絮,掛月天心,
法不空,性不空,渡劫金頂沐朝陽。
緣不空,愛不空,輪回河畔浴仙光。
一柱清香,點燃人間滄桑。
三世輪回,不懼紅塵洪荒。”